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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少年嵩的奇幻漂流


  周嵩双手扶着甲板上的护栏,胃里最后一点食物残渣混杂着胆汁被倾倒在大海里。

  铺面而来的海风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他的两腿分开站立,试图对抗海浪剧烈的起伏,亦是无济于事。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让我死了吧……”周嵩喃喃自语道。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体会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肉体上的苦痛略微分散了精神上的焦灼,周嵩努力维持着一线找到袁月苓的希望。

  希望……吗?这艘海上迪士尼乐园名唤“Wish”,中文叫“盼望号”,想到这个名字,周嵩的嘴角便忍不住勾勒起一抹意味复杂的弧度。

  那个一本正经又古灵精怪的姑娘,此时是在走动,站立还是躺卧?

  我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周嵩在肚里暗暗骂自己。

  魔都本来就有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乐园,“盼望号”更是充分利用了船只的纵向空间,每一层都是一个故事主题。从游乐设施到客舱布置、餐饮服务都是根据各个童话主题专门设计的,所有主题都会汇聚到前甲板,今晚将上演最精彩的海上嘉年华。

  众所周知,在女性主义横行的今天,迪士尼王子救公主的传统艺能已然性别颠倒,而如今的周嵩却还是在一心一意拯救他的公主。登船后,除了被船上的华美和热闹所震撼,周嵩只感到深深的后悔——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以最爱袁月苓的男人自居这么久,却明知道她来自边远小城,明知道她缺钱节俭,居然一次都没有想到带她玩迪士尼。现在回忆起两人的美好,多数是在床上……

  这好像,不太对。

  周嵩“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重新抖擞精神,汇入船上由家庭和情侣聚集成的人流,继续地毯式的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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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明月一个女人,家世没有,相貌平平,能够在36岁的年纪,就坐在魔都刑侦总队副队长的位置上,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可饶是她亲自出马,面对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哭天抹泪地赖在队里要说法,也不得不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在向她承诺秦江尧只是暂时配合调查,不会有进一步刑事或行政处分后,才总算把这个姑奶奶礼送回家。

  庄明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算喝点水,然后组织回来的各个探组开案情分析会。可是水还没烧开,电话就又响了。

  “关队……我在队里……案子暂时没有很大进展,我正准备召集各组开个案情分析会……刘副市长的办公室?现在吗?……明白,马上到。”

  由于魔都在华夏的特殊地位,魔都市公安局是一个厅级单位,下辖18个分局和28个直属机构。

  正常来说,这里总是到下班时间后就归于寂静。

  所以,眼前这个,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的市局办公楼,让庄明月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有些忐忑地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被开门的关队长引了进去,庄明月看到桌子后面是面色凝重的刘局长,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三个人。

  刘局长看到庄明月进来,眉头舒展了一些。

  “这是我们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庄明月,关队长的得力干将。”刘局长起身,向另外三个庄明月不认识的人介绍着她。

  这三个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其貌不扬”气息的男人,年龄可以说是三十岁也可以说是五十岁,是那种走进人群就会立即消失的面相。

  “这是国安的王勇斌同志。”刘局长向庄明月介绍道。

  王勇斌和庄明月轻轻握了一下手,点了点头。

  “我是国际刑警魔都联络处的联络专员,崔长勋。”第二个男人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五官端正,但因为眼睛小颧骨高而显得不太好看。

  他这一开口,庄明月就听出来,这是个外国人。两个人友好地握了握手。

  “庄队长你好,我是赵腾飞。”第三个男人长得十分年轻帅气,衣着却是老气横秋的全黑,只有圆领缺口处的一块白色十分显眼。他并没有与庄明月握手的意思,只微微一躬,便又将目光转回了刘局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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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嵩把这条船上的各个地方都转了个遍,除了发现到处都布置有充气救生物资外,没啥收获。这也不能算是毫无意义,至少证明了他们吸取了某条首航即沉没的巨轮的教训。

  他放弃了漫无目的的搜寻,找到了自己的客舱,打算在这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利用共生再窥探一下袁月苓身边的环境,看看能有什么新线索。

  ……

  轻佻的女声:“你就那么放心那女人自己去,要是咱们到了,她不和咱们汇合,跑了怎么办?”

  稳重的女声:“如果她不选择我们,说明她不是那个正确的人,那就随她去吧。”

  轻佻的女声:“那我的工又白出了?”

  稳重的女声:“双倍的0还是一个0,双倍的绞刑也还是一个死,别计较了。”

  轻佻的女声:“晦气,这破船上也是死气沉沉没啥好玩的。到公海了吧?我去赌场输点钱,转转运。”

  稳重的女声:“明天就到釜山了,低调点,别惹事。”

  轻佻的女声:“啰嗦。”

  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在这之后,无论周嵩如何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却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

  那两人口中的另一个女人,会是袁月苓吗?如果是的话,算是好消息,可这明显说不通的。

  现在,赌场是个重要的线索,一个出现在赌场又不在乎输钱的年轻女人,目标范围一下小了很多。

  找到她,就有很大概率锁定袁月苓的位置,届时报警也是个好办法。

  周嵩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避免被人当作不体面的客人赶出去,检查了手头的钱,推门离开了房间。

  海上的风浪平息了很多,周嵩想吐的欲望也因此而减轻了不少。

  “祈祷真的有效了吗?感谢天主。”他嘟哝一声,随意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双手合十朝虚空摇了两下:“赌场……赌场在哪来着……”

  周嵩之前的调查并没有注意到赌场的存在,有可能是根据法律,只有在船只抵达公海时才会开放。他就近拦住一个服务员,向她打听赌场的位置。

  “赌场?我们迪士尼的船上没有赌博设施的,您是不是记错了?”这个穿着宫廷侍女服饰的服务员闪着两只大眼睛,若有所思。

  “不叫赌场也没关系,就是可以玩牌,玩博彩之类的地方,在哪?”周嵩可以理解迪士尼作为一个主要赚孩子钱的企业,在某些地方还是要脸的,但现在不是装白莲花的时候。

  “这位客人,我不是在跟您玩文字游戏,我们的船上真的没有你说的场所,如果您真的想碰碰运气,可以试试抓娃娃机,抓到不想要的娃娃是可以兑换成代金券的。或者,您也可以明天到了冲绳,下船玩一玩小钢珠。”面对咄咄逼人的周嵩,服务员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快步离开了。

  没有赌场?冲绳是哪?小钢珠?狗才玩那个!

  周嵩的脑子好像炸开了锅。

  随着前甲板上的嘉年华活动开启,船楼里变得冷清起来,周嵩拿了一份游轮手册,仔细地查看设施地图,希望能有所发现,希望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碰到的是个不熟悉情况的服务员。

  冲绳……冲绳……

  等等。

  冲冲冲冲绳?

  那他娘的好像是……本子国?

  周嵩急急冲到了前甲板,揪住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水手。

  “咱们是在往北走吗?”周嵩急切地问。

  “现在的航向是东南。”

  “往南怎么到棒国?”周嵩红着眼睛追问。

  “第一站冲绳,然后鹿儿岛,绕关门海峡过岩流岛,对马岛,最后到济州岛。你没买票吗?”

  “我买票说到南棒国的啊?”

  “直达棒国釜山的是海洋量子号,你是不是上错船了?”

  “这条船一天能到棒国吗?”

  “你做梦呢?”水手被周嵩的问题给气笑了,他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蓝色巨人:“你找神灯许个愿,一秒钟就能到了。”

  说完,水手没有再理睬周嵩,加入了嘉年华的人群。

  神灯……要是真的可以许愿……我想……

  巨大的烟火在空中迸裂开来,喧闹的欢呼声将周嵩的回忆止步于美好之前。

  袁月苓并不在这条船上,我他妈的上错船了。

  盼望号并没有盼望,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恐怖游轮。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嵩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至少比眼下的海面要跟平静一些。

  周嵩还小的时候,周卫东就在家养金鱼了。小周嵩特别喜欢的那条金鱼,有一天生了不治的重病,他非常伤心,而当他真的蹲在鱼缸边上,等着那条金鱼死去的时候,便是如现在这般内心平静。

  袁月苓死了以后,自己也会死吗?

  如果自己活下来的话,也会像《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那样,带着她的骨灰,十几年如一日地祭奠她吧?

  那部他俩一起观看的电影……

  骨灰估计是找不到了,但我可以经常给她献弥撒,嗯。

  我会终身不娶吗?嗯,不知道。

  周嵩离开人群,走去船尾,翻看手上的游轮手册,里面还有一页广告,介绍了本地区的其它航线。

  海洋量子号也在其中,看起来庞大陈旧而且乏善可陈,就像一座漂在水上的和平饭店……

  这局面,还能找谁帮忙呢?周嵩拿出那个老旧的小砖头手机,有电,有信号,但是里面没有存着任何号码。

  他顺手拨了袁月苓的手机,毫不意外的,无法接通。

  然后是父亲的,关机。

  自己并没有对警察隐瞒身份,隐瞒也没有用,他们应该已经找过父亲了,他关机也是在保护自己,这一点周嵩能理解。

  最后,常年不记电话号码的周嵩,努力地从记忆的湖底捞起了一串110、119之外的数字——这是胖哥的电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换号。

  “喂,哪位啊……”

  “是我……”听到电话里曾经熟悉,但现在却又感到陌生的声音,周嵩的眼前莫名浮现出郁盼望青着眼圈形容憔悴的样子。

  他知道,胖哥已经不是那个在宿舍里嬉笑着听周嵩心事的胖哥了,周嵩也已经不是那个和胖哥在阳台上把酒言欢的周嵩了。

  周嵩没能再憋出什么其它的词句,便又匆忙地挂掉了。

  经过酒廊,周嵩随手拎了一瓶不知名的洋酒,仰头灌进了喉咙。

  也许只有这种对肉体的辛辣炙烤,才能使他的灵魂得到一时安息。

  旅游海图上,示意出两条航线,一条向东北一条向东南,渐行渐远。

  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面,将海面染成深蓝。

  鲜红的粗断线也变得鲜活起来,像是将周嵩的胸膛撕裂开来的伤口,露出一个颤抖着,蠕动着的,仿佛是心脏的肉块。

  再见吧,最爱的人。

  半瓶酒下去开始麻木的周嵩,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小板砖手机,正在他的口袋里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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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庄明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对于此类案件,部里一直是重点监控的,与国际刑警方面一直保持着情报互通。但是,出于社会稳定的考虑,并没有向公众透露。今天的案子,是咱们境内第一起,有确实证据指向与这个有组织连续犯罪有关的案件。

  “所以今天,把国安的同志和崔联络员请来,就是为了尽快破案,切断这股境外势力的源头,不要让事态发展失去控制。”

  “可情杀并不少见,为什么此案会……”关队长还是有些疑虑。

  “这起……案子并不是情杀那么简单,呃……属于我们最近掌握的……”崔长勋想要解释,但似乎是因为心急和中文不熟练,有些窘迫,满脸通红。

  “신부……”崔长勋向身边的赵腾飞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赵腾飞站起身来,接过话头:“本案的凶手将被害人杀害后,将部分器官割去,并通过快递寄出给死者的……女性朋友。这样做,不仅事前需要做充分的准备,事后还会增加暴露的机会。”

  “没错,如果只是杀人,这件案子估计要迟很多天才会发案,而且凶手在现场的空调等布置,表明他不想早早案发。”庄明月也补充道。

  “因此,这个行为是非常典型的侮辱和挑衅,而且侮辱和挑衅的对象并非警方……”赵腾飞说到这里,顿了顿。

  “如果是挑衅警方,快递会寄给警察机构,而不是那几个收到快递都未必报警的女人。”关队长说。

  “那会是在挑衅谁呢?那几个他发给快递的女人……不对。难道是死者?杀也杀了剐也剐了,这算什么啊?”庄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死者,所代表的群体。”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王勇斌给出了答案。

  赵腾飞接着说道:“我认为,凶手要的不仅仅是死者死,或者尸体被破坏,而是让案发后,社会视点自动锁定在死者的社会关系上,在凶手归案之前,社会上会自发地动员力量,去挖掘死者生前的各种不堪,这无异于对死者进行死后的审判,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设计。”

  王勇斌身子往前倾了倾:“具我们掌握的情报,死者是T大今年的毕业生,平日里道德底线非常……灵活。被发给快递的几个女人,全都是与死者生前关系不清不楚,闹出过许多金钱与感情纠纷的人,其中还有一人,因为被死者拿隐私要挟而自杀,最后落下终生残疾。”

  “这几个女人初步调查,并无作案时间。”庄明月摇了摇头。

  “没错,凶案现场有某种仪式性行为,并且指向嫌疑最大的人,然而这个或者这些人,都有没有作案的铁证,这就是最近半年多以来,在世界各地频发的系列凶案的主要特征。”赵腾飞对事态做出了总结:“另一个规律是,所有受害者均为……男性。”

  “还没有请教,赵先生您是?”庄明月本以为这个姓赵的是国际刑警的翻译,但是她现在开始意识到,此人并不简单。

  刘局长介绍道:“赵先生是神父,由于各国近几个月来,类似案件频繁出现,受罗马教廷的委托……”

  赵神父温和地打断了他:“我在此案中的一切行动,都是以热心市民的个人身份进行,不代表任何组织或机构。”

  刘局长向他瞥去了一个略微不满的眼神:“……以非官方身份,协助我们的安全部门,对此类可能涉及宗教或斜教的事件进行调查。”

  罗马教廷?庄明月一惊。

  虽说梵国与华夏建交已有数年,但神职人员介入如此重大的公共事务还是闻所未闻。

  庄明月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她看了一眼,连忙接了起来。在场的其他人看到她的样子,也都默契地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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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瓶酒已经见底了,可是周嵩没有尝出来是什么味道,也没看清是什么酒。

  海风吹到脸上,凉意让周嵩感到十分清醒,酒果然是好东西。

  他扶在船舷的护栏上,盯着被船上的灯火照亮的海面,重新集中精神思考。

  既然袁月苓的船向北,自己的船向南,那么只需要从向南的船上下来,至少可以让自己和袁月苓拉开距离的速度减半,然后只要自己能以比她的船更快一点的速度向北,早晚能追上她。

  这是小学生级别的相对运动问题,不过……

  护栏有点高,周嵩双手抓住栏杆顶,用力将上身拉起,右脚往上抬,整个身子向左倾,眼看就可以攀上去了。

  忽然,放在左裤袋的小板砖电话震动着掉在了地上。

  周嵩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电话。

谷</span>  “嵩子,是你吗?”电话的那一头,胖哥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我当是谁呢,胖哥好。”周嵩故意用轻描淡写地语气说道。

  “你干嘛呢?何思蓉说你惹事跑路了?刚才警察联系我查你,你惹什么事了?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跑路不解决问题的。”

  “谁跑路,我只是跟袁月苓出门走岔了路,我一时糊涂上错了船……不过没关系,我下船去追就好,不用麻烦你。”

  “什么船?船在哪?”

  “船在哪?船当然在海上,海在地球上,地球在太阳系,太阳系在猎户座悬臂……”

  “你是不是喝酒了?到底什么船啊?”

  “酒?对,就喝了一点点,是瓶好酒,我花了不少钱呢,叫什么名字来着?放心,我不吃独食,给你留一半……你说船?盼望号啊,可是你的小盼望只会带我驶向绝望,我得下船了,下次再聊……”周嵩好像想起了什么,扶着杆子又站了起来。

  “等等!袁月苓到底怎么了?”胖哥声嘶力竭。

  “她,她……”周嵩停下动作,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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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明月挂掉了电话,抬起头,迎来的是一圈男人关注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清了一下嗓子:“事发公寓楼的整体排查有情况了,在同楼层的另一间空置套房中,找到一具男尸。在冰柜里冰冻着,死亡时间和死因还需要等法医的报告。我的人告诉我,从长相上看,就是失踪的棒国留学生,李正义。”

  “他没有被,被,失去什么吗?”崔长勋听闻,显得有些紧张。

  看到庄明月摇头后,刘局长又开口了:“那间房子的住户有没有找到?”

  “租户身份证是一个西北农村的老人,半年前租的,一次性交了3年房租。”庄明月回答。

  “身份肯定是假的,但是蓄谋藏尸?半年前就死了?这太奇怪了。”关队长托着下巴想不通。

  “看来,要查一查这个李正义了。”庄明月看向崔长勋,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好吧。”刘局长站起身来:“既然有了新的情况,大家就不要在这里闭门造车了。

  “关队长,你和小庄抓紧组织现场勘查,尽快确定新死者的身份。”

  “明白。”关队长答道。

  “如果死者真的是失踪的留学生,那么还需要崔联络官协调所需要的信息。”

  崔长勋点了点头。

  “我可不可以和庄队长他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就在刘局长作势准备散会时,赵神父请示道。

  刘局长、关队长和王勇斌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了点头:“那大家就出发吧,有需要联系我。辛苦了。”

  众人离开后,局长办公室只剩下了刘局长和王勇斌二人。

  “有话和我说?”刘局长看着王勇斌说道。

  “嗯……”王勇斌沉吟了一下:“现在这个新的情况出来,我也是始料未及。基于这种情况,从情报安全的角度,我建议,请庄队长在这个案子中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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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嵩和胖哥的絮絮叨叨,被一个呆头呆脑的服务员打断了。他拿了一张照片,问周嵩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人比这个服务员更加呆头呆脑,毫无辨识度,鬼才认识。

  打发走了捣乱的服务员,周嵩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和胖哥聊什么了,只记得他一再强调等一等,他有办法。他让我等什么来着?

  周嵩背身靠在护栏上,努力地回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云层散去,月光皎洁。过道对面船舱的玻璃上,映出了一张脸。这张脸虽然看起来一团糟,但还是十分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这不是刚才那个呆呆服务员要找的人吗……

  做个好事去告诉他吧……

  哎,兄台,你跟着我干嘛……

  ……

  ……

  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从周嵩的头顶窜到了脚底,冷汗浸透了周嵩的前心后背,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清晰了。

  周嵩正想追上那个糊涂的服务员,看看能不能探探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远远就看见他已经找到了穿制服的警卫,并且向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

  显然,他们找自己应该不是为了请客吃饭。周嵩慌忙转身,疾速往相反方向的船尾走去。

  黑魆魆的海面看起来,好像一只张开大口的深渊巨兽。

  他顺手拽了一个应急充气筏的箱子。

  怎么说也是大学生,做事情不能全靠莽。

  毕竟人生不是打魔兽,死了无法跑尸体。

  不是我周嵩怕死,我若是死了,袁月苓一样活不了。

  如今自己共享到袁月苓的游泳技能,浮着当然不成问题。

  眼下尚可算是夏季,海水温度应该比冬天高不少,可是这大晚上的,却也难说得很。

  在大海中游泳,失温会是致命的。

  而且游泳是不可能追得上那什么量子力学号的,有个救生艇机会大些。

  食物和淡水,这个瓶从厕所接点吧……不过罗盘或者指南针上哪搞?

  刚赶到船尾,电话又响了,还是胖哥。周嵩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嵩子,我都安排好了,你再等一下,很快。”胖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哥,船上已经在搜捕我了,我周嵩烂泥一滩也就这样了,你不一样,这事不能把你也卷进来,这不公平。”

  “兄弟,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兄弟啊。”

  “胖哥,你是个好人,但是我周嵩不配,我是个人渣,不配做你的兄弟。我背叛过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带着走。我,喜欢郁盼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又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老婆这么优秀,哪个男人不喜欢啊?”

  “当初介绍你跟郁盼望认识,我就没多想,而且我也压根没觉得你们能成,顺水人情而已。”

  “哦。”胖哥说。

  “后来你们相处顺利,我和袁月苓却一塌糊涂。每次听你提到你们两个的相处,我……嫉妒得很。”

  “哈哈,后悔了?”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胖哥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戏虐。

  “再后来,因为驱魔的事,我发现郁盼望居然不讨厌我,你信吗,她居然不讨厌我。我……”

  “岂止是不讨厌啊。”胖哥冷静地点评道。

  “最后,就在袁月苓出走那次,我越界了……我知道我现在说’全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她’你还是会怪她,但事实就是,全是我的错。别担心,我们没发生什么,因为她叫我自重,拒绝背叛你……

  “喂?胖哥你还在吗?电话断了吗?”

  “很有趣,她也是这么说的,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胖哥幽幽地说。

  “她?”

  “大小姐什么都和我confess了。”

  “啊这,那你们现在……”周嵩有些结结巴巴。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啦。”

  “……呃。”

  “像她这样的女人,犯了错误有了愧疚心,只会对我更好。”

  “……”周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是你小子,”胖哥轻笑了一声:“你自己说,你对吗?”

  “错了。”

  “第九诫是什么?”

  “不可贪恋他人的妻子。”

  “朋友妻?”

  “不可欺。”

  “不客气?”

  “不可欺!”

  “那你看这个事情怎么弄吧。”

  周嵩觉得胖哥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仙人跳后的台词。

  “你说,这我能不揍你吗?”胖哥接着说道。

  “揍。”

  “不仅要揍,还要按在车棚里揍。”

  “……行。”想到自己和杜鹏飞在车棚干的那场架,周嵩有点想乐,此情此景却又乐不出来:“你还记得我和老杜那件事呢。”

  “少废话,你小子去把你老婆全须全尾的找回来,然后滚回来洗白白了等我揍!不许死!听懂没有!?”胖哥忽然雷霆般怒吼起来。

  “我,尽力而为。”周嵩感动地说。

  他把电话装回内兜,将手上的救生艇箱子丢进海里,然后爬上船尾的护栏,奋力一跃,扎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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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查这个案子?从案发到现在,都是我在负责。”庄明月破天荒地冲着关队长发了脾气。

  “那几桩案情也很重大,也更需要女同志跟进啊。”关队长一脸无奈,但也只得好言安抚。

  “关队你别跟我打官腔,到底是谁跟我过不去?捅刀子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庄明月同志,工作不要带着情绪,这就是我根据队里现在的工作情况所作的正常安排,绝对没有针对谁,更没有人捅刀子。”关队长继续苦口婆心,他可不敢把火烧到刘局长那里。

  “明白了,是你关队也惹不起的人。好,我服从组织安排,那我今天可以下班了吗?”

  关永峰看向没有人的方向:“呃,你手上掌握的线索和资料,跟大张交接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分割线——

  在海风中划救生筏,比周嵩想象的还要困难许多。他划桨累得满头大汗,却感觉不到筏子有在前进。

  随着月亮再次隐入云层后面,漆黑的海面上,辨别方向也变得几不可能。

  应该把那个装了水的酒瓶捞回来的。当然,即使捞回来了,也顶不了多久。

  既然确定不了方向,划桨也是徒然。周嵩把划桨横放在自己身边,躺成了一个“太”字。

  身下是轻微起伏的海面,温柔地拍打着救生筏,但是周嵩知道,海面下便是万丈的深渊。大海的脾气比女朋友更加反复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暴到来的时间,是否会在食物与水耗尽之后。

  对死亡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周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会将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明明是个小人物,偏要逞英雄,还以为自己是小说的男主角吗?

  摸出砖头手机,还有电,可显然已经没信号了。

  祈祷吧,周嵩想。

  他并不觉得祈祷能有什么用,但是不祈祷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周嵩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本笃驱魔十字架,捏在手心里,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张了张口。

  他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救生筏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

  风暴要来了……吗?

  周嵩想到了童年时看的一部旧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其实那部电影他没怎么看懂,只知道也是在这样的海洋孤舟中,少年派号称看到了天主。

  可是周嵩没能看见天主,也没能看见头顶那团巨大的乌云——他什么都看不见。无论是天,是水,还是身下的孤舟,除了绝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给他剩下。

  这就是盲人的世界吗?地狱会不会就是这样子的?

  “主啊,救我。”周嵩听到自己的呜咽。

  什么也没有发生。

  “达味的子孙,可怜可怜我吧。”

  ……

  一束明亮的光从远处射来,在无光的海面上打下一个光圈,随后光圈就罩住了周嵩和他的小筏子。

  ……这么灵的吗?

  周嵩大喜过望地顺着光射来的地方望去,那光束却已经偏转到了一旁。

  远处漆黑的海天之间,一艘洁白的船在海雾之后时隐时现,转眼已近在眼前。

  周嵩小时候读到过,如果人死在海上,将会有专门的一条船来送他们去往冥界。

  这艘神出鬼没的幽灵船,在水手们的耳口相传中,被称为“海上死神”,甚至还以这艘船的船长之名发展出一个航海专用名词:Davy  Jones'Locker,意为葬身海底。

  周嵩希望这最好不是那条船。

  白船幽灵般轻轻靠近了周嵩的小筏子,船舷上方,一个纤细的黑影扔下一卷东西,周嵩定神一看,是一条软梯。

  然后,他听到上方一个清丽的女声:

  “周嵩,你是真不怕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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