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陌生的母女
小雨忽然淋漓而下, 方才还有些闷热的夜,被雨扫去热意, 甚至有些凉飕飕。
林雪君看着站在几步外的女儿, 眼神挪不开,上上下下的打量。
气质舒展了,更漂亮了, 看起来仍旧那么倔强,却有了种特殊的成熟干练气质。
这几年应该过的不差吧。
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尽管无数次设想再见的场面,也早已将要说什么做什么演练的熟练, 在这样的夜晚不期而遇, 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万一女儿根本不想与她相认呢?
几秒钟内,雨忽然转大, 林昙盯着母亲看的够久了,眼睛酸涩才意识到要眨眼。
垂眸望向母亲的脚, 那是一双可以修饰脚型的很漂亮的奶白色纯色高跟鞋, 母亲在审美这一块儿一向很强。曾经做过演员的人, 哪怕上了年纪,仍旧优雅美丽。
心还在乱跳, 但她仍强自镇定。
抛开所有负面的情绪,和那些想要劝退自己的糟糕念头,挑起眼皮,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然后语速略慢的喊出声:
“妈妈。”
这个称呼隔了一世那么久远,此刻再念出来,如此的生疏,又如此的令人怀念。
眼泪忽然就含了眶, 但这可不是流泪的好时机,她将情绪忍回去,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得体而从容。
在听到林昙喊出‘妈妈’时,林雪君眼睛也瞬间转红。
可如林昙一般倔强的女人,比林昙忍的更快,情绪收敛的更彻底。
不等泪意泛起,她已经深吸一口气,把所有奔涌的不恰当都掩饰好,只勾起笑容,看一眼林昙身边的高大男人,轻声道:
“雨下大了,去家里避避雨吧。就在那条巷子里。”
顾笙年察觉到母女俩之间的古怪气氛,他礼貌的点了点头,想要道一声‘伯母’之类,但又找不到恰当的开口时机。
林昙难得的沉默和迟钝让他也只能含着微笑静观其变。
念头转了转,他便开口拒绝。
自己跟林昙似乎还没有熟到可以登堂入室,陪同她回母亲家的程度。
但还不等他说话,站在身边的林昙忽然转脸满眼祈求的望过来。
这表情是一向强悍无畏的她,从未流露过的。
他微微愣神,她已经小声开口:“一起避个雨吧。”
语气软软的,透着一丝不容错判的恳切。
就仿佛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母亲家,而是可怕的龙潭虎穴。
再转头去看她母亲,年长的女性站的笔直,穿着长款连身裙的身姿仍旧窈窕,但望向他的眼神里居然也有请求意味。
顾笙年有些拿不准状况,但在这一刻,他居然很难拒绝这两个女人的邀约。
揣着疑惑,他点点头,与林昙并肩走在林母身后,快步穿过马路拐入小巷。
躲在梧桐树下,雨水要转过好多片梧桐叶才能淋到他们。
赶到林母家门口时,雨势愈发汹涌。
他们不得不快步小跑,待反应过来时,三人已穿过小院的曲线小石路,站在洋房别墅屋檐下。
顾笙年拍了拍衬衫,一些雨水已经浸湿了衬衫,在皮肤上勾勒出水渍线条。
他抚了抚短发,转头见林昙同样狼狈,同色的衬衫肩膀处几乎全贴着皮肤,肩部线条和锁骨线条都暴露在他视线中。
忙调开视线,扫一圈儿这小院,花圃精致、大理石路面和小石路都打理的干干净净。
林昙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富二代的骄矜气,他倒没想到她会有个拥有一整套洋房别墅的妈妈。
身后林母已打开房门,转头柔声道:“进来吧。”
顾笙年和林昙便一先一后走进房屋,林母找出拖鞋递给他们,两人换鞋后,一边打量这里,一边试探性的往里走。
林母引请他们坐在沙发上,去帮他们倒热水。
顾笙年坐下后转头去看林昙,发现她居然跟自己一样在好奇的东张西望和打量,仿佛也如他一般第一次来这里。
林母倒好热水后,站在茶桌便拘谨的搓了搓手,才道:“家里有男士衬衫,你来换一下吧?不然可能会感冒。”
“麻烦了。”顾笙年大方的站起身,衬衫黏在身上的感觉的确不太好。
林母专门转头看了眼林昙,见女儿并没有因为她家里有男士衬衫而露出不悦或嫌弃表情,这才取了干净的衬衫,微笑着引顾笙年到书房换衣裳。
退出书房后,林雪君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儿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走到近前,低声道:“你小时候的t恤还在,你也换一下吧。”
林昙仰起头,静静凝了母亲一会儿,才点头乖顺的站起身。
林雪君默默送出一口气,将掌心因为紧张而生的汗湿擦在裙侧,这才带着林昙上楼。
林昙被引进房间,这才发现自己小时候的房间仍保留原样,书桌上甚至还摆着她那时看的《挪威的森林》。
“衣服在柜子里,你自己找一件吧。”林母说罢,点点头,便退出去帮林昙关上房门。
林昙站在房间里,如穿越时空回到自己离家前的那个夜晚。
走到书桌边,她翻开书页,书签插在第十章,目光落在第一行段落上:【一九六九这一年,总是让我响起进退两年的泥沼——每迈一步都几乎把整只鞋陷掉那般滞重而深沉的泥沼……前方一无所见,后面渺无来者……】
这大概也是青春期时自己的心境,母亲与自己不一致的三观,和对人生‘不恰当’的选择对她来说大过天。
是她抹不去的人生污点,让她无法忍受。
可死过的人会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别人的选择,哪怕再不一样,只要没有伤害到他人,都应该被尊重。
她少时哪懂得这样的道理,非黑即白的观念里,只有许多许多‘不应该’和‘不对’。
忍受煎熬独行时,孤单单死去时,再痛苦也已经丧失了喊‘妈妈’的权利。
合上书,林昙拉开衣柜,上海连年梅雨季节都会让墙角长霉斑、衣裳发霉。林昙走进门时,目光触及之处墙纸如新,此刻拉开衣柜,铺面而来的不是若有似无的霉气,而是清新的花香。
柜子下方放着除湿盒,衣服或被防尘袋包裹着挂号,或被叠的整整齐齐。
林昙手指抵住鼻头,闭眼静默了好一会儿。
深呼吸,再深呼吸,又转头看向窗外。
雨哗啦啦淋在窗外树上,打的树叶扑朔朔摇摆,像此刻她的心情一般。
她衣服换了好长时间,穿着大学时白色印有机器猫的大t走出房门,绕旋梯而下,母亲正和顾笙年坐在沙发上聊天。
这一会儿的时间,顾笙年已经知道了母亲曾经当过一段时间演员,母亲也知道了顾笙年正在做平台,苦于起步期好内容、好人才、好的广告客户等等什么都缺。
“人生如果一点困难不遇到,那该多没趣啊。”林母翘着二郎腿,身体微微歪靠在单人沙发里,那漂亮的身姿会让人忍不住感慨,怎么有人能随便坐坐就这样好看。
“这样的想法倒是很别开生面。”顾笙年歪头故作顿悟的点头。
林母被逗笑,摆手道:“不是啦。不过,我看你天庭饱满,耳垂有肉带元宝窝儿,鼻头圆润,鼻梁挺拔且直,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你做不成的事。现在的困难,就当是来人间体验人生吧,多体会曲折中透露出的人生哲学,你会觉得有意思。”
“是吗?”顾笙年歪头沉吟,似乎在回想自己遇到的各种挫折,企图从中找到林母所说的趣味。
林母忍俊不禁,看着顾笙年笑道:“我瞎说的,哈哈。”
顾笙年愕然看向林母,做出懊恼模样,“我才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我可就困扰了。”
林母眼神格外温柔的看着顾笙年,笑容转淡一些,眼神里却有满满认同,“怪不得昙昙喜欢你。”
顾笙年被她的话惊的挑起眉,忙坐直身体,认真道:“不是的伯母,我和林昙是朋友和同事。”
“是吗?”林母皱起眉,歪头不认同的斜睨他。
顾笙年不好意思的笑笑,端起被子喝一口水,才应说:“真的。林昙很有才华,也很聪明,是我遇到的许多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她做这行很有天赋,看人看事都有独到的见解,连行业里最强的前辈,面对她的时候也要变得谦虚。”
“我知道,昙昙脾气很倔,很好强,我知道她会成功的。”林母身体又软在沙发里,目光垂落在面前的杯子上,才又柔声说:
“不过你可别被她的样子骗了,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刚强,其实是个特别敏感特别容易受伤的小女孩。麻烦你多关照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温柔有担当的人。”
顾笙年从林母的话语中仍能独到一丝暧昧意味,他应该坚持澄清,但瞧见林母眼神中淡淡的忧伤,他沉默了几秒,只轻声道:
“我会的。林昙很关照我,我也会看顾着她。”
“你们真的是同事而已?”林母挑起眉,仍不甘心。
“是的,庆幸我有这个福分,成为她的同事。”顾笙年点头。
“那她有男朋友吗?”林母凑近他,小声问。
“这我倒不知道。”顾笙年想起第一次见林昙时,她恶狠狠骂走张则的小凶兽模样。才跟张则分手的话,应该还没有走进新恋情吧?
不过现在年轻人都很开朗,林昙又是个各方面都很有魅力的人……
“希望她不会受我影……”林母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朝着顾笙年尴尬笑笑,她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果,请他品尝,“我厨艺很好,你坐会儿,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夜宵,你们留下吃点,我再给你们取伞。”
不等顾笙年婉拒,林母已经站起身走向厨房。
顾笙年看着林母背影,靠着沙发陷入沉思。
他敏锐的察觉到林母的不自在和紧张,她那股拘束劲儿,让他觉得自己才像这栋房子的主人,而她只是个来做客的不太熟悉的朋友。
而林昙这个做女儿的,不自在程度又比他和林母更盛。
心里正揣着疑惑,身边沙发忽然下陷,转头对上年轻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一句五六年没有回来过了,刚刚那声‘妈妈’,也有这么长时间没叫了。”林昙看出他的疑惑,望着厨房方向,轻声解答道。
顾笙年眉毛轻轻挑起,这样的话,一切都有解答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陪一个女孩子回娘家。
“谢谢你,如果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林昙搓了搓手指,如果没有顾笙年,她可能没有勇气跟母亲回家。
“谢谢。”她再次强调。
顾笙年在她眼中看到了难得的脆弱。
心里泛起奇怪的酸涩,成丝成缕交织缠绕。
余光瞥见她纤细的肩膀和曲线优美却细瘦的脖颈,林昙一直这么娇小的吗?之前总觉得她生命力旺盛,该是个健美的姑娘……大概是一直以来她气场都大大的,让人会忽略她身为女性柔弱的那部分。
这时才注意到她褪去偏成熟的衬衫和休闲西裤,换上一件大t和一条运动短裤。被over size的衣服短裤包裹,让她显得更加娇小稚嫩,仿佛一个高中生。
“你妈妈挺有趣的。”他没有顺着她的话聊,反而是转移开话题,用轻描淡写话家常般的语气,聊起林母。
“是的,她很擅长与人交朋友,一直都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林昙回想起小时候,母亲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状况下,都会成为一群人中最耀眼的那个。所以,男人们都爱她,为博她一笑,愿意给她买洋房别墅,买豪车……
母亲不需要工作,就能过上比任何人都更轻松且奢华的生活。
也正因为如此,林昙觉得母亲没有追求没有思想,只是个自甘堕落的金丝雀。那些男人不会娶她,都只是一群……
林昙强行扼住自己的思绪,抬头朝顾笙年笑笑,又说道:“她年轻时更漂亮。”
“看的出来。”顾笙年指了指桌上另一杯放了柠檬片的温糖水,“喝一点,暖暖身子。她说你最爱喝的饮品就是蜂蜜柠檬水,小时后像小水牛一样,一天能喝七八杯。”
“……”林昙抿了抿唇,默不作声的捏起杯子喝了一口。
记忆忽然被唤醒,再回神时,蜂蜜柠檬水已经被喝到见底。
“她很爱你。”顾笙年的声音似叹息,几乎被屋外吵闹的雨声淹没,但林昙还是听到了。
他盯着林昙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挪开,然后恰当的拍了拍她被袖子包裹着的肩膀,低声道:
“如果你现在不去厨房给女主人打下手,那就只能由我去了。”
林昙见他一副好为难的样子,忍俊不禁,心底里一直弥漫的忧伤被冲淡。
胸口忽然涌起热潮,翻滚着想要漫涌。
不知是什么情绪,让她看着他时,眼神变得更加热烈和绵柔。
“去吧,我坐在这儿喝水,如果还是觉得不自在,就假装为我添水,再回来。”他收起方才故意装作为难的作怪表情,又恢复沉稳可靠模样。
那双被剑眉压着的长目,仿佛有镇定人心的魔力。
林昙乖乖点头,站起身往厨房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
房间里温暖的黄光罩在顾笙年宽阔的肩膀上,他双手自在的搭于膝上,鼓励的朝她点头。像女儿要去念大学,送别时怀揣如山父爱的……全世界最可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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