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问供
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要一点一点破, 经历之前漫长的排查准备, 如今证据在手, 底气十足, 宋采唐等人一点也不着急。
厅案之前,众相关人在场,就把这命案仔仔细细, 掰开了揉碎了说,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宋采唐几句话,逼着卫氏招了供。
卫氏承认看中陆语雪, 想为侄儿谋划:“……我的确放了催情香, 也引了陆语雪和卫和安过去,但最后没成, 人也不是我杀的!”
她一边说着话, 还一边瞪了卫和安一眼。
她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侄儿却一点都不体贴, 不知道帮忙!
“谁知道甘四娘自己跑过去凑热闹了, ”卫氏美眸睁圆, 越说越生气, “坏了别人的事, 死了也是活该!”
宋采唐叹惜一声:“夫人也太小看别人了,那甘四娘, 不是自己跑过去的。”
卫氏顿了下, 没明白:“不是自己跑过去的……你什么意思?”
“那就要看, 夫人算计的是谁了。”宋采唐视线落在陆语雪身上。
陆语雪捧着茶, 没有说话。
若是表哥问,她自然给面子,宋采唐算什么东西。
卫氏跟一帮老狐狸比,智商自是比不过,但绝对不傻,话说到这份上,宋采唐又看向陆语雪,她要还明白不过来,就是个纯粹的傻子了。
“是你——”她手指指着陆语雪,十分愤怒。
这件事早就瞒不住,现在改口否认没有任何意义,陆语雪目光微闪,淡淡看了卫氏一眼:“只准夫人算计别人,不准别人反抗……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下不仅卫氏惊讶,甘志轩的下巴都快下出来了,一脸难以置信:“你——你——”
祁言看的直乐,摇着扇子,眼皮挑着:“好好开开眼吧大傻子,她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女神!”
甘志轩:“可是我娘同她……并不认识,怎么会……”
祁言直接回了个呵呵。
赵挚坐在一边喝茶,嗯,很稳,没喷出来。
“你‘觉得’不认识,未必是真的不认识——”宋采唐声音安静,“几年前的事,你记得多少呢?”
甘志轩愣住了。
这个几年前……指的是什么时候?
看他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五年前在青县,他一直跟着甘四娘,按理说应该参与了所有的事,就算不参与也应该知道,可他就跟个傻子似的,万事不过脑,除了心里头那点执着的找富贵亲爹的念想,什么都不管,看到了什么也不关注,转头就忘。甘四娘积极勇敢,轰轰烈烈的和别人斗,还埋了尸,他这个做人儿子的竟一点也不知道。
宋采唐垂眉,心中替甘四娘叹息一声:“你当时应该也觉得陆语雪的状态不太对吧?”
甘志轩眼神闪烁:“我……”
“你不知内里,不明白陆语雪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将你娘引了过来做替死鬼,但她当时面红声喘,你肯定有所猜测。你心慕她,不愿别人捷足先登,便自己帮忙,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甜头……”
“你看到了你娘。”宋采唐垂着眼,话音笃定,“但你没管,你满心满眼都是陆语雪。”
甘志轩眼珠颤动,差点瘫坐到地上,看着宋采唐的神情像见了鬼。
为什么她都知道!
明明没有人看到,他这心思也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
难道真跟传言中一样,她会读心?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无视,因为你的决定,害死了你娘?”
宋采唐话音不重,可每一个字都是谴责,力若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甘志轩全身都抖起来了:“不……我不……我不知道……”
宋采唐:“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无辜,这所有的事你都不知道,不能怪你?是不是还认为,你娘一个人习惯了,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有事?”
甘志轩眼神躲闪,没有说话。
宋采唐微叹:“可真是被惯坏了的孩子。”
“这事要是换作别人,任何人都没有立场追责,但是你不一样,”祁言忍不住,噌的跳了起来,扇子摇得哗哗响,“你是甘四娘的儿子啊!亲生的!”
“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一肩扛起所有事,为你撑起一片天,让你可以任性,可以不知疾苦,可以像长不大的孩子,但你已经不是小孩了甘志轩,你可曾回馈过你母亲一星半点!”
甘志轩身子缩了又缩,恨不得和地板融为一体,眼神躲着,谁都不敢看。
赵挚指节敲了敲桌子,眉眼锋利:“现在,你还喜欢她么?”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甘志轩蓦的看向陆语雪,有怨忿,有羞恼,有迷茫,情绪十分复杂。
别说他了,这房间里所有人,除了知道这件事的,神情都很复杂,尤其卫氏,看向陆语雪的眼神相当陌生。
是她小看人了……
这个柔柔弱弱,看似风一吹就能倒的贵女,其实一点都不软,心机多着呢!
她是怎么让甘四娘替了她的?
那甘四娘可不像她儿子那么蠢,别人说什么都信的。
陆语雪本来无所谓,成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被讨厌或被喜欢,都没关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知道脚下的路,自有轻重,可赵挚这样看她,她很委屈。
“表哥,你怎能……这般说我?”她眼眶微红,似嗔似怨,“我只是不想被人害了。”
美人蹙眉,愁泪点点,任谁看了都会心起怜惜,比如那甘志轩,眼神已经又变了一个样。
赵挚却已熟悉这种演技,看都没看一眼:“继续。”
宋采唐颌首,继续:“很显然,这场局里,并不是一个聪明人……”
因眼角余光一直在关注曾德庸和桑正,她对这些眉眼官司有些忽略,看起来反倒从容淡定,更加大气,陆语雪气的帕子都快攥不住了。
宋采唐话里的另一个聪明人,指的是卫和安。
“……他才是真正和甘四娘不相干的人。被姑母指使着去拿东西,经过庑廊,看到了状态不对的陆语雪,以及正在照顾安慰她的甘志轩,他应该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或许他也看到了甘四娘,但他没有说。”
宋采唐说完,看向卫和安:“可是如此?”
卫和安眼波微动,坦然微笑承认:“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宋姑娘。”
“此后不久,我曾在别处偶遇陆语雪,与她擦肩,彼时你正自另一条廊道迎面而来,你二人目光交汇,颇有些意外与惊讶,我猜——”宋采唐略眯眼,“你大约以为陆语雪和甘志轩已经成事,遂看到她很惊讶。”
“至于陆语雪么,”宋采唐头转向陆语雪,“你以为布局没动没破坏,只是换了个人,那甘四娘应该和卫和安成了事,遂你看到他,亦很意外。”
卫和安微顿,眸底赞赏之色更甚。
陆语雪则眯了眼,更加不悦。
不用多说,只这表情,就足够大家明白了。
这两个都是聪明人,当时被下了套,是有些紧张,想不通,但聪明的撤身出来,再细心查探,很快就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怎样一个局。
对于引别人入局,可能会有的不幸结果,二人都不是很在意。
陆语雪恨卫氏算计她,安乐伯小妾和卫氏侄儿出了丑事,同她无关,还能顺便当报复了;卫和安和这一切无关,并非从心底里喜欢卫氏,对于安乐伯府的妾和庶子,更加没什么特殊好感,但陆语雪若和甘志轩成了,对于卫氏来说,肯定是个大麻烦,卫氏的为难戏,他很乐意旁观欣赏。
遂当时他们对于彼此的出现意外惊讶,再合理不过。
卫氏扶着桌子,差点站不住。
“你——你——”她瞪着卫和安,满脸痛心疾首,“这是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不是一直很尊敬,很维护她么,为什么这种时候,明明发现了她事败,仍是不说,不帮她找补!
她这都是为了谁!
“夫人切莫着急,”宋采唐眼销微抬,微笑中夹着冷意,“若现在就受不住了,之后可怎生是好?”
让你痛心疾首的事,还多着呢。
卫氏美眸瞪圆,一脸不忿的看着她:“你莫信口开河!”
咒谁呢!
宋采唐微笑不语。
房间骤然安静。
人人表情不定,气氛紧张。
案件细节还原到这里,有个问题就很关键了。
房间里的人,是谁?
甘四娘已经在房间里了,卫氏甘志轩陆语雪卫和安各有各的忙……
“是谁,趁着这个时机,进去作的案?”
微妙的短暂停留后,宋采唐继续说话:“这个时候,谁最有意,最有闲,最能游刃有余的做这件事?”
祁言立刻跳出来造势:“这个人对伯府环境,宴会安排了如指掌!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别人不提,只见卫氏一脸震惊,目光移到丈夫身上,又看了看桑正。
除了她,对这里最熟悉的只有丈夫,桑正一向关心她,但凡与她有关的东西事物,都会过目……
连侄儿卫和安都不比他们更熟悉当日环境流程。
难道……
凶手竞争在他们中间么!
桑正没说话,曾德庸则眯着眼,看向宋采唐:“送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这般藏着掖着各种挑头,你不累么?”
宋采唐还是没有理他。
对付这种男权意识极重的人,忽视,会更挑起他的怒火。
“房间里燃着催情香,甘四娘进去肯定就闻到了,但她没有出来,为什么?因为内心有无数疑虑,想给自己找个答案,还是明白自己知道的太多,早就有这一天?”
宋采唐看向甘志轩,目光安静平直:“你娘曾不只一次制止你找爹,说踏上这条路会死,你知道为什么么?”
甘志轩……甘志轩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他喉头抖动,下意识看向卫氏。
在他的认知里,他娘会害怕,只是因为这位正室,因为他娘只是妾,他只是庶子。
可回来后的经历,让他觉得他娘小题大做了,嫡母其实很亲和,也很接纳他。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祁言扇子呼呼甩,扇的到处是风,气的连傻子都懒得骂了。
这甘志轩出生的时候就忘了带脑子吧!
宋采唐视线不着痕迹的滑过曾德庸,继续问甘志轩:“五年前,青县小院,你娘曾经埋尸——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甘志轩当然不知道,听到这话,他整个人都傻了:“埋埋埋埋埋尸?”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我娘虽然柔弱,却不是会杀人的人!”
“是啊,”祁言怪声怪调的刺他,“会杀人的是你啊,几岁的时候就担心别人抢了你娘,故意喂人毒饼呢。”
他指的是牛兴祖。
十多年前的栾泽,牛兴祖与甘四娘毗邻而居,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差点就缔结了姻缘,可惜世事难料。
甘志轩登时就没话了。
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心里非常清楚。
祁言也没指望这个怂包能回话,摇着扇子,眯着眼,视线环顾大厅:“我们这办案的,着实也没有想到,这五年前在青县,诸们曾有过一段前缘呐。”
宋采唐提起五年前,说到甘四娘埋尸,祁言又附和了这么一句话,暗意十足……
厅内个人表情不一,气氛再次凝滞。
卫氏美眸圆睁,十分震惊,显然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曾德庸和桑正的表情则有些微妙,紧张愤怒的感觉减少,给人的感觉……反而静了下来。
警惕更甚。
宋采唐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仍然和甘志轩说话:“你可知道,有人想杀你娘,并且嫁祸给你?”
甘志轩更懵了:“要……杀我娘……嫁祸给我?”
他感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脱离了他的想象,太不正常了!
“无仇无怨的,别人为什么要害我母子性命?”
宋采唐直直看着他,目光黝黑锐利,明亮的可怕:“因为你的野心。因为你被富贵迷花了眼,想要更多,因为你已经觉得你娘是个麻烦,是个累赘,她在拖累你。”
所以你,是最好的锅。
甘志轩愣愣的,脑子里诸事纷杂,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仍然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宋采唐没有等待甘志轩的答话,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视线一直放在站在旁边的人身上,话毕侧身,声音沉静眼神专注:“我说的可对?桑正?”
落音落,厅内更寂。
甘志轩神情一片迷茫,这样的话……杀他娘的人,难道是桑正?
桑正嘴唇微抿,看向宋采唐的目光颇有些不善。
赵挚冷笑一声,手中茶盏“啪”的一声,落在桌面。
越是安静的空间,这样清脆的响声越是突兀,能砸的人心一震。
桑正眼梢微微眯了起来。
宋采唐方向一转,看向曾德庸:“伯爷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呢。”
曾德庸冷哼一声,眸底满含压迫:“宋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宋采唐半点不惧,还能展颜微笑:“可是桑正为尊夫人做类似的事太多,伯爷已经习惯了?”
“你放肆!”
“莫要血口喷人!”
曾德庸和桑正非常整齐的大喝出声。
然后看到——宋采唐脸上的笑意更深。
这场对峙,谁急谁输,而今谁在上风,显而易见。
桑正:“宋姑娘说这话,可有证据?当日现场情景,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显是有人要栽赃于我!我若要栽赃甘志轩,为何用那样的瓶子,那样的药?怕别人想不到我身上么!”
这话理由相当充分了,的确,大家记得很清楚,现场发现了一个□□瓶子,只是这瓶子,那图案是外族喜欢的,里面装的药也是北地独有的,在场人里,只有桑正有大几率弄到。
若说以此栽赃甘志轩,非常牵强。
“你要证据啊……”宋采唐看了看外面天色,视线越过窗外时,看到一片青色衣角,“正好,时间也到了。”
随着她的话,走进来一个人,青色衣衫,身姿挺拔,隽秀君子,谦雅如竹,不是别人,正是温元思。
之前虽说布了个大局,大家分头忙,找到了很多东西,但时间仍然有限,有份特别要紧的,祁言虽然在最后关头找到了,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拿出来,今日正好是机会。
赵挚带着祁言宋采唐等人高调出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警惕,温元思则悄悄的退身避开,去祁言说的地点,拿到了一样东西。
无人环境,黑暗夜晚,悄悄拿东西这种事,祁言更加擅长,但众目睽睽,人来人往的白天,温元思却更懂机变,更能从容不迫,老神在在的应对。
遂这一次,是他出马办的事。
只看他神情,宋采唐就知道成功了。
“刚好,桑大人同我要证据,温大人就来了。”她表情更加放松,“您——没忘带吧。”
温元思心内调侃宋采唐促狭,面上表情不变,一派从容淡定,从袖袋里拿出个小瓶子,面向桑正:“这个,你应该认识。”
桑正瞳眸骤然一缩。
很朴素的小瓶子,素白瓷,没有任何花纹,做工也算不得精致,市面上随便都能买到,至于里面装的东西……是□□。一点点攒着买需要稍稍耗些时间,却是最容易找到的毒。
最要紧的是,甘志轩认得这个瓶子。
“啊这是我的……”
小瓶子看似没有什么标记,但自己的东西,自己最清楚,甘志轩看了两眼就认出来了,这瓶子内里,往底看,一定有一块黑点!
他想起来了,却没说,看向桑正的目光颇为惊惧。
宋采唐说的竟然都是真的,这个人真的要害他们母子!
温元思颌首:“这个小东西,郡王爷此前已派人查清楚,是甘志轩之物,里面的□□,也是甘志轩近期买过,到药铺可以查到册子记录的。”
“但甘志轩为屋内鼠患骚扰去药铺买的□□,连这底都铺不平,何来满满一瓶?桑大人,这作假栽赃手段,有点糙啊。”
对方证据在手,且已查过细节,在推脱抵赖,换来的只是更为细致的对质,更加没脸面的难堪。
桑正是个果断的人,眼皮一撩,当即就认了:“是我做的,又如何?”他看了眼卫氏,“汴梁城所有人都知道,安乐伯夫人于我有恩,万死不能报,甘氏和这小崽子——”
他阴沉目光滑过甘志轩,舔了舔唇角:“走就走了,在外逍遥着长大,没有人会管,偏他们要回来碍眼,还不知趣的谁要谋夺更多……”
“这安乐伯府,一草一木,一尺一寸,都是夫人和世子的,他们算什么东西!”
桑正说一句话,甘志轩身子就缩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众人类似的目光表情,他终于有了觉悟,这个伯府,所谓的家,并不欢迎他。
桑正说的何止是自己的观点,所有人都是这么认同的!
他之前错了……大错特错!
“可甘四娘不是被这个毒死的,也非我所害。你们竟然找到了瓶子,就应该明白,我没有罪。”
桑正认下这瓶子是自己的,转头朝上座的赵挚拱手:“宋姑娘连番逼迫我这可怜人,实在失之官府风度,郡王爷不觉得不合适?”
赵挚唇角弯出讽刺弧度:“你是真的可怜才好。”
“郡王爷的意思是——”
赵挚嗤笑一声:“你就不好奇,温大人手上的小瓶子,是从哪里找到的?”
温元思立刻笑容温雅的接口:“倒是不麻烦,就在这府中,安乐伯书房找到。”
这下桑正表情变了,当时看象向曾德庸。
温元思:“你是不是以为这瓶子是你一时不慎,给弄丢了?”
“这瓶子竟是被你拿走的?”桑正眼神死死盯着曾德庸。
曾德庸抄着袖子,眼梢吊起:“蠢货。”
嚣张还是嚣张,只是换了种方式。
所以事实如何……很多人心里都有底了。
宋采唐就帮大家总结:“桑正为了卫氏,看甘四娘和甘志轩不爽,想要为卫氏清路,可他聪明,杀人又不获罪的方式,当然是嫁祸别人,甘志轩这些日子已经表现出明显的,对他来说非常合适的状态,找这么个小瓶子,放上□□,并不难。”
“那为什么甘四娘并不是□□毒死的呢?很简单,有人换了瓶子,换了桑正准备的□□。”
因为这瓶子是在曾德庸书房找到的,遂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曾德庸身上。
桑正盯着曾德庸,低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也想杀甘四娘,也不想被获罪,又正好见你到你行事——”祁言啧啧,“不得不说,被人讨厌还不知道,桑大人,你做人很失败啊!”
所以这里面,有几个局。
宋采唐继续:“案情至此,已经很清楚了。桑正和曾德庸都想杀甘四娘,各自有各自的准备,桑正看好的替罪羊是甘志轩,曾德庸看好的替罪羊是桑正,一切备好,接下来就是机会。”
“而卫氏设的这个‘催情香’局,刚刚好合适。”
“为了局的顺利进行,卫氏必然提前安排好一切,保证在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甘志轩陆语雪卫和安都曾在附近出现,案发后每一个人都会有嫌疑,局越乱,水越深,真凶就越容易隐藏。”
“遂,桑正前脚准备,想杀人嫁祸甘志轩杀人,曾德庸后脚就来,换了药瓶,嫁祸桑正。”
等最后结果呈现出来,甘四娘马上风死,不光彩,官府察觉不出来便罢,若有发现,房间里隐藏的□□瓶子是桑正的,局是卫氏下的,外面一堆人都有嫌疑,曾德庸可完美隐藏。
这中间只有一点宋采唐想不明白,桑正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曾德庸最初的时间线是怎样的?
甘四娘从始至终在案发房间里,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
这个疑问,下一刻,桑正就回答了她:“我刚走进房间,就听到外面异响,没动手就匆匆离开了——当时是你?”
曾德庸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还是那两个字:“蠢货。”
“可是……”
甘志轩震惊之下,只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但他不说出来,别人也猜出来了。
动机呢?
桑正杀人有目的,那曾德庸杀甘四娘是为了什么?还千方百计,谋划得这般缜密?
宋采唐看着曾德庸,目光平静:“杀甘四娘的人,是你吧。”
曾德庸不可能认,当即凉凉一笑:“这物证可不会说话,你们官府办案,物证在哪里找到,谁就是凶手么?‘莫须有’三个字,你们是不认得,还是太认得……嗯?”
这姿态,这话语,就差直接说宋采唐栽赃他了。
温元思举了举手中的小瓶子:“伯爷的意思,这东西不是你的,你也从来没有见过?”
“没错。书房虽是我的,却并非只我一人能进出,”曾德庸眼睛微眯,斜斜看了桑正一眼,“或许就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我呢?有些人做这种事可是擅长的很。”
桑正翻了个白眼。
“而且我为什么要杀甘四娘?”曾德庸手抄在袖子里,姿态十足,“她是我的妾,我要她,何必用强?”
祁言最讨厌男人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气的扇子甩的呼呼响:“甘四娘一直都不喜欢你,拒绝你有什么奇怪?她在外面十几年都没想过要回来!”
曾德庸很稳,悠悠看了祁言一眼:“可她还是回来了不是么?她对我,心里还惦记着。若我想要她,她不会反抗。”
这话颇有些理直气壮,祁言一时也找不到方向回嘴。
曾德庸就更嚣张了:“几位指我杀人,还是要有有力证据才好,‘莫须有’可不是正道。”
宋采唐目光微闪:“若你想要她,她不会反抗。”
曾德庸:“没错,她不会反抗。”
“你就是仗着这个,才会那般残忍的欺负人吧。”
宋采唐心里忽升无名怒火:“房间里有催情香,但催情香只能催人情|欲,不会丧人理智,施暴者何等禽兽,才让死者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甘四娘舌头几乎咬断,可想而知,她遭受着何等痛苦,挣扎的何等激烈顽强。”
“她不愿意,不喜欢,甚至说了不想要,但你没有放过她。”
“她那么聪明的人,反抗的那么激烈,偏偏手上,指甲里,没一丝皮屑血肉,没一丁点你身上的衣料碎片,她是不想抓么?是不恨你么?”
“不,她恨你,她清楚的知道你要杀她,但她不能留下证据,不能告诉别人,你是凶手。”
“因为你是她儿子,甘志轩的爹。”
“她不想让儿子有个杀人犯的父亲!”
“到死,她都在为儿子着想,到死,她都在求你放过她,求你给她儿子一条生路!曾德庸,是也不是!”
一席话出,大厅瞬间静默。
宋采唐盯着曾德庸,面沉如水。
甘四娘的手一直死死拽着床单,指甲都劈开了,露出嫩生生的肉,她脸上都是泪,嘴里都是血,忍得很痛苦。
她要死了,再也护不住儿子,不能让儿子也没了爹……
死者这种表现,只有凶手是曾德庸,才说的通!
换了任何人,她都不会如此隐忍,一定会想方设法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以助官府查案。
只凭本能身体应激反应,她会如此,带着脑子想,更会如此,除非凶手是曾德庸,甘志轩的爹!
甘志轩这下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双手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十分悲惨:“……对啊……这府里的环境……还有谁比你熟悉……”
祁言瞪眼:“你定是知道甘四娘心理,刚才仗着这个,有恃无恐!你个人渣!禽兽!”
温元思叹息:“甘志轩不仅是甘四娘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就不曾有一点爱护之心?”
赵挚冷嗤:“有人递刀,有人杀人,你们干起这种事来,还真是十分默契。”
卫氏都快站不住了,实在不能想象,这个面冷稳重,从容应对一切的男人,是她的枕边人,日夜睡在她旁边,从来只会笑眯眯,没脾气没出息的夫君!
“你真的……那甘四娘,果真是你杀的?”
她的丈夫,她竟从未看透过么?
卫和安视线滑过姑母,看向曾德庸,眸底一片冰冷。
高门大院,永远不似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陆语雪眼神微闪,今天也算开了眼界,这安乐伯府,竟是卧虎藏龙,水深若此。
曾德庸还是不认:“一切不过都是你们的猜测,说的再真,不也是没有证据?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杀甘四娘?多个儿子,我很高兴,甘四娘身份卑微,乱不了家,我没有处置她的理由。”
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动机。
祁言:呵。
宋采唐:“你有。”
赵挚则直接伸手,慢条斯理,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这个,伯爷可认识?”
曾德庸看到那个东西,眼瞳骤然紧缩。
是玉佩。
景言随身携带,代表身份,刻着家徽的玉佩!
“五年前甘四娘青县小院埋尸,从死者身上得到这块玉佩,想当却没敢当,一直留在身边,这些年来从未拿出,就怕引来麻烦,连甘志轩都不知道在何处……”
赵挚声音拉长,透着说不出的凛冽和锋芒:“伯爷可能同本郡王解释解释,为何如今她身死,这东西,就跑到了你的书房?”
书房,又是书房,找到一件物证算得上敏感,两件……可就不是偶然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认识!”
曾德庸似乎气的都颤抖了,袖子甩得极为用力。
这种态度,颇有些口不对心,嘴里说不认识,其实很明显,是识得的!
赵挚:“所以又是别人栽赃了?”
曾德庸说谎脸不红:“我不认识,肯定就是别人栽赃。”
“哦,”赵挚看向了‘某个特别喜欢栽赃别人的人’,“桑正,你怎么说?”
桑正眉头狠狠一跳:“跟我有什么关系 !”
赵挚没说话,手指撑着头,似笑非笑。
表情暗意很明显了:因为你喜欢栽赃别人啊。
桑正:“不知道,不认识,不管这玉佩还是甘四娘,都同我无关!”
今日对峙局进行到这里,这两个人的表现非常关键,赵挚问话时,宋采唐和温元思心思一刻不放,一直紧紧绷着,仔细观察着曾德庸和桑正的表情。
然后……
二人对视了一眼,眸底情绪相似。
宋采唐略懂微表情,能从人的行为举止中看出端倪,温元思长时间的问供破案经历也颇有所得,加之他细心缜密,也能对人供言时状态判断一二。
曾德庸认识这个玉佩是肯定的,东西就是从他书房里抄出来的么,意外的是桑正。
桑正……也认识这个玉佩。
每次都能在同一件事撞上,要说这两个完全是不相干的人,根本不可能。
他们之间,必有合作。
但观二人话语神态,明显谈不上什么感情,相反,还互相看的很不顺眼。
遂,这也是突破口。
整个大厅里,除了甘志轩,最懵的是卫氏。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她反应不过来。不过就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过日子,普通的迎了客上门,只是这客身份有些不一样,怎么就……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她都不认识了?
她认识的夫君,是胆小,怂软,除了笑什么都不会干的无能之辈,何曾敢这般气势汹汹的怼人,怼的还是赵挚这个小霸王?
她认识的桑正,是做的比说的多,看起来冷冰冰,实则很温暖的一个人,从不会发脾气,今日这是怎么了,锋芒毕露,再也不彬彬有礼……
是她在做梦么?还是醒来的姿势不对?
卫氏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掉,好像一切都不受掌控了。
赵挚知道这两个人不会那么容易招,和宋采唐温元思,对视两眼,点头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不招,就慢慢试探,个个攻破。
宋采唐注意到卫氏表情不对,叹了一声:“我观桑大人和伯爷似乎颇有默契,又似暗恨裹挟……夫人果真一点都不知情?”
卫氏脸色十分难看,她要是知道,今天就不会像个白痴一样站在这里了!
‘刷’一声,祁言手中扇子打开,遮了半张脸,露出的眉眼十分轻佻,都不是暗意,直接明示了:“夫人不必再瞒,你们那点事,我都知道啦!”
卫氏登时警惕,眼神迅速瞥了桑正一眼,又迅速转回来,手里帕子攥紧,故作镇定:“你说什么呢?什么事?我警告你,这里是安乐伯府,御赐的地方,莫要信口雌黄,坏了自己的前程!”
“唉呀——我好怕呀!”
祁言跳到一边,躲到温元思身后:“你查到的,你来说!”
温元思便对着卫氏的视线,朗声说道:“建安十九年七夕亥时,明月楼;建安二十年三月十六寅时,清茶坊,建安二十年四月初五,醉仙楼……”
一气不停,温元思说了很多个时间地点,从遥远的十几年前,慢慢到今年,近日。
这些时间地点,有些人听不懂,但卫氏明白。
她脸色顿时胀红,温元思一句句并不大的声音,听在她耳畔宛如炸雷,轰的她脑内嗡鸣,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这些时间地点,说的不是别的,是她和桑正私会!
她自认行事缜密,从未露过馅,为此还觉得自己长袖善舞,哪哪都把控的住,十分自豪,为什么温元思会知道!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卫氏紧张的看向桑正,似乎在期待桑正表现,出来顶住局势,护住她。
可桑正眼帘微垂,什么都没做,也没说话。
“你在期待什么?”这戏实在好看,赵挚没忍住,笑出了声,“以为他同你是真爱,会为你出头?”
卫氏心中大骇,赶紧看向曾德庸,意图解释,说赵挚是故意诬陷她,她才没有做出不知廉耻之事。
不等她说话,赵挚已经看透她表情,悠悠开口:“哦,又以为你丈夫不知道你那点事了。”
卫氏气的手指直抖:“你——你——”
“事又不是我做下的,你心里不爽,不检讨自己,恨我做甚?”赵挚诚心建议,“真的,你和桑正那点事,别想再瞒了,你丈夫早就知道了,不信你问问他——”
“是不是啊,曾伯爷?”
卫氏还没开口,赵挚已经替她问了出来。
一句落,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脸色……变幻的那叫一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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