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猴儿酒

　　正是时：

　　“古楼玉阙，漆雕饰彩光奕奕，”

　　“酒香馥郁，朝星映月影溶溶。”

　　鼓乐齐鸣，酒过数巡，月台楼阁间终于迎来了这场婚宴最重要的的时刻。

　　几个青衣侍女拥簇着新娘子缓缓走上月台，只听得环珮叮当做响，兰麝熏香飘然四散，一裘正红嫁衣更衬的其风姿绰约。

　　晓月当空，周围烛火摇曳。

　　但见那新娘子髻插翠玉凤钗，耳挂明珠耳坠，光线氤氲间凤冠上折射出的宝光犹显容貌迤逦无双。

　　顾轩起身瞧去，这狐族嫁女不似人族女子出阁时那般头顶红盖，手持团扇那般中规中矩。

　　却见新娘子神色娇羞，玉步轻摇，袅袅婷婷行至席间与一众宾客见礼。

　　他不道知妖类的审美习性，不过光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虽是妖类变化遮掩之术，也真不知那新郎官修了几世福缘才娶得如此佳人。

　　转念一想，要是狐族化形后都出落的这般动人，他倒是有些理解帝辛为何被那妲己迷的神魂颠倒，情难自禁了。

　　主座下，两位‘新妖’手牵朱红丝带相连，笑盈盈朝顾轩躬身一拜。

　　接而却是不知该如进行，呆怔在原地看着他，两对扑闪着的眸子中满是期许。

　　顾轩先前已应了老狐翁的请求，来当这场别开生面喜宴的证婚人。

　　此刻也只得硬着头皮还了半主礼，随即将自己学人家电影台词书写的证婚词捧于手中，整顿衣裳，正色道：

　　“今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台下一众妖宾也没个通晓文墨的，只觉他这照本宣科的调子咿咿呀呀的甚是好听，抖翅拍尾的响起一片叫好声。

　　好赖是撑起了场面，顾轩读完婚约，又提笔嘱托两位‘新妖’各自签上妖族的真名花押，这才又吊着嗓子，提气喝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人妖殊途，这对‘新妖’从未瞧过人族行婚礼仪规时是何种情行，一时间听他连喝三声竟是给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好赖经过顾轩的一番悉心指导，终是拜过了天地父母，行了夫妻相持之礼。

　　最后随着他一声不伦不类的“礼成，送入洞房”的高声呐喊后，被众多狐族少男少女拥簇着走向了早先就挑选布置过的‘新房’之中。

　　不管合不合当朝仪规，一套完整的婚礼流程也算是在他见证之下完美谢幕。

　　顾轩至此才松了口气，端起案上的猴儿酒一饮而尽。

　　酒浆入喉，似是将满楼的月华一并沁入了腹中，百转愁肠皆尽化为郁香萦绕在心间。

　　初觉妙曼醇香，而后似有山溪幽涧涓涓而来。

　　俄而汇于一处澎湃汹涌，酒气再复回升至四肢百骸间，叫人觉得无比清凉舒爽。

　　这种反差极大的体验让顾轩这个现代人都有些惊异。

　　他虽好酒，可局限于这个时代酿酒工艺和囊中钱财羞涩，一直喝的都是绿蚁青醅，三碗倒这类上不得台面的粗制糙酒。

　　直到今夜头一次饮到‘猴儿酒’这种甘露琼浆似的妙物，才算是解了一番口腹之欲。

　　他贪杯之下接灌数樽入喉，玉壶中的酒浆不觉间莹莹见底，七分醉意已然蒙上心头。

　　此刻各路妖宾也都喝的晕乎乎的变化尽失，先前尚能维持的三分人样也尽数化了云烟，接连的撑破衣衫现出了狰狞本体来。

　　各路精怪狐妖却是仍不做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月投酒，乍然一看好似大型的动物园区开园一般。

　　那句原本是贬义词的‘衣冠禽兽’，此刻却变成了再真切不过的写实现场。

　　顾轩一个道人摆出个‘葛优躺’的姿势，大刀金马瘫在席间。

　　他望着天穹上繁星点点，忽然灵机一动。

　　前几日离了甘泉镇后，手中那本图鉴册子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副新的图示。

　　只是这次却不是什么妖精鬼祟，而是一副红月高悬，连片房屋半隐在群山夜色中的写意水墨画。

　　唯一能瞧出些头绪的，只有两条被刻意放大比例后凸显而出，悬挂在翘角屋檐上的灯柱。

　　半尺见方的画面中，清晰可见两条白纸灯笼上书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联语，周遭瞧着妖云四起，冷雾阴霾，竟是个鬼气森森的客栈模样。

　　顾轩思来想去，这本疑似是道门法宝的册子上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普通的旅店客栈来。

　　当下唯一能于之相对应的，也只有从甘泉镇百姓口中听来的那处‘板桥客栈’而已。

　　他虽然巧取豪夺，从那贼匪头子山和尚手中抢来了进入这客栈的信物，可孑然一身没弄清楚虚实前也不敢贸然前往。

　　而现今身旁这些个妖怪们盘踞在娄县山野间修行多年，说不定就有妖怪去过那个专门为鬼祟邪修做驵侩，当中间商赚差价的邪门客栈。

　　他只道当下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却是忽略自己宰了一窝蝎妖后那萦绕满身的煞气。

　　这些妖怪对同类的气血极为敏感，虽都喝的烂醉，瞧见他上前搭话却都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

　　生怕一言不合就惹的这道人拔剑相向，浑不吝给弄丢了性命。

　　顾轩好生无奈，只得又厚着脸皮凑到不远处那只猫头鹰身前。

　　“板桥客栈？”

　　这只足有磨盘大小，身披紫袍玉带的猫头鹰喝的醉眼朦胧，此刻歪头趴在桌案上半是人言半是鸟语。

　　“是不是娄县三岔口，那个叫板桥三娘子的开的客栈？”

　　猫头鹰扑腾着一扇门板似的翅膀，口中含糊其辞的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顾轩心头一喜，看起来自己运气不错，没有白吃这一场酒席？

　　“道士兄弟，我把你劝哈，那可是家吃妖不吐骨头的黑店，我有个本家的兄弟去年投了那家客栈，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顾轩眼见有戏连忙追问，怎料这只猫头鹰口齿不清嘟囔了几句，竟然一头钻进了案子底下，彻底醉死了过去。

　　他看的目瞪口呆，好一阵无语，“你这么大一个妖怪，怎么酒量还比不过我一个凡夫俗子？”

　　他正欲找个其他妖怪再打探子一下，却不知那‘猴儿酒’是山间猿类储藏过冬食粮之时用百果酿制而成。

　　再经年发酵之后酒香四溢，入喉时香腴清醇，甘芳无比，后劲却是不容小觑。

　　无论酒量多好的人，若是喝多了这猴儿酒也得烂醉些许时辰。

　　而他先前贪杯多饮了几樽，此刻起身时虽觉身心清快，可浑身飘飘欲仙。

　　就连行走时也好似踩在云端一般，没走两步倒头一软，竟是当场昏睡了过去。

　　老狐翁被他倒地时弄出的动静给吓了一跳，跑过来一番探查后直拍脑门，懊悔道：

　　“先前只顾忙碌婚宴，竟忘了提醒真人这猴儿酒不能多饮，虽不头痛脑热，却难免要大睡几日。”

　　不移时，笙箫鼓乐猛然齐鸣，原是新郎官家里赶来接这对‘新妖’回府的花轿已到了楼下。

　　老狐翁见他睡的深沉也不忍唤醒，眼见群星低斜，约莫已过了寅时，它们这些妖类不便逗留。

　　也只好换来侍女替顾轩盖上条被褥，遣散宾客，收拾残宴后匆匆离去。

　　………

　　不知到了何时，顾轩幽幽转醒，直觉通身舒畅，神智力清。

　　起身活动筋骨时却发现已是东方即白，晓月西沉黯淡无光，只余空气中弥漫着几缕淡淡的酒气芳香。

　　再环顾四周，庄子里赫然又变成了一片荒草萋萋的萧瑟气象。

　　哪还有半点昨夜那妖宾满座，灯火通明的热闹场景。

　　美酒佳肴，快聚通宵都仿若化作了黄粱一梦散入云霄。

　　若不是身旁静静摆着的那壶猴儿酒，顾轩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邪祟迷了一夜神志，跌进了幻境之中。

　　“猴儿酒，猴儿酒，原来是山间猴儿积压食粮酿成的果酒，难怪这般腹郁清香！”

　　顾轩恍然大悟，也不知那位狐翁老丈的洞府所处何方，只得对着破晓而出的彩云诚心作揖致谢。

　　随即收好老狐翁专程添满留给他的那壶酒浆，又将昨夜卸下来的门板复归原位后，以剑挑着行囊朝娄县城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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