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生的尽头
那是一只硕大浑圆的球体，比她的两个手掌加起来还要大。
隔着水晶般剔透的外壁，球体的内部流淌着难以描述的色彩，瑞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种能量，但是她严重缺乏这个世界的神秘知识，根本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重点是……
瑞这下是真的懵了。
见鬼！她要怎么才能藏住这么大的玩意儿不让梵发现？她光是托举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得不行了！
瑞捧着球体，仰望着死寂的龙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时，她看见自己身上的金色纹路无声地亮了起来。
就像是发生了共鸣一样，手中的球体内部也微微闪过纵横的星芒。压在手指上的重量渐渐消失了，球体悬浮了起来，悠悠地升到与她额头平齐的高度，然后化作了无数的光点，遁入了她的眉心。
瑞只感到一股微炙的热量从额心注入，连四肢都变得温暖起来。
这神奇的现象难以解释，令她一时有些呆然。
片刻后，她走到古图尔那巨大的头颅前，双手轻轻拥抱龙的下颚，轻声许诺道：“我会尽力的。”
即便龙不会听到，也不会看到了。
这时，剧烈的咳嗽声从她背后响起。
心虚的瑞吓得浑身一抖，猛地转过身去。
她看见梵坐在阴影里，捂着喉咙咳嗽，有乌黑的血丝溅落在地面上。
她赶紧跑过去，在他的身边跪坐下来，望着禁术士那张透露着痛苦忍耐的脸。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当回过神来时，她发现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有点奇怪。
“为什么不趁机攻击我？”
这时，梵停止了咳嗽，低声问道。
瑞愣了一下。
“我现在非常虚弱，连移动都很困难，你应该看得出来。”他说，“为什么不尝试杀死我？”
瑞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道：“我没有杀死您的理由。”
“我让你遭受了痛苦的折磨，仅为了我自己的目的。”
“但您也保护了我。”
“你眼见我用残忍的方式杀死了许多人。”
瑞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但那些人……他们也对我非常残酷。”
那些佣兵死亡的惨状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但她的确并不怜悯他们。
她也不怜悯古图尔，“怜悯”这个词对像古图尔这般崇高的存在来说是一种侮辱，她只是忍不住地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梵不再说话，只是略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瑞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搀扶他，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了动作。
然后，她看到梵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来，声音低沉：“过来。”
于是她乖巧地靠过去，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了他的身侧。
暗色长袍罩住了她瘦小的身体，一个漆黑的法阵在梵的脚下生成，扩张，旋转。
瑞只感到黑色的魔力流动着包裹了全身，在最后一刻，她看见地下洞穴土崩瓦解，数不清的岩石坠落下来，尘埃弥漫，铺天盖地。
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重新站在了天空之下。
岛屿的深处传来了轰隆的声音，引发了轻微的地震。瑞知道，那里已经成为了古图尔的墓穴，不会再有人去打扰它了。
——天完全晴朗了，云开雾散，太阳慷慨地向海面施予光和热。遥望而去，像是洒满了细碎的金子。浪涛轻柔地拍打礁石，发出令人安心的潮声。
瑞站在山崖边缘，望着远方暖金色的天空，心情竟然不由得雀跃起来。
她回头望去，却发现那个带着血污的身影有些蹒跚地走到了微尘飞扬的光柱里，在镀金的大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瑞不由得怔了一下，她总觉得这个冷峻森然的男人和阳光是不相干的，因为他总是待在阴影之中，就好像阳光只是照在他身上，就会灼伤皮肤似的。
然后，她意识到了。
「他是想要在一处明亮的地方，复活那个人。」
怪不得之前在地下洞穴，将龙的心脏拿在手里时，他没有立刻就尝试。
天光之下，梵手心平托，接着，事物一一从空气里浮现。
瑞安静地旁观着这场仪式，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是那么的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或许人类总是容易被他人的执念触动，因为凡为人类，皆必不可免地怀有某种执念。
——仪式开始了。
最开始出现的，是封存有蓝色元素的奇异水晶。
“水，生命的循环……轮回流转，生生不息。”
第二个出现的，是内部流动着绿色元素的宝珠。
“生的尽头即是死，死即是循环的终点。以风的力量……汲取生的循环。”
第三个出现的，是刻有古老铭文的褐色棱锥。
“大地是……物质的循环，不灭的躯壳。注入物质的循环……便能造出生的容器。”
第四个出现的是，不断重复着燃烧和熄灭过程的赤色熔岩。
“火，最为炽烈的生的意志……如今已握在我的手中。”
他的声音低沉，凌然，似是将灼热的情感冰封在了厚重雪原之下。
最后，那颗表面布满浅鳞的淡青色心脏出现在他的手中。
“最后一个是，龙的心脏。”
就连瑞都能感觉到，他的声线在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龙之心——传说中的第五圣灵核心悬浮在空中，剧烈地震颤起来，引发了某种能量异常强大的共振。四方圣灵的核心围绕着它，高速旋转，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色彩交织，凝成了透明的人影。
那个人站在光柱之中，朝着梵回过身来。
梵怔怔地望着那个影子，伸出手去，想要触碰。
这一瞬间，他像是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乃至世上的一切事物。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人影的一瞬间，那个飘渺的存在霎时破碎成了无数虚幻的光点。
色彩破碎了，四方圣灵的核心重新显现出来，然后无声地隐没在了虚空之中。
那颗泛青色的心脏落在了地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一种黯淡的灰色覆盖上，像是一瞬间枯萎了。
然后，它碎裂成一堆无用的灰，随着风飘散殆尽。
梵还维持着那个伸出手的动作，然后，缓缓地放了下去。
瑞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长久地伫立在那里，久到云层重新遮蔽太阳隐去日光，将他的身影重新纳入阴影之中。久到当海风拂过礁石之时，似乎就连他的身躯也被同化为了山岩的一部分。
她只能看见梵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也不愿意去想象梵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瑞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就死了。而之前和她一起行动的，不过是一具被执念操纵着的行尸走肉罢了。
良久，她看见他垂下了肩膀。
“原来你不会回来了啊。”
他低声说。
山岩之上，只听得见浪涛的微声。
瑞张了张嘴，但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原来人的怜悯之情，就连自己都预料不到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生。
这时，梵转过身来望向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冰霜似的温度。
涛声之中，他们遥遥相对。
瑞意识到了。
梵即将要处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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