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华之臣
议事毕,天还亮着,晚霞的深红已经悄悄爬升上来,藏在云后。
一阵风起,酉时的天已有些凉意了。
吏部,户部,礼部的大臣们鱼贯走出太辰宫,年长的几位还好,年纪轻的一迈出宫门,立马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离开那位女皇的视线范围,全身都轻松了不少,只有陈一鸣神色如常,配合着长者的步速,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礼部尚书裴延龄年迈,长时间议事有些支撑不住,和同僚们拱拱手,做个虚礼,最先告辞,剩下的人三两成伴寒暄着往宫外走,眼见临近官道,有几人按耐不住聊得深了起来。
“陛下今日之举颇有深意,晚生愚钝,还请曹相提点。”一向会来事儿的户部侍郎,贾充,带头向中书令曹默发问,曹默,字庸礼,三朝元老,两朝宰相,他生性耿直,很是看不上贾充巴结的嘴脸,但碍于场面,还是缓缓开口道,“东海之局,只恐生变啊…”
这一开口,除陈一鸣之外的年轻官员们马上围了上去。
曹默放慢步速,接着说,“陛下这是未雨绸缪,一石三鸟。一者,稳住东海局势;二者,截留南下高阳的资源;三者,我国商道将通,横贯东西,西部邻国凶悍,战事缠绵,那东海港口就是最好的通商口岸,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圆胖脸的年轻吏部侍郎,徐阶,接过话茬儿,“此时高阳国正是内乱,方展一派佣兵自重,夺权之心昭然若揭,我朝刚刚稳定下来,自顾不暇,高阳潘氏如果求援,必然找钟离国,那可是比我们还靠北啊…”
立刻有人听出了言外之意,“我国西北有云山天险,钟离的援军想要南下,必定取道东海,我国一向与高阳国交好,国君间私交也不错,此时设卡截留,这………”
“咳咳!”有反应快的突然打断了谈话,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纷纷望向人群最后跟来的陈一鸣,对啊,高阳是他故国,这个话题确实不太合适。
常有道行低的人忽视陈一鸣,这也怪不得他们。
陈一鸣一直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和众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会近到让人产生戒备,也不会远到让人心生嫌隙,可谓是,舒服得恰到好处。
此时他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站定,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环视一周,看着恭谨又乖巧,还带几分呆,也不知刚刚听到了多少,几个年轻的官员对视一眼,刚想开口探个虚实……
“陈大人留步!!”
宫门内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荠荷一路小跑赶了上来。
“夏大人。”陈一鸣面对女官依然礼数周全。
“有劳陈大人还记得奴家旧姓”,荠荷笑着还了礼,又转向陈一鸣身后的一众臣子见礼,“叨扰各位大人清谈了,陛下请陈大人用膳,请随我来。”
…………
又是一番客套礼数……
众人眼看着荠荷领着陈一鸣走远了,话匣子彻底关不住了。
“这个陈一鸣,才来重华几天啊,一路升到了从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说是平步青云怕是都过谦呐~”贾充捏着一撮儿山羊胡,语气颇有些不屑。
“说短也不短了,算着也两年有余了,只是刚刚升进政事堂,看着眼生”徐阶把怀中的卷宗拢了拢,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我听说,他是从高阳逃过来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陛下越来越随性了,”曹默一把年纪,声如洪钟,“别国旧臣岂能重用?还拉到政事堂里来,万一是细作,又待如何?!”雪白的眉毛胡子皱成一团。
谈及陛下言行,这话就有点儿重了,在场的都是人精,一时间集体噤声,齐刷刷望向一旁的祁阁老,祁裕,字相谊,与曹默年纪相仿,长得圆胖墩实,没有棱角一般,和曹默的炮仗脾气正相反,祁阁老脸上一直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人,此时有资格接这个话茬儿的,也就只有看着陛下一路长大的祁阁老了。
“嗯~~”祁裕抚着花白的胡子,望着陈一鸣的背影,沉吟片刻,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结果下一秒,祁阁老开口道,“这孩子长得好啊~哈哈哈哈~”
一干人在祁阁老滑稽的笑声中泄了气,脸色变得十分好看。徐阶低头撇撇嘴把笑意忍了下去;贾充侧过身子翻个白眼,心道,这老头儿耳背是出了名的,指望他拿主意的自己也是蠢;只有曹默知道这老伙计又在装聋做戏,转移话题,懒得在晚辈们面前给他捧哏,嫌弃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背着手先走远了。
不一会儿,一院子人走得干干净净。大家各怀心事坐进各自府邸的软轿。
可是,才过了两个街口,转弯的阴影处,祁阁老的轿子就被共事四十余年的曹默拦下了。
曹默急的来回踱步,见到祁裕不紧不慢的下轿,挡开佣人,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相谊老弟,跟我这儿你就别装了”,曹默脱口就小字相称,这急脾气和四十年前如出一辙,“这个陈一鸣,到底什么来头?陛下当时只同我说是卖高阳一个人情,暂作收留,这怎么,现在越来越不对劲儿了?今天你得给我交个底!”
祁阁老看着眼前热血忠肠的老哥,笑意更深,“庸礼兄今日到得晚,你可知,今天这个陈一鸣,在一堆人里,第一个对谁做礼?”
曹默见他答非所问,刚要生气,却见祁裕缓缓抬手指向他自己。曹默看着祁裕精光的眼神,慢慢冷静下来,待琢磨出味道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祁阁老背过手笑了笑,接着说道,“论年龄资历,当时你虽不在,裴尚书和胡大人也都在我之上,论官职品级,我只领一个虚衔,早已告老还乡,许久不问政事,无论从哪个顺序来讲,他一个如此谨慎的人,都不该先朝我做礼啊……这其中关窍,庸礼兄细想便知啊……”
“这……”曹默一时五味杂陈,如此说来,确是自己小看了陈一鸣,祁阁老在不知情者看来,确是富贵闲人一枚,但只有一路扶助陛下登基的几个心腹知晓,祁阁老才是当年力挽狂澜于既倒,一力把王子茹扶上去的幕后功臣……
“庸礼兄也不必想得过深,这后生龙章凤姿,傲骨天成,行事光风霁月,又才华横溢……不是那阴损细作之人。我素来远离朝堂,今日却突然来太辰宫议事,他应该是猜到了今日陛下的本意,顺便也猜出我的身份罢了。陛下看人的眼光几时错过?你就放心吧~”
“唉……”曹默终于舒展开眉头,一时感慨万千,抬头轻叹,“后生可畏啊,子茹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几个都老了,还能护她几时,不知这一步,这一人,是福,还是祸啊……”
“我看呐,陛下已经认定他了,”祁裕比曹默看起来乐观得多,“今日让我俩前来,除了议事,就是帮着相看一二,这不,还当着人的面,大张旗鼓地留下用膳,就是跟我俩老头子显摆来了,哈哈哈哈,诶,她可还记着你当年揶揄她嫁不出去的事儿呢~”
曹默在一旁听着,边笑边摇头。当年那个不愿绣花,偷溜出来骑马,摔得一身泥巴还不让他扶的倔脾气丫头,长大了……
祁阁老越说越高兴,“这陈一鸣也大大方方留下了,没有任何推脱扭捏之态,想必是生米煮成熟饭咯,我们俩个糟老头子还操的什么心呐,啊?哈哈哈哈……”
曹默斜觑他一眼,硬是绷起一张脸,“是是是,就你厉害,就你牛,你早看出来了,还在一边儿看我着急出糗是吧?今晚这顿,你请!”
“我请我请,应该的,哈哈哈哈哈,老哥消消气……”
说着说着,两位当朝首辅也不坐轿了,手挽着手,闲话谈笑着,向闹市灯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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