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夜（二）
一切确实如莉娅计划的那样，阿南带回来的“好消息”和宝贵的“战利品”将骷髅帮大部分人都吸引过去了。
诺克托悄悄打开车门时，大厅门口竟无一个守卫。
他戴上风镜，潜入了风沙中。
骷髅帮用车辆围住营地核心区域，一是为了防风沙，二是便于随时上车行动，这便宜了诺克托。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从容地滑到每一辆车底下，破坏掉油箱，珍贵的汽油泊泊地流淌进沙地里。
诺克托动作迅速，很快便从一辆车下钻了出来，正准备冲向对面，冷不丁撞上一队小喽啰，他立刻退了回去。
“快！boss那来了个城里女人！晚了就看不到了！”
喽啰们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没有人注意到风沙里的暗影。
待这队人走远，诺克托才重新站出来，他担忧地望向大厅的方向，加快了动作。
很快，他便将营地附近的车辆“处理”完毕，但这些都是普通小车，他仍在寻找那辆巨大的槽罐车。
遥望远处，莉娅的吸引力远超想象，高处只剩一座哨塔还亮着探照灯，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写满了漫不经心。
灯光扫过不远处的一道矮坡，诺克托终于发现了他苦苦寻觅的槽罐车，正欲朝那个方向赶去，忽然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视线，连忙闪入阴影中。
他握住枪，警惕地环伺四周，全是破铜烂铁堆成的小山，一个人也没有。
正在疑惑之际，他目光一转。
探照灯一扫而过，但他绝没有看错，就在不远处的矮棚里，一双眼睛正透过装有栅栏的狭小气窗看向他。
诺克托下意识地抬枪，那人却没有躲，诺克托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不禁略略松开。
风送来几句微不可查的话语，很快又被沙子盖住，诺克托从那人眼中读出了渴望，他忽然想起，这里就是他曾在地图上标记为三角形、猜测可能关押着什么人的地方。
他一个凌厉的翻滚，躲进了棚子下方的夹角，轻轻叩了几下铁皮。
对方很快回应。
“你知道，哪里有乐园吗？”
是个女孩，没头没尾的话让诺克托感到困惑，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复，于是对方又问了一遍。
“乐园，你知道，哪里有乐园吗？”她的指甲刮蹭着铁皮，一道道都是焦急。
“你是谁？”诺克托问。
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很快，对方振作了起来，她又试探着问：“你不是来救我的，对吗？”
诺克托刚要开口，棚子另一头传来“哐当”一声。
有个小喽啰骂骂咧咧：“他妈的！凭什么我们必须守在这里？我还不是想去看城里女人！听说城里女人的身体比‘圣子’还完美，每一只脚都一样长，每一只手上都有五根手指头，每一寸皮肤都会发光，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疤，头发能像棘草一样扎满整个脑袋……”
另一个冲着他后脑勺来了一记锤：“你个憨包，反正最后boss会交给我们保管，何必着急这么一时？”
“咦？嘿嘿，那以后岂不是……”
诺克托缓缓起身，通过声音他大致估算出了这两人的位置，凭他的枪法要命中不是难事。
“你是来救她的吗？”被关押的女孩却冷不防开口。
诺克托没有理会，他聚精会神地瞄向小喽啰的方向，仔细从风沙中辨别他们的动向。
女孩仍在说着：“boss要进行‘仪式’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去观礼。”
仪式？
这终于引起了诺克托的注意，出于对莉娅的担心，他必须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他问：“仪式是什么？”
女孩答非所问：“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作为交换，你带走她的时候，能让我也离开这里吗？”
自身难保的人能帮到谁？
诺克托没有接话。
女孩显然比他更急切。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想救你的女孩吗？”
“你的女孩”四个字令诺克托有一瞬间心悸，他压低声音问：“仪式，到底是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诺克托的关切给了她一些底气。
“带我走，和你们一起。”她说。
这个神秘的女孩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也能想到这个所谓的“仪式”不是什么好事情，诺克托想了想，提出条件：“好，但我们需要带着药品一起。”
“你们需要药品吗？”棚子里传来铁索碰撞的声音，女孩也思索了片刻，问他，“你能找几块石头或者小铁杵给我吗？”
诺克托后背紧贴着棚子移动过去，递给她一把刀，女孩没有接。
“不，不要太尖锐的。”
“不需要武器吗？”诺克托问。
“我身上藏不住。”女孩坦然。
诺克托随手从一堆垃圾下面，扯出一头有断口的小铁棍给她，顺口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你的女孩聪明吗？”她反问。
诺克托对她的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印象中莉娅不算笨的那一类，于是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做回答。
“那我们就……先中止仪式吧。”
她说得很轻松，让诺克托莫名不安，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见棚子里传出隐忍而痛苦的呻|吟。
他转头向窗口看去，黑洞洞的小方块里不见了人影，却多出了一双沾满血的手，正缓缓抬起，铁棍上绯红的血液顺着纤细苍白的手腕滑下，她把铁棍扔出了窗外。
诺克托震惊又不解。
“你做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他，沉默中，急促的喘息融入呼啸的风沙里，几秒钟后，她像是终于蓄力完毕，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
黄沙里灯影昏沉的大厅里，兴奋又急切的空气再涌动，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异样。
“阿南！”
蹲在莉娅旁边的阿南，毫无防备地被boss点名，他一个机灵，木呆呆地望过去，像是被糊了一团肉泥的五官在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好像上万只驱虫在扭动。
“我还记得，你的哥哥是多么的英勇无畏，若没有他的牺牲，绝不会有帮派的今天，”boss郑重地拍拍阿南的肩，“我铭感于怀。”
阿南咬紧后牙槽。
是啊，boss说的没错，如果哥哥不为boss挡了那一下，估计他们在仓惶逃跑的时候，就把他这个废物扔下了吧？他会和其他废物一样，被农场的车轮碾成肉饼。
“今天，又是你将珍贵的健康的母亲送到了我身边，”boss看着阿南慢慢垂下的头，以为他已经被自己深情的演讲打动，“在此，我将授予你一项荣誉——允许由你，来念诵祝祷！”
欢呼声誓要震翻天花板，阿南茫然地看向莉娅，又看向四周。
“安静！”
boss粗壮的手臂挥向天空，刚好盖过莉娅头顶。
人群乍然鸦雀无声，莉娅不由得蜷起膝盖。
外面风沙呼啸着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建筑，不时炸出一声巨响，头顶上孤零零的灯疯狂摇摆，“咯吱咯吱”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畔，那是那台破烂的人力发电装置。
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像是在深渊中打转，连呼吸的空气都污浊不堪。
生理本能的恐惧不是理智可以抗衡的，她感受到来自骨骼深处的颤栗。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绕上绳结的大拇指深深陷入皮肤里。
在莉娅设想的计划里，她一定会获得一个与boss单独相处的机会，因为她在这里是如此的珍贵，没有人能比她更符合boss对一个健康孩子的母亲的期待，那位“小姐”也不能。
但她的坚信被风沙拍烂了、被灯光晃晕了。
两个喽啰从房子的一角推来了一张桌子，在短暂的兴奋的欢呼后，奇形怪状的妖魔们嘴里发出了有节奏的“嚯、嚯”的呼号。
他们把莉娅围在中间，朝一个方向移动，圈越缩越小，像是某种仪式前的吟唱，莉娅睁大双眼，未知的恐慌在心头蔓延。
“你们要干什么？”她问。
没有人回答她，boss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意，看上去很满意她的反应。
“你们要干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两个人突然站出来，他们二话不说，抓住莉娅的胳膊把她从袋子里拖出来。然后一人抄起莉娅的胳膊，一人并抬起她的脚，莉娅挣扎了起来，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阿南冲上去抱住她的腰，假装要制止她的挣扎，实则把手伸向了她藏在腰侧的刀。
“播种，播种的仪式。”
阿南借机凑近她耳边，细小的声音像是雨林中的虫子，悄然无声地钻进莉娅的耳朵。
“把刀给我！”阿南说。
脑海中有一道电光闪过。
她陡然意识到了他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些什么。
基因的延续是藏在雄性骨子里的渴望，在资源匮乏、文明退化的世界，只有最强壮、地位最崇高的人才能获得这一殊荣，在众人面前的展示行为，更接近于原始的生|殖崇拜
莉娅深受冲击，她先入为主地用城市的道德文明观念去揣测骷髅帮，她错了！
她完全错了！
少女支零破碎的视线重新集中到了boss身上，他正站在桌边，等待着享用只属于他的果实，那张地狱恶魔都造不出的可怖的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笑意。
莉娅扭动得太厉害，阿南摸不到刀。
现在莉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刀不能给阿南！
阿南即便拿到了武器也无济于事。她要趁着靠近boss的短暂机会，杀掉他！
杀掉这个帮派里被神化了的象征，以此争取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诺克托现在又在哪儿呢？他会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吗？
莉娅的一只脚挣脱了，她冲着阿南就是一脚，这个瘦弱佝偻的畸形男孩跌倒在地，他震惊又费解地看向莉娅。
两个喽啰把莉娅按在桌子上。
“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有人拖来了一根铁链。
他们要用这个将她固定在桌上。
莉娅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尖叫着，右手大拇指紧紧卡在绳套的小结里，逆时针，转一圈。
外面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急报。
“boss！boss！”一个小杂碎挥舞着手拼命往里挤，他不断高声重复着，“小姐！小姐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这一声高呼犹如隆冬时节的寒流，将燥热的空气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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