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名妓之殇17
欧阳一梦, 这个名字, 在苏州城, 很快成为了妇孺皆知的存在，在大街小巷，在街坊邻里，在河边水井处，人人都在讨论他，以及他笔下的那个女子。
在昆曲《成央传》热映之后，书局里印刷的书籍也大批发行了，几乎刚刚放进书局, 就被抢购一空，其中抢购的人不乏科举的士子们。
盛名赞誉的同时，也有人指出唐回用身份低贱的妓子做主人公, 有伤风化；甚至有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 在公开的场合批评, 直指唐回不好好读圣贤书, 只会耍弄这些小道儿；还有人指责唐回和书局同流合污，见钱眼开，媚俗不堪，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
这些话传进唐回的耳中，他听了, 好似没听见似的, 只专心写书。
他脑子里又许许多多的灵感, 即使不去重温上一世的巨作, 重新写新的内容，也能够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华国的文坛上立足。
他有这样的自信。
如此三个月后，唐回想要的金额，已经攒够了。他郑重的额把钱交到了夏梓瑶的手里面，像把他们的未来交到了她的手里。
“瑶瑶，你爱住在哪里？若在苏州，我就托人给我们找一处合适的房子；另外，我在西山看好了一处地方，以后在那里建造我们自己的房子；苏州以外的地方，我们在你扬州老宅附近重新再找一处房子，好不好？”
“等房子找好，瑶瑶，我带你去看看，到时候要怎么布置，都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房子布置好，我们就可以成亲了，瑶瑶，或者我们先成亲，然后再说那些事情，只是我唯恐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让你受了委屈。”
夏梓瑶整个心软成一滩水，绵绵无力，只有一双眸子含情的看着他：“你说什么都好。”
唐回于是笑了，“那我们先成亲吧。”
先成亲，那些不过是外物，准备好不过需要一点点时间，大不了，他们离开倚月楼后，住的比现在差一点……唐回心里涌起一些难受来，“瑶瑶，大概，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夏梓瑶还带着喜悦的甚至有些傻乎乎的笑，靠在他的肩头，“怎么会委屈，我觉得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情，要么就是过得特别特别的悲惨，老天才奖赏我这样的幸运！”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无限的憧憬的光。
唐回的眉心却狠狠地一皱，他揽住夏梓瑶，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是呢，这是上天对你的补偿。”
夏梓瑶：“？？”
唐回吻了吻她的发顶，没说话。夏梓瑶窝在他怀里，只觉得岁月静好，别无所求。
能遇见他，能爱上他，并且被他所珍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三千两银票，在夏梓瑶的手里，还没有焐热，就失去了。
“欧阳，你帮帮我，现在只有你帮我了！”
书房。
胡子拉碴的明林坐在唐回面前，双手抱着头颓废的垂下，他身上的衣服大概好几天没有换了，隐隐约约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他似乎全然没有察觉。
“欧阳，你帮帮我！”明林说起来比唐回大四五岁，已经弱冠，但他在唐回面前，常常矮了一头，竟让人觉得唐回才是年长的人。
唐回道：“子林，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林张了张口，竟有些说不出来。
从中秋画会后，唐回住进了倚月楼，他们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好好的说话了。
唐回在忙，忙他的书，忙其他的作品，忙画画，忙挣钱，每一天都像在争分夺秒的战斗一样，出了夏梓瑶，除了伺候饮食的丫鬟，他见的人实在少的可怜；明林也在忙，忙着鸿雁传情，忙着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逗那个女孩子欢心，忙着从那个朋友那里借钱。
唐回看到他的模样，心里面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情况，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指责。
但他的叹气，却让明林觉得是对自己的失望。他的头垂的更低了。
“子林，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能帮的，我尽量帮你。”唐回道。
明林听了，猛地抬起头，看着唐回，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明林的故事，和上一世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一盏莲花灯，将一对儿有情人连在一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明林才华横溢，虽然不如唐回那般耀眼，但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才子了，最重要的是，他长得不差，活泼有生气，像一轮小太阳似的，莲生从前是户部侍郎的大小姐，生的玉雪可爱，性格也是娇憨单纯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句话同样适合他们。
只可惜，年少轻狂。
他们不出意外的陷入了爱河，并且在倚月楼这样开放的环境下，他们突破了世俗的界限，有了夫妻之实。
这种事情，在倚月楼原本是很寻常的，便是上一世，欧阳和夏梓瑶也是如此。
只是，莲生怀孕了。
而明林，没有钱为她赎身。
甚至，他的积蓄早就花完了，每天见莲生需要的花费，都是从朋友那里借的！
那时候，唐回也没有钱。他已经是夏梓瑶在养活的了。
夏梓瑶听说了这件事，拿出了一些钱，他交给了明林。
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莲生不是最有名的妓子，她生的不明艳，小家碧玉，但不是没有人喜欢她这样小巧可爱的——赎身，没有一千两百两银子，是不可能的。
大约一个多月以后，唐回听说了他们的消息。莲生堕了胎，明林被赶出了倚月楼。然后，莲生重新接客；再然后，莲生被一个富商赎身从良纳为妾室；再然后，那富商对她厌倦，将她赶回了倚月楼；再然后，是莲生的死讯。她带着一身病，回到倚月楼，不再被接纳，明林将她带走了，到那时候，他们才实现在一起的愿望，但是……一个月后，她就香消玉殒，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这就是书生与名妓的爱情。
悲哀至极。
明林甚至没有钱给莲生下葬，他似乎是死了一样，麻木的站着，坐着，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除了欧阳珍，再没有朋友来帮忙了。
唐回在那个激愤而悲哀的晚上，写了《莲生记》，卖了文字，赚来的钱，给莲生布置了简陋的葬礼。
明林大病一场。在莲生的尸体被一柸柸黄土掩盖以后，他忽然醒了，跳到坟墓里大哭大喊，但是，他爱着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回去后，他就病了。
待唐回忙完明林的事情，回到倚月楼，便听到了夏梓瑶说想嫁人，他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考虑婚姻，才从明林的身上，看到了金钱的强大的力量，可是，……一切终究是晚了。
“欧阳，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莲生，也对不起你！”明林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羞愧的捂住脸，“你能不能、能不能借、借我一点钱……”
他说不下去了。他知道最近唐回名声响亮的很，也卖了好几幅画的了不少钱，最近《成央传》日日演出，却日日爆满，收益多的很，但……这都不是他借钱的理由。
因为，他作为唐回最亲近的朋友，他知道唐回想要的是什么，他固然有钱，但一千两百两，不是一个小数字，说是借，能不能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再则，若是借给了他，那么他自己该怎么办呢？他和夏梓瑶该怎么办呢？
这些问题，他早在心里想过很多次，无数次，但是，他还是厚颜无耻的来到了这里，请求他的帮助。
唐回问：“你要多少？”
明林艰难的说：“一千二百两。”这一刻，他是喜悦的，喜悦多过了愧疚。
唐回笑了笑，道：“好。”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给莲生赎身后，总要安顿下来，好好生活的，子林，我给你一千五百两，今天你就去给莲生赎身，然后挑个好日子好好地办一场婚礼，好好地在一起。”
明林睁大了眼睛看着唐回，好半晌才找回了失去的语言：“欧阳……”
“感谢的话，不用说了，子林，我们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让明林的眼泪掉下来，他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作了眼泪。
唐回取出一千五百两银票交给明林，交代道：“快去吧。办婚礼的时候，记得叫我喝喜酒。”
黄色的交子在手里被紧紧的捏着，明林喉头滚动，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走出八角楼的时候，明林回过头，还看得见唐回带着微笑和祝福的目光，他擦了擦眼泪，去找鸨妈妈。
莲生在这天，赎身从良了。
夏梓瑶从姐妹们那里玩耍回来，开心的和唐回说这件事，“莲生我接触过，是一个很单纯可爱的女孩子，能遇见一个喜欢她的人，赎身从良，真是极好的！”
像想起什么似的，她说：“明林，是一梦你的朋友吗？”
唐回点点头，“嗯。”
“真好啊！那到时候，等我也赎身了，我们办婚礼的时候，还可以请你的朋友出出主意，提提意见，你说好不好，一梦？”
她脸上的笑容多么灿烂，多么迷人，等着她的心上人，对自己点头，单纯而美好。
可是唐回却说：“暂时不能赎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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