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racter7针锋相对
李沧沫隐含得意和余悸的脸色瞬间煞白,他不自觉后退两步,几近无声难以置信呢喃,简尧看出口型是:“你怎么……”
杜信宜眼中掠过浓浓的讥讽和不耐烦,他站的近,自然清楚李沧沫说了什么,冷声斥责说道:“这话问的真是可笑,飞梭是你驾驶过来接我们,每一座,却都是我四荒宗造的!你是不是自告奋勇对同门承诺,会送我们去他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可知犯了大忌!”
杜信宜目光冷凝,最后一句不仅是施压了,更是逼斥,“你想背叛师门?”
李沧沫目光闪烁躲避,仍辩道:“背叛师门?杜道友说的也太过分了,说到底你只是凭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以及一本真假不知的残籍来指责我,证据是什么?我可是有尊主刚刚为我证明,这便是遗磷!”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向玉台上的玄服。
又将目光投向风尊主。
然而风晚鸣仪态高贵优雅,置若罔闻,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这场争端,并不开口。
杜信宜冷笑一声,道,“证据?”
他目光嘲讽:“你当我闲的蛋疼,口水多,没事和你编刚刚那些谎话?”
李沧沫不甘示弱地怒视杜信宜,两人互相瞪视对方,像竞争着地盘毫不退让的老虎。渐渐的,杜信宜面容上的讥讽戏谑之意越来越深,李沧沫毫无所知自己额头正逐渐渗出冷汗,某一瞬间,李沧沫接收到那份暗示,这才仿佛雷击似的浑身一颤。
他瞪大眼睛,惊恐地摸进袖子。
重复这个动作几次,伸出来的手——
却空无一物!
“被你发现了。”杜信宜慢悠悠地道。
他眉梢一挑,语调却没有一丝懊恼。简尧和一干众人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摊开手掌,一个小巧精致的仪器,静静躺着其掌心,赫然是——
“飞梭的向导!”
罗栩栩目光如炬,立即惊叫道。
霎时间,在场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李沧沫身上。
李沧沫猛地扫视一圈众人,在简尧以为他要暴起跳船时,他身体晃了晃,却依旧停在原地。
可是,但凡有人回望,他的目光总是要闪烁躲避,短短几息间,那漂浮不定的眼神已经晃过了远方的栏杆,天顶高高升起的月轮,唯独避开人群中心的风晚鸣。
原来他是不怕风尊主,简尧恍然地想。
——而是太怕了。
杜信宜微睐着眼睛,也注意到这一细节,但他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放缓质问的节奏:
“你还有什么话说?”
“啪——啪——”
打破海潮以外寂静的,是几道不轻不重的鼓掌声。
一片寂静中,有人噙着笑道:“精彩,真是一出大戏。”
听到这道声音,李沧沫猛地一抖。
他嘴唇不停地抖动,再也说不出嘴硬的话。
简尧偏头看去,因为说这话的,是风尊主。
风晚鸣端坐着,从容不迫地鼓着掌,他姿态优雅分明,神情怡然自得,像是坐在九城十二宫的顶端安然聆听高层下属进行一场正式报告,面色荣辱不惊,心如止水。
可,李沧沫原本勉强还算绷得住的眼神,顿时流露出了惊恐万分的意味。
他双腿和牙齿都在打颤,僵在原地半晌,思想斗争的模样分明昭显他无意暴露更多,可这位勇士最终还是无法承受暴露之后沉重不堪的致命压力,求饶地看向人群最显眼的位置。
仿佛渴望那个人为自己开脱一二,他哆嗦着:“尊主,我……我尽力了,我……”
他想,自己明明是按照布置和指示老老实实行事,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一个杜信宜,坏他的事?
再这样下去……
想到后果,李沧沫冷汗涔涔,身体颤抖如筛糠。
面对周围人愣怔后,随即投来的一道道震惊、难以置信之类的目光,风晚鸣并未做出什么回应。
他的脸仍隐匿在雪白的篷帽之下,只是若有若无地,往李沧沫的方向瞥了一眼。
李沧沫就瞬间仿佛被人掐住了嗓子的公鸡,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肉眼可见的凝固成一座岌岌可危的残败石像。
似乎风一吹就即将破碎散落半空。
为什么?
于简尧等人而言,杜信宜搞得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出戏,虽然令他们也是一头雾水狐疑不定,却使得原本一派安好和睦的局面遽然洞现了怪异的端倪。
那就是李沧沫明明作为前途一片大好的茂行内门弟子,触犯陨水间,顶替同门也要假冒大猎委托人,又如此依赖、恐惧其他门派的掌门,为其马首是瞻,图的什么?
简尧微侧头,不着痕迹观察杜信宜。
说来,在场所有人简尧虽然早有耳闻,且至少有两到三次的短暂接触,唯独杜信宜。
情报显示此人在陨水间记录中,未曾领取过陨水间任何一项独立任务,是个醉心器学、闭门不出的古怪天才。
山海秘境一行中,这位四荒宗主最小的弟子也从未出现在驻地之外。
但从结果来看,年纪不及在场众人一半,便已经达到一同参加大猎的水平,足可见他天赋之高。
简尧只能凭自己的感官感受,最后判定的结果是,此人性子,十分不幸,与曲长老有些相似。
同样太过跳脱,同样热衷演戏,估计同样仇家众多。
他匆匆移开了目光。不管怎样,眼前的事实和陨水间“委托方与执行者,事前无特殊联系”的基本规矩,毫无疑问是相违背的。
见到了刚刚的局面,谁能说这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欺瞒?
海上的夜风大了起来。
云时节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劲装,无论心里如何想法,姝丽的面容上只有平静。
她语气委婉不露半点锋芒,轻声传达众人及自己心中的疑惑:“尊主,恕时节冒犯了,敢问您为何来参加大猎?名单上贵门派参预的应是岳皎……可是临时有何变故?”
简尧骤然聚神,竖起耳朵听着。
于情于理,云时节是此行团队的领队(风晚鸣没兴趣当),必须维系团队的融洽与和谐。其他人明白她的不易,皆将目光投向场面中心,或紧张或焦虑地等待风尊主的解释。
任谁都看得出云时节是在给风尊主、杜信宜、李沧沫三人递台阶。
偏偏风晚鸣毫无长辈风范,非但半点理应给予晚辈的关爱没有,还一脚踢翻了台阶,淡笑着道:“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
云时节眨眨眼,面色不可思议且惊诧。
众人也面面相觑。
很长时间里,甲板之上所有暗潮汹涌的情绪都哑火了。
认真的吗?这样显得过于轻佻…任性的答复。
风尊主原来是这么有个性的人吗?
种种情绪和他人之间的僵持,风晚鸣统统不予回复。
他像挑拣看得过去的玩具,在人群中一个一个检视着,当目光落在简尧身上时,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等简尧察觉回视过去,已经转向别处。
那一瞬实在很快,简尧盯着对方一会,只能承认大概的确是错觉。
不过,齐刷刷的沉默在甲板上酝酿的越久,气氛就越往诡异僵硬的方向而去。
只听罗栩栩毫无征兆地打破沉默:“我相信风尊主,连我师父都称赞,尊主是异兽大家。”她看也不看面露狂喜的李沧沫,直直对着被一裘雪白大氅严严拢住,连脸都没露出来的风晚鸣,灿烂一笑,朗声道:“尊主,若你能证实自己的身份,我便站在您这一边。”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立于冷风中的众人外焦里嫩。
身着苋紫衣衫、神情忧郁的周应律闻言呆了一呆,就连结束一场唇枪舌战胜利后站在一旁,有些无聊的杜信宜也兴致勃勃地瞧过来。
她竟是,一同怀疑风晚鸣的身份了!
抿了抿唇,哑然无言,可能是一个门派的大师兄身份使然,简尧感到一阵头疼。
这姑娘,心里怀疑不爽,语言上好歹也修饰一下,直接赤/裸/裸地表达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内心里,简尧不相信会有人斗敢假扮一位渡劫期大能。
况且修真界实力第一,出身第二,辈分第三,风晚鸣既被尊称为“尊主”,即代表他被公认是修真界最顶尖、做出过巨大贡献的那一层级中的人。
他的地位凛然高于在场所有人。
若结果只是一场误会,罗栩栩势必因冒犯此人,受到陨水间和秋水楼内部极为严苛的批判。
简尧开口要缓解气氛,不过下一刻,云时节便快速打了圆场。
她语气温柔:“尊主,请你不要介意,罗道友坦率自然,天真烂漫,并无余外之意。其实……在场包括我在内,大家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皆有些疑惑。如果您临时得知此地,突发某种情况需要处理,那么作为修士,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作为此行的领队,云时节请求您能否告知一些详情,以便我等尽快解决此地隐患后,早早前往目标地区完成后续任务。”
她语气温和妥帖,让人生不出恶感的同时打了圆场,更引导着对方进一步道出真相。
——虽然就云时节个人而言,她确实对眼前人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
原因有三:一是,李沧沫受其指示隐瞒一事在前,若说没有半点怀疑和芥蒂,那才有假;二来她曾听闻,风尊主虽然致力于仙魔两道交好,性格却是魔修中的魔修,视自己以外的修士如同草芥,唯有对自己门派的大长老,才略有尊敬。
别说是特意给人难堪,若心情糟糕,即使高位者也不屑施予个脸色。
刚才那话,云时节虽然惊诧,但并不介意,反而成为她猜度的考量;
三,也是最主要,从她上船之初便隐隐有的念头:一宗之主对门派何等重要?岳皎只是夷衡宗一个太上长老的弟子,就算临时有事,夷衡宗难道派不出人替代?何须宗主亲自前来。更况且如今正值特殊时期,真正的风尊主,立于大陆巅峰的半轮强者,怎么可能有这闲心跑来参加这区区“中层修士”历练性质的大猎?
可即便她与罗道友想到一块去,罗道友的话却实在有些挑衅的意味了。
“风尊主”虽无意担任领队,他们此次所有行为,却无法绕过【尊主】,须处处考虑他的意见。
考虑到明面上决不能得罪此人,云时节只能尽量为她变着法说几句好话,再借机观察“风尊主”表现。
不过,实际上被众人一齐担忧着的罗栩栩,此时却是丝毫不怵。
如同野兽般的直觉,令罗栩栩自幼对他人毫无破绽的戏谑,犹如猫虐杀垂死的老鼠,迟迟不给个痛快那样的嘲弄十分敏感。这份知觉她从不怀疑,刚刚“风尊主”针对云时节的那话一出,更是在其身上达到巅峰。
虽没反驳云时节的话,她在此情此景下,眼神却毫不退让撞进每一个与自己对视的人的瞳仁深处。
直觉叫嚣着一行人当中,还有一道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冷漠视线。罗栩栩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如同披着人皮混迹在人群中的狼,已经悄无声息擦去嘴角鲜血,用温热真挚实则冰冷无情、毛骨悚然的眼神缄默凝视着众人。
只是细细望去,每个人似乎都寻常无异。
她在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在多对一的紧张僵持下,雪白斗篷下的人似乎笑了。
他自在地调整了一下怀中暖炉的位置,说道:“无妨,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不如说说,你们想我怎么证明——我是我自己?”
他语尾有些戏谑地拖长。
罗栩栩的气势汹汹肉眼可见地一窒,整个人顿时噎了一下。
——对啊,怎么证明?
抛去这是极冒犯的“请求”,按正常人的思维,把那兜帽摘下来,看看脸,不就明白了吗?
可是,风晚鸣这气定神闲的话一出,几个身份上居于晚辈的年轻修士,才骤然意识到某个一激动便忽略了的事实,彼此略微无措地交流视线。
场面一时间寂静得可怕。
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仔细一想,如非大事,风尊主一向极少出现在外界眼中。这也意味着:在场所有人,竟无一人见过风尊主的真容!
云时节闭上嘴,眼神也踌躇。真要她放弃罗栩栩提出的这个可以确认对方身份的机会,她也是不愿的。但一个事实是,修真界的修士不论千年前还是现在,大多都狂放不羁,不喜拘束。
除了无法被仿造的特殊法器,根本没有多少可以证实自己身份的东西。腰牌那类,在当下这种场合更是无用。
——人就一张脸,出名了不就认得了?
像凡人那样携带通行证加以规范?
老子都在陨水间记名,定期完成任务了,还跟你整这些有的没的?
麻烦兮兮的,不干!
于情于理,谁主张谁举证。云时节清楚刚刚杜信宜质疑李沧沫时,虽然手腕不太“光明磊落”,可也是切实拿出了证据。
眼下“风尊主”像是陪胡闹的小孩玩耍,大大方方让他们这群晚辈提出一个主意,任予满足,他们却限于手段茫然无措。
云时节深锁秀眉,嘴唇紧抿。
简尧一直静静地旁观着,不言不语。
光从云时节和其他人的脸色来看,那纠结便已一览无余了。虽然诸如罗栩栩那样的怀疑,他也萌生过,不过最后还是由雪白斗篷下那人面对质疑时无比安之若素的态度打败了。
不过简尧一点帮风尊主打舌战的想法都没有——风尊主自己乐在其中是一回事,他简尧参加大猎只是为了找到身上情蛊的另一个主体,在场所有同辈都是他的观察对象,当然乐得与腼腆文静得至今一言不发的周应律一起沉默以对,不干涉这场对话走向何方。
横竖罗栩栩、云时节打算做的事,有李沧沫作假之事在前,加上法不责众,风尊主又在李沧沫背后,不知扮演了什么角色,事后陨水间追责的话,最多被自家门派压着去亲自赔礼谢罪。
现在嘛……简尧闲着没事干,淡淡瞥了一眼李沧沫。
陨水间的紧急通讯仪在他手中一闪而过,简尧漫不经心地按了下去。
这家伙假冒了委托人,总归陨水间要来收人,任务才能顺利下去。
不过简尧刚把通讯仪放回芥子,没注意他斜右方,杜信宜正淡淡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见罗栩栩和其他人还在迟疑,简尧又替她们思考起来。
归根结底还是风尊主的身份过于高贵,让两个女修作为晚辈,即便怀疑也束手束脚。
撇开风尊主谁上都要挨一下的刺人态度先不提,罗栩栩等人的目的,是要“逼”对方稍微让步,起码透露出一点解释的意向,而不是真准备打起来。
那就不能说:“尊主,实力是不可能伪装的,请你释放一下灵压”。不然就变成真要干架,且是主动找打,风晚鸣一人虐他们全部。
所以最简单,最一针见血的突破口,就是直接询问几个只有风尊主本人能回答得上来的问题。
对,比如……
简尧半思绪,半神游间,几乎下一刻,杜信宜说话了:
“尊主,林樾重伤消失后,您接手了玄宿门的所有事宜,如今又到了北渚的风暴期,您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来参加大猎呢?”
语调不是针对李沧沫时的锋利尖锐,反而有点温吞吞的,像是真只为回答风晚鸣刚刚抛出的问题,才来一答。
纠结中的几人顿时一惊,随即眼睛一亮,连简尧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符合他预想中“只有风尊主本人才回答得上来”的问题。
风晚鸣听了,则是身体明显一顿,凉凉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杜信宜身上。
林樾便是杜信宜最先提及的三百年前,携族压制北渚狂潮的林家家主,同时也是七大宗之一,魔宗玄宿门最后一任门主。
作为林家人组成的家族式门派,玄宿门世代镇守北渚,自三百年前那一场灾难后,所有势力已经渐归于夷衡宗代理。
虽然名义上并列魔宗之首,玄宿近百年来的影响力,却是多借于夷衡宗的威慑。与立派之初的情形全然调转过来。
此外,不仅是门派,两位宗主之间的关系也是扑朔迷离。
他们原是大陆上最著名的一对挚友,只是自从风尊主于林家残败后,毫不退让地全盘吃下玄宿门的“遗产”,致使一大魔宗凄惨沦为一副空壳,一时间,风言风语不胫而走。
凡间姑且不论,修真界中敢洋洋洒洒大肆谈论闲话,毫无自知之明的地位低微者,大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地位够高同时不惧怕报复的,也不会闲的无聊,拿这个问题去轻易试探风晚鸣的耐心和底线。
久而久之,“玄宿门”和“林樾”便成了两个禁词。
敢提出这个问题,简尧犹豫了一下。
……大概是杜信宜也认为,风尊主不可能来参加大猎吧。
果不其然,听闻这话后,风晚鸣陷入了一阵沉默。
而数双眼睛汇集的中心三人之外,云时节脸上的表情意味着她已经放下了怀疑——若从那人对“林樾”这个名字的反应,还看不出这就是本人,那她就是蠢了。
罗栩栩的眼神大概也彰显着这点,但为了从风尊主那理解现状,她没说什么挽回的话。
云时节清楚这个问题俨然是在风尊主的雷区上蹦跶,眼神与师弟周应律一交流,两个罗仪观弟子就从人群左侧无声地靠近罗栩栩、杜信宜两人,生怕风尊主让这两个话最多的血溅当场。
简尧心里一声叹息,无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都要跟着其他四人走,索性也不犹豫,走近几步,防止突发什么情况时反应不及。
罗栩栩毫无所觉自己和杜信宜竟然被其他三人形成隐隐保护在中间的架势,她只是牢牢地注视着雪白大氅下的人。“请您回答吧。”
失去开口机会的李沧沫,脸色终于彻底地灰败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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