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审判
大顺永昌元年四月十二申时。
李自成的军队列队进入了山海关,多尔衮在战败后并不打算凭借这道狭窄的关隘继续战争,清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交出了山海关的控制权。李自成依旧骑着那匹高头白马,头戴毡笠,身着蓝袍,一如他进入顺天府的打扮。唐通与刘宗敏则位居他之后,再之后则是随军文官。
碍于城市限制,只有不到一半的军队得以进驻山海关主城,剩余一半部队不得已只能驻扎在城外。城市内部本身没有收到多少损坏,曾经的总兵府也被暂时作为临时指挥部以及临时法庭。虽然这场宏大战役的最大始作俑者多尔衮已经北逃,沟通外敌的王和也随之而去,但是山海关守军明面的指挥者,前明辽东总兵吴三桂以及实际上的最高长官楚宝兴在战役中被俘虏,不久之后两人将被押解至总兵府进行审判。
山海关的普通居民并不多,战后剩余的只有不到五千人。当大顺的铁蹄耀武扬威地进入山海关时,与攻陷长安和北京时民众夹道欢呼不同,所有山海关居民选择了沉默,既没有对新生帝国的拥护,也没有对往昔明帝国的怀念,他们只是淡淡地看着李自成骑马从南门到总兵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新时代已经来临,新的秩序已经建立。
“陛下,我们是否要继续向关外进军,将多尔衮等满清势力赶尽杀绝。”抵达总兵府后,受伤的刘宗敏第一个提议道,他一直对那发战场上的冷箭耿耿于怀,誓要将满清的国度夷为平地。
“不必了,多尔衮不久之后就会向我发出停战信的。那一炮的伤势恐怕不会轻,再加上这次惨败很有可能会动摇他在满洲贵族之中的统领地位。多尔衮需要与我们暂时和平来平定内部的反对派。我们也不希望继续到关外进行战争,应该趁南方残余的明朝宗室还未选出新君之前迅速渡江清剿。”李自成平淡地总结道,“但是话又说回来,让多尔衮这样的人继续在关外的平原上折腾也不合适,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又回来了,我们可以向豪格散发友善的信号,给予他一定的支持,但又不能完全表明立场,最好让他与多尔衮两人斗得两败俱伤,届时我们作为渔夫就可轻松收复辽东乃至吉林。”
众将听罢点头附和:“陛下圣明!”
“下一件事,汤先生,我军此战伤亡如何?何时可以统计出结果。”
汤若望掏出一个小本子稍微计算了一下,回道:“最晚明日清晨便可给出准确结果,现在伤亡估算为两万到五万,敌军损失至少十万。”
李自成点头道:“明日辰时在此地开庭,准备审判吴三桂,楚宝兴等人,大军后日返程顺天,只留守五万人在此地即可。”
翌日辰时,大顺高层临时军事法庭。
李自成坐在判官席上,汤若望作为文臣代表居于左侧,唐通作为武将代表居于右侧,两侧皆有史官秉笔记录审判细节,毕竟这可是大顺立国以来的第一件军事审判,自然是要办的漂亮,办的严谨。
眼见时辰已到,李自成拍案道:“押送犯人吴三桂,楚宝兴至厅堂。”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大顺士兵将吴三桂以及楚宝兴带到台前,实际上他们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楚宝兴经过连夜的战事,已经是遍体鳞伤,再加上躯干的枷锁以及脚上的脚链,现如今已经是走路都需要搀扶,吴三桂因为战前被解除军权身体还算良好,但他表现得非常配合,丝毫没有任何抗争的意思。
士兵们将两名囚犯带到指定位置后便强迫二人跪倒在地,但即便是下跪两人的表现都截然不同:楚宝兴垂头望向地板,几日之前他才成为这座宅邸的新主人,然而现在已从光辉的军事长官变成阶下囚徒,而吴三桂昂首直视着公堂之首的李自成,那是他曾效忠皇帝的最大敌人,他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李自成,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似乎要将敌首燃烧殆尽。
李自成看着台下的两名犯人,严肃说道:“这个临时法庭是为了眼前的两位特殊犯人准备的,这两人曾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军事长官,直接进行了投降于满清,同时也设计谋划了昨天的大战,为了阵亡的所有士兵,为了让他们的亡魂可以安息,我等于今日进行审判。汤先生,你可以宣读伤亡数了。”
汤若望从袖中掏出不久前统计完善的伤亡情况,朗声读道:“大顺永昌元年四月十一晚至四月十二辰时,大顺共计阵亡约四万三千士兵,后继因伤重不治者约九千人,这个数字仍在增加中,预计最终共阵亡六万至六万五千士兵。”
李自成听罢后,拍板怒斥道:“诸位听见了吗?因为这两人谋求荣华富贵,不愿归顺于我大顺,上万士兵血流成河,不知有多少父母承受丧子之痛,多少妻子承受丧夫之殇,多少孩童没有了父亲。诸位说,应该如何处置这二人?”
“凌迟!凌迟!”台下围观官兵义愤填膺道,怒吼声此起彼伏。
“诸位,若不经审判直接将此二人凌迟岂不失了道德?我今天以大顺皇帝的名义,正式控告此二贼人!”李自成略微平息怒火,“你们两个是谁勾结清军,引狼入室,还是说你们两个共同决定?”
楚宝兴连忙叩首辩解道:“圣上啊,小人完全不知清军之事,完全是吴三桂此乱臣贼子之过,臣此前曾劝诫他归顺大顺,可是吴三桂一意孤行,酿此大错。”他很清楚今日恐怕是死路一条了,但若是凌迟的话要承受半个,甚至是一个以上时辰生不如死的折磨,倒不如将脏水都泼到吴三桂身上谋求一丝解脱。
吴三桂斜视楚宝兴,这个家伙为了自己的下场好过些不惜将自己干的龌龊事全数栽赃于自己,他大义凛然道:“闯贼...”
他话刚开头,便被旁边的士兵一棍打趴。那士卒怒道:“陛下乃天命所归,你这贼人,竟敢对圣上不敬?看打!”随后意欲加棍。
李自成挥手制止道:“无妨,随他怎么称呼。”
那士卒得了皇帝指令才将吴三桂扶起。吴三桂被拉起后啐了口血水,刚才那棍已经有些伤及内脏了,但是他仍强撑道:“闯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吴三桂虽愿生啖汝肉,饮汝血,寝汝皮,抽汝筋,但决然不会做出卖主求荣一事,倒是楚宝兴此贼勾结叛徒王和发动军变,投降满清。”
“胡说,明明是吴总兵派王和与多尔衮谈判,随后强迫我等下层军官出门迎战,怎么庙堂之上就成了我楚某勾结外敌?”楚宝兴再叩首道,“圣上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李自成默默思考着,唐通走上前来附耳道:“陛下,吴三桂我素有了解,此人宽厚仁义,绝不会撒谎,倒是看这楚宝兴态度颇为微妙,不如把‘证人’请出来当面对质,如何?”
李自成点头道:“携证人。”
“携证人!”堂内侍从传音道。
不到一会,两名大顺士兵陪同着一个身着锦袍年轻人进入庙堂。
李自成朝那年轻人点头示意道:“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我姓陈,名永仁,曾是吴大人帐中前锋将,山海关易帜后与叛贼王和一同留守山海关,多尔衮受伤逃窜后开门献城,闯王念我未参与战事,且是被裹挟参与军变,非自愿行为,命我来此庙堂作证。”陈永仁朝四周围观者拱手介绍道。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军变后的颓废,眼中重新浮现出一抹光泽。
“陈永仁,王和第一次联络多尔衮时,你是否在场?当时吴三桂和楚宝兴可有什么举动?”李自成发问道。
“回闯王,我与楚宝兴当时在场,吴总兵并不在现场。楚宝兴当时既没有明确支持,但也没有明确拒绝投降,实际上,正是这个贼人蛊惑其他将军发动了军变,军变成功后与王和直接主导了第二次联络,随后多尔衮允以他定南王为回报,而后完成了易帜并发动了针对顺军的袭击。”
“解释一下那场军变。”
“军变发生在本月初,在王和劝降吴总兵失败后,楚宝兴借由一片石失守,以所谓‘联清扛顺,曲线救明’为口号迷惑他人,随后联合诸将发动军变,将吴总兵完全架空。可以说军变之后,他楚宝兴才是山海关之主。”
“陛下,完全是造谣,臣是无辜的啊,陈永仁和吴三桂才是投清主力。”楚宝兴趴在地上哭诉道。他完全没想道陈永仁竟然会出现,他竟然没有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李自成冷眼看向楚宝兴,他心中对此人已有了大致判断:典型的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原以为此人明明被包围却还坚持抵抗直到投降是个英雄,现在看来,恐怕是手底下的士兵不允许他投降才苟活到最后一刻罢了。
“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话是虚假的吗?”
“这...”楚宝兴被问住了,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反制陈永仁的控诉,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完全就是事实,且当初参与投清的人中除他之外只剩下一个随多尔衮撤往关外的王和,但是他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希望,“陛下,这两人伙同一起诬陷良臣啊!千万不能相信此等逆贼啊!”
李自成已经厌倦楚宝兴的哭诉了,他撕下了最后一层希望:“你知道吗,楚宝兴?从先前我就觉得恶心了,你身为大明军官,为何称呼大顺皇帝为你的陛下,况且我接受你这等臣民了吗?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完全出卖了你自己了,只要局势稍微不利于你,你就会转投他人。”
他拍了拍桌板道:“来人,将楚宝兴拖出去,今日午时拖到城中心凌迟处死。记得一边宣读他干的事,一边行刑。如果没有剐他一千刀以上唯行刑者是问。”随后楚宝兴身旁的士卒将他架了出去,即使是在离开庙堂的时候,他嘴中仍然念叨着“冤枉啊”的哭诉,但是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胡言了。
“接下来轮到你了,吴三桂。你可以站起来回答我。”李自成看向吴三桂,其实他还挺赞许吴三桂的,此人忠诚,不畏强权,但却站错了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赦免你的罪,只要你向我行五拜三叩之礼,从此臣服于大顺,我可以饶你不死。”
吴三桂摇了摇头,他昂首挺立,如松柏一般傲然。虽然嘴角处仍有斑斑血迹,身上背负着几十斤的镣铐枷锁,可却丝毫不能动摇他的身躯,同样也不能动摇他的意志。他平静地向新时代的君王,新时代的统治者,新时代的皇帝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求低头苟活,但求昂首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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