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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再见兵册,发现故人!


  “何必为难别个。”
  “安国公家的大公子欲用那第一楼招待远客,本王一时心善,便让给了他。”
  “知你要来,本王特意在此等你,沈五……姑娘。”
  魔鬼般的话语徐徐落在她耳侧,沈苏姀背脊僵直呼吸半窒,先前的怒气闷与心口发作不得,面色白生生的吓人,身后之人见她怔然模样低低一笑,磁性的笑声滑过她耳侧,落在他肩头的手沿着她的手臂往下一滑,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跟本王来。”
  早在嬴纵出现之时雅间之中看热闹的人就已经被吓得缩回了脑袋,沈苏姀紧握着拳头被嬴纵一路带着朝二楼走去,她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只听得吱呀一声响,下一刻便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头装潢精致而雅然,空空的无人。
  怔神的沈苏姀陡然回神,奋力一甩终于逃脱他的桎梏,嬴纵不动声色的走到窗前的榻边落座,周身悠然姿态与此刻怒火中烧的沈苏姀对比鲜明,一转头,对上她满是怒意沉凝的眸子,他浅浅的勾了唇,“你这幅表情,会让别人以为本王对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他的眸光深沉,满是深长与玩味的看着她,沈苏姀心口闷滞,脑海之中陡然出现的百样说辞在此刻都变得分外苍白与无力,略显稚嫩的面容之上冷色乍现,一双眸子剑一般的盯住了他,僵持半晌,唇角紧抿只堪堪蹦出两字,“卑鄙!”
  嬴纵眼底暗芒一闪而逝,本以为她即便不反驳也不会轻易默认,可没想到她此番倒是放弃了挣扎,他眸光意味深长的扫过她周身,随即眸色变得郑重,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大,下颔微扬,略带兴味,“本王如何对你卑鄙了?”
  沈苏姀狭了狭眸,此刻没心情与他斗嘴,“苏氏的人呢?”
  嬴纵眸光微亮,挺俊的身形堪堪朝后一靠,“苏氏?哪个苏氏?”
  见他竟然有兴致与她兜圈子,沈苏姀深吸口气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眸光冷冽堪堪与他平视,“王爷既然设下此局不就是想逼沈苏姀就范,现在好了,沈苏姀中计了,王爷可觉得开心了?苏氏之人皆是听命于人,王爷何必为难他们!”
  她在他面前少见的如此紧张,见她眼底强压下的怒意有火光四溅,嬴纵直起身子,骤然离她近了三分,“你先告诉本王,本王到底应该叫你沈五姑娘呢还是……苏五公子?”
  沈苏姀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的紧紧地,唇角紧抿并不欲答话,嬴纵复又将墨蓝色的深瞳一转,看着她的表情带着狩猎者一般的危险,“沈五姑娘、苏五公子……本王原以为沈家大房的生意已经足够让人咂舌,没想到苏氏也是你的手笔,沈苏姀,你又给本王惊喜。”
  沈苏姀胸膛起伏不停,嬴纵看着她的眸光愈发深重,“岭南苏氏掌与你手,你先搭上瀛琛助其募兵,而后再使手段挑起十万窦家军叛变,沈苏姀,你是要谋官还是欲谋国?如此便罢了,竟还要以苏氏侵吞沈家财产,且不知沈老太君知道她有如此厉害的孙女是喜还是悲?更有甚者,若是父皇和太后知你小小年纪有如此手段,不知还会不会容你在宫中行走。”
  他越说眸色越是深重,沈苏姀本来急跳不止的心却在此时平静了下来,“王爷今日设局总不会是想将岭南苏氏这一脉断掉,王爷要如何才能放人?”
  沈苏姀身姿笔挺眉心紧蹙,双拳紧攥眸光似冰,稚嫩的面容之上强作镇定之色,怒意,愤慨,焦灼,尽数化作那唇角紧抿的弧度,左颊上的梨涡因紧张显得略深,她目光灼灼盯着嬴纵,她打定主意无论他要什么她都会给,苏氏的财富,她手底下的人力,哪怕是她精心经营数年沈家的家产,他说得对,她现在能持仗的东西不多,可谁让她败于他之下。
  嬴纵眸光深刻的与她对视,某一刻,眼底墨蓝之色微深,他缓缓起身攥住了她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的将她紧攥在一起的拳头掰开,棉纱已经换新,可此刻又染上了两分暗红,“你到底还不够狠心……不过就是几个下人何以让你如此性急……”
  他略带慨然的一叹,让沈苏姀严阵以待准备迎战的神经骤然一松,分明你已经聚起全身的力气准备出拳,可还未出手你的对手就以如此轻松悠然之态像你表明他根本没有交战的意思,先前在心中所做的建设你早早提起来的内劲都变成一场空然,沈苏姀瞧着眼前这张凌寒鬼面一时不懂了,他将她的小手展开,而后才抬睫对上她的眸子!
  “吱呀”一声响,他另一只手一抬便将一旁紧闭着的窗棂打了开,沈苏姀随着他的手往外一看,赫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天下第一楼的后院,一身男装的香词带着身边几人眸色沉凝的站在廊下,在他们身边,一身墨衣的容冽正冷着脸守着她们,沈苏姀微微松一口气,嬴纵将那窗棂复又合上,松开她伤口开裂的手,整个人以一个颇为慵懒的姿态靠在了身后的锦枕之上,也不看她的随意开口,“如此可安心了?”
  沈苏姀满眸疑窦的看着嬴纵,似乎有些不懂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嬴纵转眸扫了她一眼,“怎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沈苏姀先前静下来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他此刻不打算发难,难道是等着以后才威胁她?反正她的把柄都在他的手上,无论他什么时候需要只需提出来便好,沈苏姀疑惑的目光让嬴纵深深狭了眸,“不必用这等眼光看着本王,本王不会拿这个要挟与你!”
  沈苏姀眼底暗光微闪,冷笑着摇了摇头,“为了要沈苏姀心安,王爷还是多少提些要求出来,那样才符合王爷的性子,否则,沈苏姀倒要将王爷想成秋后算账的阴险小人!”
  “本王现在在你心中大抵也不是多么高风亮节!”
  嬴纵不置可否的应一声,沈苏姀眸光顿时一狭,想了想道,“五十万两银子。”
  嬴纵兴味的看她一眼,“本王和瀛琛一个价位吗?”
  沈苏姀抿了抿唇,咬了咬牙道,“一百万两。”
  嬴纵摇了摇头,“那也才比他多了一倍而已。”
  沈苏姀深吸口气,“两百万!”
  听着这好似十分艰难才道出口的话嬴纵唇角勾了起来,“四倍,听着好似不错。”
  沈苏姀只想给他想要的将此事了结,闻言眸光一亮,“那就成交?”
  嬴纵看她一眼,眼底光彩明灭,末了还是摇了摇头。
  沈苏姀眸色一暗,“那王爷到底想要什么?!”
  嬴纵颇为疑惑的看着她,语声满是无奈,“沈苏姀,你为什么非要以为本王定然对你有所图呢,本王看着你这坐立难安的紧张模样就觉得心情大好,如此方明白了?”
  沈苏姀心头怒气鼓动,恨不能一拳挥在这人身上,看到他那满是兴味的眸子她默然良久才算是压下了心中之怒,唇角勾起冷冷看他,“也好,既然王爷什么都不要沈苏姀只希望王爷莫悔,因为王爷的心情可能好不了多久了。”
  嬴纵依旧不置可否,沈苏姀又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而走!
  “啪”的一声摔门巨响,嬴纵看着她暴走而出的模样竟然无声笑了笑,随手将身边轩窗一推,果然不多时便看到沈苏姀一身逼人煞意的闯了进去,身后跟着数个店中小二一路告饶,沈苏姀在看到容冽和那几人之时停下了步子,几个店中小二拦住了她似乎还在聒噪劝告,不多时便有一男子满面骇然的走了出来,看到沈苏姀的刹那面色大变开来,连声喝退小厮,又转身对着沈苏姀俯身告罪起来,好似有感应一般的,沈苏姀骤然转身朝他所在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吩咐一句,那男子赶忙弯身弓腰的将沈苏姀带着一路朝庭院深处而去!
  眼看着沈苏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苍翠葱茏之间,嬴纵唇角的笑意才稍稍淡去,素来见惯了她温婉有礼的模样,如此几近暴跳如雷的她实在是有趣的紧,门扉轻响,容冽回了屋子,表情有些诡异的道,“主子,那人是这酒楼的掌柜,他叫沈姑娘‘主子’!”
  嬴纵丝毫不意外,“能将和瀛琛见面的地点选在此处,这里当然是她的地方,那第一楼号称全君临最贵最隐秘之处,不知有多少权贵将秘事选在了那处相谈……”
  容冽眼底碎光骤闪,顿时明白了过来,愣了愣道,“主子准备怎么办?”
  嬴纵关上那轩窗,挑眉,“什么怎么办?”
  容冽垂眸一瞬,“沈姑娘竟是岭南苏氏的五公子,那苏氏是三年之前才在岭南发迹的,短短三年成如今之势实在是叫人不可小觑,主子没有别的打算吗?”
  嬴纵无奈的勾了勾唇,“正是因为知道她必定不简单才无需将她逼得太紧,除了这岭南苏氏的五公子之外,且不知她还藏着什……”
  话音忽然一顿,嬴纵的眸光陡然变深,“苏氏……五公子……”
  容冽并不知道嬴纵在怀疑什么,只轻声道,“沈姑娘今日去王府之中似乎是为了寻一本兵书,不过最后未曾找到。”
  嬴纵怔神片刻,那本就一片深谙的眼底变得更不可窥探。
  她在找什么,他当然知道。
  ·
  “主子,奴婢有罪!”
  沈苏姀憋着火气一路上一言未发,进了沈府大门之后香词才敢请罪,沈苏姀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是那妖孽太过狡诈!”
  香词闻言唇角一搐,跟在她身后颇有些担心,“七王爷是否以此事要挟主子?”
  沈苏姀“呵”的冷笑一声,“他若是要挟了我才好!”
  香词眉头几皱不怎么明白,沈苏姀眉头紧蹙的默然半刻,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不少,“他必定是有所图的,我们且等着便是。”
  香词在后面点点头,一抬头便看到沈苏姀身前闪出了一道身影来。
  杨嬷嬷好似早专门在这里等着她似得,见她来了顿时俯身行礼,沈苏姀眉间闪过讶然,杨嬷嬷这才面无表情的道,“五小姐,老太君请您过去一趟,本想一早就请您过去,可适才去找您的时候您却是不在。”
  沈苏姀唇角微勾,脚下步子已经转了向,“不知祖母有什么事?”
  杨嬷嬷一笑,“五小姐去了便知道。”
  沈王氏的事情杨嬷嬷肯定是全然知晓的,从前便是让人来请也都是小小侍婢,今日里却让杨嬷嬷亲自过来请她了,沈苏姀心中微紧,已能断定今日等着她的绝非寻常之事,三人一路相随往静心斋去,这几日的沈府因为沈王氏前几日发的一场火一直处于一片沉肃之中,二房死气沉沉不必说,便是静心斋的下人都是噤若寒蝉,沈苏姀进的静心斋院门,整个庭院之中药味与檀香味陈杂,直刺得她眉头紧紧一皱。
  杨嬷嬷在前为她开门,沈苏姀一进门便对上沈君心略带焦虑的眸子,他正乖觉坐在沈王氏身边,早前还精神奕奕的沈王氏经过这几日的病痛折磨精神已大不如前,一双浑浊的眸子之中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沈鸢芙和沈菀萝两人也同在堂中,见她来了沈鸢芙眸色微微一亮,那沈菀萝却是没什么表情复又垂了眸子。
  沈苏姀行的一礼落座在旁,沈王氏眸光明灭的看了看她,忽而沉沉一叹,“五娘,你也知道这一阵子沈家频频出事,不管是公中还是二房的生意皆大不如前,沈阀本来早就没有爵位在身,这一阵子更是一落千丈,若是每月入国库的银子送不上去,只怕沈家这权阀之位等不得君心长大就没了,到时候,沈家又何以立足,祖母年纪大了,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可你们年纪都尚小,到时候你们的处境只怕艰难的很。”
  喘了口气,沈王氏语气略沉,“祖母前思后想,无非还是个生意的事情,你们大房现如今只有你一人,你也说对大房的生意你不慎上心,虽然这些生意都是老侯爷留给你父亲的,可现如今那掌管生意的都是沈府的老人,现如今沈府处境艰危,祖母想着,不如将公中、二房和大房的生意合起来,咱们也不分大房二房了,总归都是姓沈也都是一家人,祖母到时候格外再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算是对你这两年操心那份家业的交代,你看如何呢?”
  即便是精神大不如前,可沈王氏这番话依旧是说的有条不紊,话音落定,那浑浊不清的眸子便看向了沈苏姀,沈苏姀垂眸静听,只待此时方才抬起头来,眼前这张老人的脸看起来平淡无奇,从前或有威严清丽,可如今也只有满脸的皱纹见证了她往日在沈府的风光,因少时无子而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痛失世子之位,幸而那与自己没有血缘的一家人早早死去,可大抵是上天有眼,竟然还是没叫她如愿,她只得将希望寄予自己的亲孙子身上,为了她的亲孙子,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有什么要紧?
  沈王氏看着沈苏姀与往日一般无二的静然成竹在胸,再如何的机灵却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说一声便是给足了她面子,她哪里敢有不答应的呢,只见沈苏姀眸光微深,唇角仍是噙着惯常的淡笑,点了点头,“一切全凭祖母吩咐。”
  沈王氏满意的笑开,一双眸子紧紧地眯成了一条缝,怎么看怎么觉得沈苏姀这个孙女瞧着可心,那张精致的小脸与已逝的世子夫人万分想象,那一双墨瞳亦和死去的世子一般,她盯着沈苏姀,脑海之中骤然闪出那二人的脸,只看沈王氏唇角笑意猛地一滞,本来无力的身子竟然瑟瑟然一抖,只将身边沈君心吓了一跳!
  “祖母,您怎么了!”
  沈君心满眸担忧的抚着沈王氏的背脊,只见她浑浊的眼底有畏怕之色一闪而逝,继而才强自克制的摆了摆手,摇头道,“无碍无碍……”
  沈王氏的异常让在场诸人都有些紧张,沈鸢芙和沈菀萝一脸茫然的看着沈王氏,唯有沈苏姀眼底暗芒一闪而逝,她低低的垂着眸子,纤细的身量在脚边投下一道长长的身影,远远看过去乖觉又无害,无端的让人生出怜惜之意来,可此刻的沈王氏好似不敢看她似得,只垂着眸挥手道,“都退下吧,祖母有点不舒服,从下月开始大房的账目都送到公中账房,在过年之前把府中的生意总一总,等开年之后咱们沈府便能好过些!退下吧。”
  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几人都不敢耽误,赶忙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沈苏姀踏出门口的刹那回头看了一眼,倚在榻边的沈王氏正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那模样好似一尾濒死的鱼一般充满了挣扎无望的死气,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几步便走出了这方院落。
  “五姐,等等啊!”
  沈君心一路追过来,一双大眼睛大睁着瞧着她,那仔细的模样好似非要从她面上看出一朵花似得,沈苏姀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快点说——”
  沈君心见她这语气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沈苏姀懒得理他,加快了步子朝伽南馆去,沈君心迈着小短腿一路追着她,“祖母几句话就让你把大房的生意交出来,还说什么以后会给你备一份嫁妆,那些财产虽然是老侯爷留给世子爷的,可大房只有你一个当然也都是你的,她这般就给你夺了,实在是太过不公,可怜你孤苦无援的,若是不答应下来指不定老太君要让杨嬷嬷怎么对付你呢,我还以为你现在定然气的不行,可你倒没什么,你就装吧,就不信你心中真的不生气!”
  沈苏姀闻言苦笑,眸光微狭略带一叹,“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孤女,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心中再气再不忿,却也只能忍下,莫非你有什么好法子?”
  沈君心闻言也是一叹,“还能有什么法子……”
  沈苏姀落寞的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一眼这触目可及的深秋霜寒,面上除了苦涩还是苦涩,这样的苦涩一直伴随着她进了寿康宫……
  眼看着就要入冬,寿康宫大殿之中燃起了炭火,沈苏姀里头穿着一件湖蓝色的立领宫裙,外头罩着一件雪白的斗篷,路嬷嬷看到她一脸的喜意,连忙帮她将斗篷摘了一路往内室引,“太后娘娘还在念沈姑娘这两日怎么不曾进宫来呢。”
  沈苏姀笑了笑,“这两日府中事多,苏姀便懈怠了,真该给娘娘陪个不是。”
  路嬷嬷闻言眼底暗光微闪,摇了摇头声音放软了许多,“姑娘别多想,娘娘心疼姑娘还来不及,怎么会叫姑娘赔不是,姑娘进去吧,八殿下和澹台公主也在里头呢。”
  听路嬷嬷之言沈苏姀便明白沈府的事情已经传到陆氏耳边了,她面上带着两分温透笑意进的门去,抬睫便看到倚在窗边榻上的陆氏,在她的对面,澹台珑趴在案几之上静静抄着经文,嬴策则是坐在两人对面的宝椅上,眸光不时的扫在澹台珑的身上。
  “给太后娘娘请安。”
  陆氏正在看澹台珑写字,一听这声儿立马眸光大亮的转过了头!
  “丫头你终于进宫来看哀家了!”
  沈苏姀起身走到陆氏身边,又向嬴策和澹台珑一一见礼,陆氏连忙将她拉到身边坐定,仔细看了看她面上的神色满是怜惜的叹气,“你呀你,便是在哀家面前也是不显山露水,沈府的事情哀家都知道了,沈老太君这一次未免做的过分了!”
  沈苏姀当下苦笑起来,“太后娘娘言重了,祖母她……也是为了沈府好。”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沈苏姀话语之中仍有两分委屈之意,顿时听得陆氏心头一揪,这边厢嬴策却好奇的问起来,“沈府发生了什么事,苏姀是受了谁的欺负吗?”
  沈苏姀赶忙摆手,“无事无事,也没人欺负苏姀。”
  陆氏见她竟还要遮掩不由得冷哼一声,“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这儿也没外人,丫头你也不必不承认,沈家分家是早就分好了的,那二房将自己家的生意败光了,老太君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想将大房的生意从你手上夺走,你说你现如今孤苦一人,唯一的倚仗便是那还算不错的财产,可如今老太君对你一个孤女也下的去手,真是让哀家心疼你啊!”
  “沈老太君怎能如此!”嬴策愠怒的喝一句,“这分明是欺负你一个小丫头没人替你做主啊,听说从前她就对你诸般冷淡,现在竟然连这等事都做的出来,如今连你的财产都被夺走,从今往后在沈府岂不是要任人拿捏?”
  沈苏姀听着陆氏和嬴策之言唯有苦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大房的管事都是祖父赏给父亲的身边人,他们对我十分亲厚,就算有一日我真的怎么样了,他们也不会不管的!如娘娘所言,我现在一个人也不必为了钱财逆了老太君的意思。”
  陆氏听她这般说又叹气起来,“看看,这沈老太君对你还没有一个外人对你来的好,你一个姑娘家,能多一份依仗便要多一分依仗,便是未来出嫁,在夫家也能好说话些,现在说起来老太君还算是你的祖母,待她百年之后,还有谁能替你说话,没有娘家的姑娘家一旦出个岔子谁能帮你一把,不过你且放心,有哀家在,绝不会要你受委屈!”
  沈苏姀无害一笑,“娘娘不必为苏姀担忧,照您说的,不是还有您替苏姀想着呢!”
  陆氏拍了拍她的手,“幸而是你,若是别人早就闹起来了!你这性子也莫要太软的很了,现在如此对你,过两年还不定哪样呢,万事多为自己想想,特别是女儿家!”
  嬴纵甫一进门便听到陆氏此话,他眼底暗光一闪而逝,眸光一转落在了一脸温善笑意的沈苏姀身上,那般乖巧无害的模样,仍是谁看到恐怕都会想将她回护一二,唇角微抿,他抬步走了进去,陆氏见他出现面上笑意一盛,转而看了沈苏姀一眼,“其实女孩子若是找个好的夫家其他的便也不算什么,丫头过了年便有十三,后年便是十四,到了那时候便该好好地找个人家嫁了!”
  沈苏姀唇角微搐,低眉垂手一副害羞模样。
  陆氏见此一笑,看向嬴纵道,“朝上这几日怎么说,阑珊请爵和微倾求官的事皇上可有打算准了?”
  嬴纵坐在嬴策身边,语声低寒,“尚未定下,不过也快了。”
  陆氏点点头,“她们两个都非寻常女儿家,这一次哀家可不说话,全凭皇帝做主了!眼看着下月诸国使者便要到君临,这事若再不定下便要拖至年后了,今年过年,不知道华庭会不会回来,这一次皇帝准了她的请,她心中的气定要消些的吧。”
  说道嬴华庭陆氏的语气之中便沁上了满满的叹然,嬴策这边厢也挑了挑眉,“说起来二妹妹真是够心狠的,这一走就是三年,连三哥和贤妃娘娘都不回来看看,若不是当年那件事,现如今,她也是苏家的少夫人了,这都是天意,偏生二妹妹自己想不明白。”
  陆氏慨叹的话语继续响起,嬴策与之应和,尽数是嬴华庭有关的话题,沈苏姀听得垂了眸,耳边一阵轰鸣之声,眼前浮起一张明媚的笑颜来,天下皆知苏阀少将军苏彧和华庭公主定下了婚约,却无人知道华庭公主根本不会和少将军成婚,只因那欺瞒天下欺君罔上的真相早就被那个灵黠正直的小姑娘早早撞破,如果少将军苏彧没有死,如果华庭公主还在君临,此时上演的戏码根本不是龙凤呈祥喜结连理,华庭早就为“他”想好了退路,少将军苏彧一心报国,华庭公主移情别恋,由她出面悔婚,届时这个局自然能解。
  就是那样为“他”着想的嬴华庭,这一走就是三年!
  正在怔神的沈苏姀并不知室内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嬴策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苏姀你在发什么呆呢,七哥说你常常在城外收养难民孤儿可是真的?你这性子倒是和二妹妹有些像,她当年也曾收养过许多孤儿呢,不过现在你手中的生意被尽数收回,你哪来的钱养活那些孩子?”
  沈苏姀陡然回神,有些不懂嬴纵为何忽然扯出了此事,她抬睫看他一眼,却见他垂着眸子并未注意,适才那话好似只是随意一说一般,沈苏姀一颗心微微提起,笑了笑,“不妨事的,那些孤儿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花销并不大的。”
  “真是太过无礼!”
  陆氏听说沈苏姀竟有如此善举心头欣慰非常,由此对那沈老太君夺走沈苏姀家产之事更为气恼,“不过是欺负你独自一人没有倚仗,好得很,哀家偏偏要给你寻个倚仗!”
  沈苏姀心头微跳,“娘娘不必担忧……”
  话还未说完陆氏便一把将沈苏姀的手按了住,“你不必多说,哀家自会替你想个好法子,便是想不出也有哀家替你做主,若是往后再行如此欺人之举,哀家定然为你讨个公道!”
  沈苏姀眼底一暖,“娘娘……”
  ·
  走出寿康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暮光昏黄,朵朵阴云沉沉的坠在天边,天上正飘着阵阵秋雨,沈苏姀站在宫门口颇有些郁闷的等着宫人为她安排出宫的马车,这边厢澹台珑本就是乘辇而来,此刻看着她便道,“不如本公主送沈姑娘出宫?”
  沈苏姀想到她私底下与嬴纵沆瀣一气心头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妥,不是戒备,却也说不清到底是如何,她摇了摇头一笑,“不必了,宫人已去安排了车架,公主先走一步吧。”
  澹台珑看她一阵,到底也不是随意热络的人,点了点头朝自己的车辇走去。
  刚走出两步嬴策从后面跟了上来,见此大叫一声,“怎么下雨了,唉唉澹台珑,你住的宫殿和本殿母妃的在一条道上,本殿给你个机会捎本殿一程如何?”
  嬴策说话之时带着两分挑衅,似乎打定了主意澹台珑不敢,眼看着澹台珑都已经坐进了车辇,听着这话那垂下去的车帘复又被掀了开来,一直纤纤玉手落在车帘之下,只听到澹台珑微微冷声道,“是澹台珑的荣幸。”
  如此一来嬴策倒是犹豫了,如何也没想到澹台珑连日来都对他不做理,可此时竟然应了他的话,好似明知他是挑衅却还要故意跟他作对一般,嬴策冷笑一声,“那就多谢公主了!”
  话音落定嬴策便大踏步的朝那车辇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回头看着沈苏姀。
  “苏姀,你等七哥送你回去!”
  沈苏姀没应声,只朝他挥了挥手,眼看着嬴策上了澹台珑的车辇,又看着车辇车轮滚动越走越远,她一时有些不解,前次嬴策的抱怨沈苏姀还记忆犹新,按理来说澹台珑即便明知道嬴策是在挑衅也不会应下的,可今次她却怎的转了性子?
  沈苏姀正在沉思,一转头嬴纵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他的眸光亦是幽深,看着澹台珑和嬴策车辇消失的方向久久沉默,沈苏姀抿了抿唇角,“王爷只怕要和澹台公主聊一聊。”
  嬴纵没有说他已经和澹台珑谈过,扫了她一眼朝停在外面的王辇走去。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她,见她还站在原地不由抿了唇,“不走么?”
  沈苏姀眉头微蹙,“自有宫人准备车架,王爷先行一步吧。”
  嬴纵眸光微暗,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本王已经让他们不必准备了,走或者不走,你选。”
  那分明百爪挠心却郁闷无处发泄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沈苏姀,她盯着嬴纵的背影,只待他消失在车帘之后才艰难的迈出了步子朝那王辇走去,容冽替她将帘子掀开,沈苏姀上了王辇之时只看到嬴纵正倚在车壁之上小憩,微闭着的眸子让他身上冷酷的威慑力大减,那鬼面虽然依旧青光狰狞,可他露出来的侧脸却浮着一抹渗人的白,想到前次笙娘所问她大都不知,此番不由下意识的想仔细的看看,可出了奇白的面色,她也没看出其他。
  “盯着一个人看和动心有关系吗?”
  嬴纵忽然开口,沈苏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豁然转了目光,斩钉截铁的否定,“没有!”
  嬴纵勾了勾唇,语气深长的道,“你的性子软吗?”
  沈苏姀顿时狭了眸子,嬴纵微抬下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旧闭着眸子悠悠道,“竟然会白白的将沈家大房的家产双手奉上,皇祖母对你百般心疼,却不知你哪里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沈老太君现在在高兴,过一阵子你会让她哭的罢?”
  沈苏姀眉头紧皱,反正车中无人,他随便说什么她都可以不理。
  久久未得回应嬴纵也不恼,身子一侧又换了个姿势,只听“啪”的一声响,他的手一不小心将一本书划落了地,沈苏姀听到那声音低头看去,这一看面色顿时一变,嬴纵依旧未曾睁眸,胸膛起伏呼吸平静就好似已经睡着了,沈苏姀眸光几闪,看着那熟悉的纸质到底没忍住,俯身将那书册捡起,泛黄的书页上布满了兵阵图,沈苏姀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往中间翻去,当那极为细小的整齐字体出现之时她的手陡然一抖,眼瞳微缩,连呼吸都在刹那间停滞了住,纤细的指尖触上去,还算新的墨迹字字珠玑,看得她一腔热血直冲天灵!
  “那标注写的如何?”
  沈苏姀心头一窒,一抬头便看到嬴纵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眸,墨蓝色的鬼眸幽幽的迫人,刀锋般的唇角微扬,带起一股子寒风朔雪的冷意,沈苏姀唇角微颤,落在纸页上的指尖也微颤,她知道她现在不能说话,可她怎样也没能忍住。
  樱唇轻启,她点头,“极好,写这标注之人是谁?”
  她的声音比她想象之中平静太多,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嬴纵无所觉的仰身往后轻靠,一双眸子恻恻睨住她,“本王的一个朋友,不,准确的来说应当是本王的一个得力门客,此人极善兵谋布阵,这书上面的标注皆出自他之手,怎么,你想见他?”
  沈苏姀心头涌动的热血在他那“得力门客”四字落定之后缓缓地冷了下来,她复又低头抚了抚那些细细密密的小字,排布整齐,见解独到,看得出是用了许多心力的,唇角微微勾起,再抬起头时面色已经变作冰霜一般的冷凝。
  沈苏姀摇了摇头,“不,只是随便问问。”
  冷意从心头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沈苏姀在嬴纵深沉的眸光之下转过了头去,车辇正一路疾驰的从宫门之中驶出,巍峨的大秦帝宫被甩在她们身后,分明同在一个车厢之中,可刹那间她和他仿若隔了千里之远,她眼底闪过一片酷寒,掀起车帘往外看去,天边暮云如尘灰堆积,落在她脸上的秋雨骤然冷的刺骨!
  沈苏姀伸出手去,昭武三十二年的第一场冬雪簌簌落满了她的掌心!
  ------题外话------
  大家看懂了没,故人变成纵子的门客,让她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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