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名妓之殇10
唐回在茶室等着。他目光清正, 自信而张扬, 坐在普普通通的茶室, 浑身的光彩似乎能把这茶室照亮。来来往往的人注视着唐回，投以好奇的目光, 但是唐回目不斜视，毫不在乎。
他喝着味道寡淡的茶水，姿态优雅, 像平常贵重的茶水一样, 悠闲而淡然。
一刻钟后, 那小厮回来了, 脸上捧着笑对唐回说道：“欧阳公子，夏小姐现在有客人……”
唐回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只有淡淡的微笑。
小厮顿了顿, 说：“欧阳公子, 夏小姐现在有贵客在, 不方便招待您, 不过, 夏小姐说，您若是不嫌弃的话, 请您到夏小姐的书房等一等，她一个时辰后见您。”
他面上带着笑说话，心里其实已经是诧异极了, 原本拿了客人的钱财, 与客人办事, 就是他们倚月楼的规矩，他拿了唐回的钱，不好什么事情都不做，随意一说帮他看看，但心里已经料定，约满了的夏小姐，是没有时间见这位最近的大才子欧阳珍的。
然而，等他真的去了，却发现情况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夏小姐当着他的面脸色都没变一下，更一句没问，转头就与客人侃侃而谈，但是，待他要走时，一个小丫鬟出门叫住他，递了银钱让他带话。
还一再的交代，一定要好好说，态度要好。
态度当然要好！
凭借他二狗子多年的跑堂经验，他已经能够预感，这个欧阳公子以后会成为这里的大客户，并且，说不定，一段新的青楼佳话就要由自己来见证了！
唐回听了小厮的话，微微颔首道谢。
小厮引着唐回，穿过曲折的亭台，来到八角楼前，然后小心的带着唐回上了楼。一到楼上，眼见得小厮就看见之前跟自己交代话的丫鬟，忙颠颠的过去，叫了姐姐，小丫鬟坦然的接受了这称呼，然后对着小厮挥挥手，意思可以退下了，小厮脸上挂笑的退下，丫鬟又带着唐回走过楼上的几个房间，然后推开一扇门，对着唐回说道：“欧阳公子，请进来！”
唐回的眸子闪了闪，“姑娘带我转了个圈？”
丫鬟一怔，“公子好眼力！”
八角楼是一座占地面积相当大的一座阁楼，有不少人第一次来，甚至摸不清方向，它八面是相通的，可以转一圈。
小丫鬟带着唐回，从楼梯接近夏梓瑶房间的那一面，逆时针走过来，转了一个圈，又来到了夏梓瑶房间附近。
小丫鬟羞怯的笑了笑，打开了门。
唐回进去房间，小丫鬟便重新关上了门，然后上了锁，急走了几步，走到唐回前面引路，又来到了一扇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引路，开锁，如此四五次，小丫鬟将唐回带到了一个房间，对唐回说道：“到了。”
她对着唐回福了福身，“欧阳公子，小姐请您在这里等她。”
唐回点点头，“多谢姑娘引路。”
小丫鬟摇摇头道：“小姐让我代她向您道歉，她此刻无法过来，请您见谅。”
“不妨事。”
“您能理解就好！欧阳公子，我们小姐说，要是您觉得无聊的话，她这书房里的东西，您尽可以看，这里的文房四宝，您也都可使用。”
唐回又笑了，为她的蕙质兰心，考虑周全，“善。”
小丫鬟再福了福身，告辞道：“奴出来时间久了，该回去了。”
小丫鬟打开一道小门，侧身过去，便顺手将门锁上了。那开门的间隙，唐回听到了夏梓瑶房间里传来的幽幽的琴声。
她就在距离自己一墙之隔的房间。
这么想想着，唐回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可是，她身边陪着的人，却不是自己。
这么想，唐回又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站了一会儿，他细听那首曲子。
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夏梓瑶的琴音也是好的，虽然没有平兰那么出彩，但是，她有自己的风格和理解。隔着一堵墙，一扇门，唐回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个人，对自己一见钟情的人，炽热的追求，他卖弄着自己的才艺，想获得佳人的青眼，辗转反侧，可是那女子坚定的拒绝着。
凄美而哀婉。
一曲了，隔壁传来鼓掌的声音。
唐回嘴角翘了翘。
他想，那人到最后也没得到佳人的芳心，除了阶级上的差距，让她望而却步，更多的原因，是她没有感受到他对着自己的爱，如果是真的深爱，她又怎么可能决绝的拒绝呢？
过了一会儿，曲子又换了，是唐人的《春江花月夜》，这一首结束，又换成了王摩诘的《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唐回忽然站起身，走到夏梓瑶的书桌面前，自然而然的熟练地拿起夏梓瑶的笔墨，在纸上挥毫。
他曾经在这间书房，度过无数个日子，曾经在这里，像呆在自己自由的天堂，创作了他的得意之作，也曾经在这里，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出相思二字。
他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鲜艳的红色泼在纸上，染出大片大片的红色，像血一样，也许相思就应该是这样的颜色，于艳丽美好之处，戳痛心扉，在心底翻滚挣扎，让整颗心鲜血淋漓。
王摩诘是对的。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也曾种过这样的树，长出一颗又一颗美丽的红色来，让所有的景物在它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可是，他最后亲手把一颗又一颗的红豆揪下来，扔在地上。
他专心的画着，连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都不知道。连身边站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或许，他对她太过熟悉，熟悉的好像是自己一般，所以竟不觉得有人来。
“瑶瑶，我画好了，你看——”话还没有说完，唐回就愣住了。
他僵硬的笑了笑，不去看夏梓瑶脸上的羞窘和诧异，行了一礼，“夏小姐。”
“欧阳公子。”夏梓瑶咬了咬唇，也忙行了一礼。
之后便是沉默。
那句话成功的让两个人尴尬起来。
“夏小姐……”
“欧阳公子……”
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夏梓瑶“噗嗤”一声笑了，对唐回道：“欧阳公子，你可真有趣。”
唐回笑问：“如何有趣？”
夏梓瑶也含笑说道：“我以为以公子的傲气，是不会来的。”
“何以见得？”
夏梓瑶顿了顿，樱唇轻启：“奴也不知，只是这么感觉。”
唐回灿然一笑，他本来就长得俊逸非凡，虽然做出一副书生打扮，却更像一个侠客，一个无拘无束的剑客，潇洒自在，不为任何人的权势地位而折腰。
这样的他，不求功名利禄，不追荣华富贵，超然物外，骄傲若此，怎么会屈尊等一个女子？
可是，夏梓瑶预料错了，唐回看着她说道：“若是旁人的话，我定然不会等，可是，夏小姐的约，我是一定要赴的。”
这话……看似随意，却好似带着无限的神情。
夏梓瑶的脸腾的红了，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身份再高的人，长相再英俊的人，性格再高傲的人，在她面前，都变得拘束起来，面红耳赤的，可是，只有这个人，却让情况完全的反过来了。
莫不是他说了什么暧昧的情话？还是他向自己炫耀自己的才华让她倾慕？
没有。
他只是在那里站着，然后说几句话，她便觉得整颗心都在剧烈的跳动，她就觉得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
“欧阳公子，莫开奴的玩笑了。”羞窘的，红着脸的，她垂下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唐回却正色道：“一梦何曾开过玩笑。夏小姐，在下向来不屑于说谎，从来是什么，便说什么，你不信我吗？”
“没有！”夏梓瑶急急地说道。等话已出口，她又觉得不妥，他们才认识，她算的了他的什么呢？有必要这么着急的否认吗？
她的脸更红了。
“无论你什么时候约我，夏小姐，我都会来的，等多久，我都心甘情愿。”唐回灼灼的看着夏梓瑶说道。
夏梓瑶只觉得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水润润的眸子看着唐回，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言语。
“你……”
唐回看着她，“我对夏小姐一见钟情。”
夏梓瑶身子一颤。她听到过的表白数不胜数，早已经对这样的表白免疫，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这个人，说出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见钟情”却让她的心颤抖了，她甚至听得见自己心底深处有一道声音在激动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衣襟被她紧紧的攥着，脆弱的丝绸已经变形了，可是她浑然不觉。她张开了小嘴，可是，说不出话，甚至不能说一句指责他冒失的话。
“对不起，”唐回对着她弯下了腰道歉道：“是一梦冒犯了小姐，请您见谅，只是有些感情放在心里，不说出来，焦灼难忍。”
他还是笑着的，可眼神明显因为没有得到答案而黯淡。
“夏小姐还有贵客，一梦先告辞了。”他转过身，走到了门口。
夏梓瑶恍恍惚惚，纸巾仍觉得身在云端。
走到了门口，唐回转过身，对夏梓瑶说：“一梦等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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