99.谁说他是被毒死的
祁言蹲在墙头, 看着宋采唐借题发挥,循循善诱, 各种套话技巧用的行云流水,自然大方, 让人完全看不出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
简直叹为观止。
他热爱看热闹,从朝堂到市井, 哪怕黑道江湖, 他都看了不少, 大大小小的局, 各色聪明的人物,很多智慧令他震撼拜服, 也总结出了很多规律:什么时候可以不带脑子, 闲闲喝两口茶,什么时候可以溜开放个水。
宋采唐的表现,却让他眼花缭乱,从不明白到暗搓搓等待,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完全离不开视线,各种期待……嗑瓜子放水?
没时间!
宋采唐站在灿暖阳光下, 融在徐徐微风里, 纤手雪肤, 亭亭玉立, 眉眼间汇藏山河灵气, 裙角侧暗卷月华流金, 她就那么静静站着,下巴微扬,世间一切,仿佛瞒不过她的眼睛。
祁言想,这个女人,一定长着颗七窍玲珑心。
卢光宗案,山间深埋的牛兴祖尸骨,甘氏和牛保山……各样人物,各种消息,她是怎么理解处理的?
为什么总能找到关窍?
祁言觉得,给宋采唐一个小小线索,她就能捋出一个完整故事。
她心里想什么,不一定全部说出来,但凡说出口,一定是深思熟虑,有理有据,最接近真相的。
甘氏表现过度,借着秘密命案相关等等各种夸张演绎,就是为了淡化这个。
秘密再重要,哪有命重要。
她杀了牛兴祖!
而牛保山一直怼她骂她瞧不上她,也是因为一直心存怀疑。
牛兴祖的故事,还是祁言亲自拍胸脯,出去打听的,可他从来没想过,甘四娘与牛兴祖的死有关!牛兴祖之所以这么久音信全无,是因为甘四娘藏着没说!
而卢光宗的案子,可能也与她隐隐有关联。
那个檀木盒子,竟然是在甘氏手里吗!
祁言激动着急,身体下意识前倾,差点从墙头栽下去。
还好这些年夜里功夫练的不错,脚一蹬手一撑,迅速稳住了身形,没有给宋采唐添麻烦。
……
宋采唐定定看着甘氏:“牛兴祖开始钻营,交结上卢光宗这样的人,是为了你。这笔订单,与牛保山说,因为他是父亲,牛兴祖想得到更多认可,而你——”
“他会告诉你这笔单子的细节。”
“这是他的骄傲点。”
所以,当时那个檀木盒子,一定在甘四娘手里。
甘四娘咬着唇,头缓缓低下去:“是。”
牛保山瞪着眼,满是怒气:“你还拿了我儿的东西!”
“我当时……接受不了兴祖的死,想留个念想,就偷偷把盒子藏了起来。但半年后,我还是给了卢大人。”
甘四娘擦着泪,声音很低:“兴祖是个很正直,很讲诚信的人,他一定愿意留给我东西做念想,但事先做好的约定,他一定不愿意破。”
宋采唐看着甘四娘,静了片刻,方才道:“卢大人接了?”
“接了。”
“用了?”
“应该吧……”
宋采唐抬手,将茶盏递给身边丫鬟,眼梢微抬:“那你肯定知道这盒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甘四娘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太阳晒的,声音透着虚:“巴掌大的檀木盒子,看着像放首饰的,实则内里足足有四个夹层,浅的,深的,足够隐密难找。兴祖说,那盒子是他费尽心思,因一绝密图纸所造,机关全部设在不起眼处,只要没图纸,不管到了哪里,都没人会造,没有人能找全四个夹层,找全了,也未必打的开。”
这盒子一看,就是用来放秘密的。
还得是非常重要的机密。
一般这样的机密,都很敏感。
为什么卢光宗要交给一个没有前缘,并不认识的人?
牛兴祖技艺再好,也不过是个仍在练习打磨中的年轻人。
宋采唐挑眉,心思一转,直接切中要点:“造盒子的图纸,是哪来的?”
甘氏摇了摇头:“不知道。兴祖没说过。”
“也给卢光宗了?”
甘四娘垂头,目光闪烁:“不知道,我当时拿到的只有盒子。”
宋采唐评估着甘四娘表情,说谎指数,眼梢微抬,眸底勾勒出灼灼亮色:“人死百事寂,何况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卢大人这般帮你,为你抹平牛兴祖身后之事,还为你担上男女苟合的不好名声,只因为牛兴祖一声嘱托?”
不可能。
卢光宗官场沉浮数年,官声口碑良好,他一定很珍惜,不愿被破坏。
“定然是有了私情!”牛保山在侧狠狠啐了一声,浓痰直接吐到了甘四娘脚面,“儿子不是卢光宗的种,都想过去认一认,好得个有钱有权的便宜爹,子肖母,儿子这样,当娘的哪是清高的?定然当时就委身了那卢光宗,以求得到庇佑,当大官的啊,多好的靠山!”
牛保山话语铿锵,宋采唐却觉得略有偏颇,应该不是。
不过——甘四娘应该听不得这话。
甘志轩生父是秘密,甘四娘很用心的在保守,仿佛逆鳞,触之即痛。
如此,不用她再努力,真相也能出来了!
宋采唐目光灼灼的看向甘四娘。
果然,甘四娘十分激动:“不是!你莫要胡说!”一提起这个她就炸,为力证自己清白,话也不藏着了,“因为那图纸虽然丢了不见,但我看过,大部分还记得,怎么拼接,夹层在哪,机关怎么打开,我都知道!我知卢光宗用它来藏重要东西,便以威胁,若他不相帮,我就把事情透出去,传的谁都知道!”
牛保山冷笑,单调怪异:“呵,真是好可怕啊!卢光宗是什么牌面的官,会怕你一个妇人要胁?”
“当时他没别的选择,找不到更合适的盒子,身边也有人看着,不得不低头!而且我也没要别的,就那些时日,求他照看些而已!”
甘四娘一口气说完,胸膛鼓动,情绪半天都平息不下来。
良久,她才抹着泪,提裙缓缓跪下,求饶的看向宋采唐:“宋姑娘,我知道的就这些了,真的只有这些,求您看在我还算配合的份上,帮我在上官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兴祖他……死的可怜,但真不是我杀的!那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
甘四娘眼角通红,泪水涟涟:“我还有儿子啊……我不能死……”
直到此时,宋采唐方才微微一笑:“谁说牛兴祖是被毒死的?”
她话音不高,也没带任何多余情绪,单纯话里的信息,已足够人们震惊。
现场陡然安静,所有人发不出任何声音,直直看向宋采唐。
墙头上祁言这下真栽了下来,若非迅速手撑地,旋跳卸力,一准被所有人发现。
他看着宋采唐,满满都是惊服。
原来牛兴祖不是被毒杀,甘四娘只是‘认为’自己杀了人,心虚,经他一激,再加上牛保山暴躁,套话方便……
而宋采唐早知道所有一切,捏准了几人心思,顺势做局!
她是什么时候有这种猜测的?
如果不知道牛兴祖死因,尚好猜一些,明确验得结论,知道牛兴祖不是毒杀,还能想到这里,猜到甘氏心理……
这个女人好可怕。
甘四娘有些茫然,好像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慢慢的,她才张开嘴,伸手捂住,眸底一点点,滑过灿灿幽光:“宋姑娘的意思……兴祖他……他不是因为中了毒……那时他的离开真是自己……”
宋采唐面目宁静:“我有说过,他因中毒而死么?”
甘四娘摇了摇头。
没有。
从始至终,宋采唐只下了她的脸,逼她不能撒谎,牛兴祖的尸骨已被找到,现在就在官府,可宋采唐没有说过牛兴祖死因。
一切……都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是她自己,承认毒害了牛兴祖!
是她自己往里跳,还积极的倒了一堆秘密!
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积压在心头的大山挪开,瞬间轻松,又有些怨宋采唐不帮忙,给她下套让她说了那么多话,但这一切都没关系,牛兴祖不是她杀的!
她提着裙子,从地上站起来,愤怒双目对着牛保山:“你还有何话说!你儿子不是我杀的!当初我同他知心合意,样样合拍,若非你拦着,我们也不会想去拜庙烧香,兴祖也不会死,许你现在孙子都好几个了!牛保山,你后不后悔!”
牛保山有些愣:“不是你……杀的?怎么可能……”
甘四娘头一次在牛保山面前昂头挺胸,气势高亢,都会冷笑嘲讽了:“找什么杀人凶手,依我看,杀害卢大人的就是你!你恨我,无时无刻不想让我倒霉,浸猪笼才好;你也恨卢大人,你觉得他和我一起害死了兴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每一次每一次,你看到卢大人都很恨吧!”
“小酒馆里,卢大人只身一人,形容狼狈,很好对付,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不会错过吧!”
“是你!一定是你杀了卢大人!”
甘四娘一朝翻身,状若疯狂。
牛保山起初还因儿子的死沉寂,听得甘四娘这些话,直接狂笑出声。
“怀疑我?哈哈哈哈哈——没错!人就是我杀的!你们抓了我吧,关我进大牢!”
他面色狰狞,目光癫狂:“左右我无亲无故,早就该死,留在世间干不出什么大事,只敢搞些恶心人的小动作,见血的胆都没有,亏得那位义士帮忙,取了卢光宗性命为我平怨,我替他坐个牢有何不可!”
“我认罪!心甘情愿,卢光宗就是我杀的!”
“宋姑娘!”他转身,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阵阵,掷地有声,“抓了我吧!为此案盖棺定论!也别等秋后了,判我个斩立决!”
这一刻,牛保山神态相当执拗,仿佛是真的愿意被抓到牢里。
然而断案不是儿戏,抓谁都是要有证据的,不是你想被抓,就能被抓进去。
宋采唐面色仍然平静:“我只是襄助办案的仵作,并非主官,抱歉,你的请求,我怕是做不到。”
闹剧过,有了新线索,自然要整理上报。
宋采唐招手让祁言过来,附耳过去商量,让他赶紧动起来,将最新消息整理送给上官。至于甘四娘和牛保山……她想了想,高家花宴还要进行,这地方偏僻,刚刚一幕少有人看到,影响并不大,应该可以顺利提走,并配合官府问询牛兴祖的案子……
几边各自忙碌,很快,祁言面色复杂的转回,说赵挚消失不见,哪哪找不到,怕是离开高家了,温元思也还忙着,抽不开身,能过来的只有张府尹。
张府尹非常配合,听说宋采唐请托,本身也没什么事要办,迅速赶了过来。之后照章程,分别问问两个人情况,找理由支会高家一声,调来几个没穿官服的衙差,顺着侧门,低调把甘四娘和牛保山带去了官府。
因事发时宋采唐祁言都在现场,自然也跟着离开,做个旁证。
一系列事完成的很顺利,张府尹带着人顺利踏上回府衙的路。
他唯一对一件事不解:“观察使大人和温通判呢?不等他们回来?”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两个在干什么,尤其赵挚,好像消失了一样。
“等他们回来……”宋采唐看着张府尹,面带微笑,“卢大人的案子,便该有进展了。”
她对此深怀信心,那两个,一定会带来更多,更关键更重要的线索。
想着和卢慎的对话,宋采唐悄悄朝祁言招招手,低声问:“你能弄来栾泽地图么?”
这个当然没问题,祁言猛点头,可宋采唐提这个要求——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采唐一遍,目光中满是质疑:“你,要地图?”
不是个路痴,直道都担心迷路吗,要地图干什么?
宋采唐不动声色,点头的模样很严肃:“嗯,研究一下。”
祁言:……
我信你才怪!
但之后,还是悄悄把地图找来,放到了宋采唐手里。
……
关家。
关蓉蓉惊慌失措的跑回来,看到张氏眼泪就掉下来了:“娘——她们怎么能对你这样,关清她,她怎么敢!”
“放轻松,你一个大家小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张氏训了女儿几句,方才叹口气:“不好好在花宴表现,谁叫你回来的?”
“没谁,我听说你被关清……很是担心。”
关蓉蓉的确担心母亲,可还有一样,就是她在花宴插不上话。
温元思不理她,同龄姑娘不喜欢她,往日里奉承她捧她的小姑娘都没帖子进去,她一个人很孤单,而且很挫败,感觉格格不入,哪哪都不舒服。
关清也只带着关婉,都不带看她一眼的!
别人不稀罕她,她也不稀罕他们!
这些话她都没说,但张氏养她多年,哪能猜不出来?
张氏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这也是她女儿。
张氏调整心情,把关蓉蓉招来身边,细细安慰,教了一会儿,才把人哄的笑出声,乖乖的回去休息。
房间里除了心腹常妈妈再没旁人,张氏慢慢喝完一盏茶,目光慢慢的变的坚定。
没关系,她还有牌。
“给清丹坊递信。”
常妈妈有些犹豫:“可您现在被禁了足,这出去……”
“我想出去,随时出的去,”张氏眯眼,“你照办就是。”
常妈妈垂头束手:“是。”
过了很久,张氏才又问:“这个时间,少爷到哪儿了?”
“老爷上回来信,说是带着少爷去往汴梁,现在应该快了。”
张氏指尖摩娑着着茶盏,目光幽深:“咱们少爷,是时候写封信回来了。”
说出大天去,关家上上下下,只有她儿子一个男丁,老太太关清不给她好脸,也从来没怠慢过她儿子。
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张氏唇角缓缓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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