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简云瑶的眼神太清澈了。
当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的时候,傅朝朝的心脏像是空了一拍。
都是假的,那个浅淡的神情清楚无比的向傅朝朝传递出一个讯息。
她很清楚,眼前这热闹喧嚣的一切,这些祝贺、欢呼、笑容,都是假的。
直到被簇拥着送回喜房,端坐在喜榻上的时候,回荡在脑海里的眼神还在不停地提醒傅朝朝。
她很清楚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
一个疑问不受控制地在他大脑中形成,她怎么能做到丝毫不受影响?
他同样也知道这些是假的,可却做不到她那样完全不受影响。
傅朝朝不免感受到低落,倒不是因为对那人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而是从小到大,无论是幼年时候跟随小君生活在远离盛京的庄子里,还是长大一些回到傅家府邸,那些德行教育的东西总是围绕着他。
男子要如何,学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那些事情能做,那些事情不能做,怎么样能够讨妻主喜欢,怎么样会惹妻主厌烦。这一切,都围绕着婚配,都离不开以后的妻主。
与一位女子皆为伴侣,替她管账理家,养育孩童。这些似乎是一个男子一生一定要做的事情。
以往的傅朝朝,对于这些是不屑一顾的。
他生在盛京,长在田野,自小就不服管教,性子叛逆。那些《男德》、《男戒》上不让做的,他基本上都干过。
十七岁的时候,他就私会外女,还跟着人家离了庭院府邸。尤其是跟着人家见过这天下之大后,他更是无法容忍院亭里的那些破事。
这也许是男儿的通病,傅朝朝虽然不愿意配一个女人一辈子待庭院之中,却也向往话本之中的神仙眷侣。
这是一种矛盾而自然的情绪。尤其是此刻,他处在曾想象过的画面里,一袭红色嫁衣,端坐在喜榻上等待着他的妻主。
妻主,这个词语出现的如此突兀,却又十分自然。没有比这个词语更合适的存在了。
傅朝朝想起,他的小君总是说起这个词语。
那时候他还没被接回傅家。和小君一起住在远离盛京的庄子里。小君总是说,要他一定擦亮眼睛好好寻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一辈子爱他、护他。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也不需要名利加身,只要那人能将一半的心放在他身上,就好了。
小君总是说,男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忌讳的就是太贪心。
只要一半的真心,就足够他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了。
他总是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温柔。
傅朝朝一向觉得自己记性极好,可这才几年的时间,说话人的模样却已经模糊不清。傅朝朝垂下头,红色的衣袍扎眼的很,他伸手捻着那衣料。
简云瑶做到了她的承诺,虽然时间短暂,可这衣裳却没有丝毫的糊弄,装饰的花纹算不得一等一的华丽,却也十分精巧,红色的面料摸上去十分舒服,
这给了他错觉,就像是小君提起的女子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期待,却又没有将这种期待放置在他和简云瑶的关系之间。
这期待,也许就是受到小君的影响。
傅朝朝松开捻着衣裳的手指,垂着眼睛将衣服的褶皱都抚平。
嬉闹打趣的声音由远及近,傅朝朝抬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着,但那外头的声音已经不是一道门能够阻挡的,即将要侵入到这静谧的房间里头。
他捏捏拳头,也不管什么坐喜床的礼仪,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前,试图看看外面的事情。
简云瑶已经推脱了几次,跟在她身边的人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叫嚷着要闹洞房。
一声呼喊,几声回应,推推搡搡的,就将云瑶从宴席上催促到了这里。
红灯笼上贴着偌大的囍字。
傅朝朝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那人朝着一众宾客作揖。他的位置看不清简云瑶的正脸,可她一袭红色喜服站在人群之中,十分显眼。
傅朝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出了她的难堪。
她一定很为难,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还被一群朋友催促着,听着她们带有暗示的话语,她的腰背依然挺着笔直。
“别闹了,寨主着急洞房呢!可别让屋里的小郎君等着急了!”一个声音大喊着,在整个院子里回荡。
突然被提及,傅朝朝手一松,窗户关落。
简云瑶听到细微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身,她带上几分笑容,像是默认那些打趣的话语。
“时候不早了。”她摆出了送客的态度,“各位早些歇息吧。”重音落在歇息上,简云瑶的笑容又柔了几分。
低下人见寨主露出如此神情,虽然还不打算离开,却也不好继续阻拦。
简云瑶转身,朝着房间走去,贴身侍卫简繁守在了门口。
傅朝朝重新坐回喜塌,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走进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傅朝朝又紧张起来。
那人看了他一眼,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因为饮酒,她的步伐有些不稳,透露出几分随意。
桌子上糕点干果堆得和小山一样高,她坐在了桌前,合卺酒就放在她眼前。
“我喝多了。”简云瑶抬起眼眸,她沾染了醉意,眼神不像拜堂时候清澈,眼角也因为酒水的缘故染上几分红。
八抬大轿是在山前山后的村民眼底下抬上寨子的,现在成亲的日子又向后延了三日,付云山上,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一百多户人家,都急着来给寨主贺喜。
宴席摆了上百桌,敬酒的人排着队。
盛情难却,简云瑶强撑着一杯又一杯下肚,就算是自酿的酒水温和,也架不住量大。
傅朝朝点了点头,袖子里的手还是紧紧握着。
“稍坐一会儿,酒醒了就会离开。”见傅朝朝拘谨,简云瑶补充一句。
她此刻头晕的厉害,只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傅朝朝抿唇,见她合上眼睛,想起两人现在是绑在一起的,他站起身,为简云瑶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地推到她面前。
女人感受到动静,又睁开眼睛,撑着头看了一眼那茶杯。
“不用了。”随着她开口,酒气弥漫越重几分,傅朝朝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猜测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简云瑶看着他皱眉,浅浅露出一分笑容,回道:“喝不下了。”
傅朝朝一愣,听出她是在解释。
他坐了下来,在简云瑶对面,又看见她缓缓闭上眼睛。
傅朝朝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简为皇姓,皇家的女子都是天生的好相貌。简云瑶的模样与当今女皇有几分相似,尤其闭上眼睛后,眉眼之间的轮廓与线条几乎完全一致,但睁开眼睛的时候又不像。
简云宿的野心与狠绝是写在眼中的,而简云瑶则平淡,没有那么锋利。
他十七岁的时候跟随简云宿离开傅家,在她的身边,为她出谋划策,期间,对于皇室子嗣略有了解。
先帝育有三女两子,简云瑶排第三,是正君嫡出,简云宿行二,却是侍君庶出。
大夏虽然不像前朝一样注重立长立嫡,可嫡长女必然是更占优势。
皇太女死后,储君之位本该落在简云瑶头上。
喜烛安静地燃烧着,傅朝朝想的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等待灯芯垂落,火焰有瞬间的暗淡。
他又控制不住思考夺嫡的事情了。
傅朝朝的思绪被打断,扭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简云瑶依然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瞬间的暗淡。
大夏的婚配礼仪,素来有“守花烛”的传统,要新人守着龙凤喜烛直到天明。
这亲本为假,守不守倒也不重要。过长的灯芯带着烛火黯淡,与先前的念头结合起来,让屋子里的傅朝朝感觉到了些许不自在。他起身,用早已经备好的剪刀减去了过长的灯芯,等到他回到桌前的时候,简云瑶已经睁开了眼睛。
简云瑶抬眸看着他,神情里的醉意消散了几分。
傅朝朝一时间楞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简云瑶看了他一眼。
“吃东西了吗?”她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傅朝朝摇了摇头。
一整天下来滴水未沾,他本来思虑重,大脑被各种各样念头塞满时候的没察觉,现在简云瑶这么一提,确实有些饿了。
简云瑶站了起来,傅朝朝以为她要走。
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停下脚步。
简云瑶离开了一会儿。
然后没过多久,食物便送了进来,食盒放在一侧,简繁退了出去。
简云瑶将桌子上的糕点干果推到一侧,将酒壶酒杯放在一侧,从食盒取出几道小菜,摆上了两幅碗筷。
“叫你那个侍卫下来吧。”简云瑶看着他,“在房梁上呆了有几天了,下来吃点东西。”
她说得是傅囍。
傅朝朝眼中闪过诧异。
傅囍武功高强,能与禁军教头比个高下,是他的底气,也算是现在他手上唯一的底牌。
可没能瞒住她。
云瑶看了他一眼,看出了傅朝朝的错愕与挣扎。
“时候差不多了。”她说,“东西给你放在这里。”
傅朝朝明白了她的意思,算是给彼此留些脸面,他低着头,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开口:“你这样出去,不会被察觉吗?”
本来是掩饰尴尬的话,说出来反而更尴尬几分。
傅朝朝有些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但他怕疼。
简云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先前压下的醉意似乎卷土重来,她眼眸弯起,连带着眼角的一丝红都变得张扬。
“我能从这一院子人眼皮底下离开,不被她们发现,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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