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racter1小孩
贺慈睁开眼,脚边一个衣不蔽体、浑身浮肿的小孩,两眼发绿地盯着他的手。那目光犹如绝食几日甚至连米水也不曾摄入,或者上一刻刚从饿鬼地狱重返人间。
贺慈下意识倒退两步,倒不是被吓到,只是担心小孩扑上来或者怎么样,反倒被自己踩了一脚。
即使还没反应过来情况,他知道自己是很高的。
见贺慈惧怕似的后退远离自己,小孩垂下眼,喉咙无法忍耐地,即使空无一物、干涩地要皲裂开,也宛如试探地吞咽一把。他的声音也很沙哑,一点孩童的清脆都没有,“……您不愿意给了么?”
给?……给什么?
贺慈环顾四周,略微茫然。
这是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破土屋,起码荒废了得有十几年。
随处可见大片大片土坯脱落,腐朽生锈的器物,分明是捡来的锅碗瓢盆,和不知何时途径的游人丢弃的物件堆放占据了一处角落。
即便有打扫过的痕迹,仍无法掩盖凌乱。
而在这间严格意义上应该被称为“危房”的小黑屋中,看上去最顽强的一面墙前方,眼前的小孩窝身于一大堆稻草里,稻草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冒着隐隐的焦味,边缘蔓延到大半都是焦黑,让人一看就能想象出,它们是如何从火焰中被抢救出来。
小孩再次抬头仰望贺慈,他很会察言观色,见贺慈视线和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微微支起身体,像是渴望他再动动恻隐之心,抿着苍白的唇开口:“……大人,我知道水放了两天,不太新鲜……但是,这是我能与您交换的唯一东西了。”
贺慈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迎着清澈而恳切的目光,他忽然生出了一丝尴尬和莫名的扭捏。僵着脸,蹲下身,也不先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浑然无知地站在陌生的地方,将提在手里的袋子放在孩子面前的稻草上,贺慈干巴巴地说:“给你了。”
果然,小孩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额头顿时冒出汗,似乎不敢相信这人不再戏弄自己,半晌,才有点慌张地,目光在贺慈和袋子之间来回巡视,脸涨成红色,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大人!”他用黑漆漆的手将袋子揽到自己怀中,愣愣地看了半晌,才无意识地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
贺慈这才确定,他真的与这孩子约定用水交换袋子里的山楂饼。
见小孩用手在“衣服”上擦了数下,小心翼翼地去解袋口的细绳,他顿了顿站起身,打量了一圈土屋,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一走开,小孩明显自在了许多。
小孩微微低垂的眼神一暗,于昏暗中偷偷斜瞥留意着不远处那道高大修长的背影。
担心那人再度反悔收回食物,他毫不犹豫打开袋子,一手倾倒一手托着,控制动静尽可能将饼塞进自己用以保暖的稻草之下。
不同以往闻半个时辰食物的气味,直到香气消散,再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咀嚼,现在的他,已经顾不得“讲究”那么多了。
“铿——”
破土屋的大门处,一块由于腐朽烂裂,而被林场主人嫌弃丢弃的沉重无比的木板,被青年轻轻松松地举起几厘米,放到一旁,空出足够容纳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侧身通过的通道。
小孩未来得及多想,立即被涌进来的风雪吹得浑身一激灵,埋下头哆哆嗦嗦藏进稻草中。在他生出对方又故意给他苦头吃的气闷之心时,那木板马上被移动着,将室内堵得严严实实,下一刻,只剩下些许残存的寒气。
小孩不由地心中一喜——
居然又出去了!
待门一合上,他立即爬而跃起,在破烂侧方,锅碗瓢底下,和覆盖角落废物的破布下,将山楂饼撒得到处都是。他伸进食物布袋的灰黑小手止不住剧烈地颤抖,牙齿死死咬着惨白干裂的嘴唇,把激动的喘息压回嗓子眼,也不在乎难得干净温热的食物染上脏东西了。
若是在进嘴前被勒令收回……
他经历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想着,小孩不由猛然打了个战栗。
圆圆的山楂饼近在咫尺,毫无顾忌地泛着甜蜜浓郁的香气,在数九寒天的冰冷空气中横冲直撞,一头闯进他早已匮乏麻木的鼻翼。
也许是刚出炉不久,山楂饼在冰天动地的季节仍保存着微热的温度。
这个季节连野果也摘不到,而他已经好久没有进食了。
黑暗中,小孩不住地吞咽口水,眼睛发出狼一般的绿光。
攥在手里的袋子已撒了大半,他正艰难地抵御着本能,迟疑全部藏起来,还是留下一半,防止那人发现不对,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青年回来了。
长久以来四处流离颠簸的生活,让小孩在稍微记事的年纪,就能敏感地察觉到十米开外人的脚步声。
更何况屋内死寂,唯独凛冽的风雪彻夜喧嚣,来人又没有控制声音的意思。
小孩赤着脚奔向自己的草窝,缓冲的打了一个滚,干刺粗糙的稻草划伤了他浮肿的皮肤,他只是一声不吭,伏在草上。
贺慈走近时,袋子已经空了一半。
他刚刚出门去,也是出于察看周围环境,以及猜到小孩要做什么而采取的体贴。
未曾想,这间摇摇欲坠的土屋,经过小孩简单的改造,塌了顶、破了的窗都用几层老旧木板重重叠叠地顶住,几处照顾不到的“多水”之地下方,则布置了五六个灰扑扑的土盆,居然真的扛住了风雨飘摇、雪窖冰天,卑怯蜷缩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凄楚坟地中。
而不远处残败零落的林子里,居然有个人,身子半埋在厚重的雪中。
贺慈奔过去初略一看,尸体已经硬了,似乎是冻死前也没来得及进入土坯屋。
心里怀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念头,贺慈步入屋内,拖上门,走近稻草堆定睛一看,刚刚拿到山楂饼的小孩,眼中正蓄满了透明的液体,动作迟缓往嘴里塞着食物的同时,眼神难掩惊惧地仰视自己。
——装的。
一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出现在脑海。
但不妨碍贺慈心里充满了诡异的不自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之前对这孩子做了什么,但大抵是欺负得很厉害,才让对方这么怕他。
虽然对方成熟的不像贺慈认识里中,这个年龄段小孩该有的样子,但终归是个孩子。
对弱势群体的同情让贺慈想要照顾对方。“我来喂你吧”,他想这么说,可鬼使神差的,他也能感知到,这孩子一定不会愿意。
或者说,他会警惕眼前这个“大人”是不是心生悔意,要收回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从那双止不住哆嗦的手就可见端倪。
于是他逼自己视而不见。
他褪下外袍,扔到小孩身上,“……太冷了,你穿那么少会发热。刚刚……做的那些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嗬嗬……”小孩被他劈头盖脸砸了一件衣服,挣扎了半天才探出头得以喘气。
深深吸了两口气后,漆黑的眼瞳中泪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蕴满复杂的情绪,望向他。
“……”
叹了口气,贺慈头痛地揉揉太阳穴,举步走到离表现得瑟瑟发抖的小孩最远的的墙角旁,坐下倚着,阖眼休息。
他什么都不再说,像只是在风雪天,与小孩平分一方屋檐的陌生人——他也是那么认为的——对耳畔渐渐消匿的抽噎声置若罔闻。
灵魂无比沉重,只是生出“睡一觉吧”的想法,下一刻意识就深陷混沌泥潭中。
小孩不知道“大人”气息渐缓,沉入梦境,很快止住哭泣。
他心里稍微安定了,只是强烈的饿意沿着食道上涌,他抑制不住持续不断、狼狈吞食的冲动,又猛又急地往嘴里塞。直到空虚了太久的幼小的胃部发出难以承受的指令,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擦干泪痕,在厚实衣衫凝聚起来的一点久违热意中缓缓睡去。
“你叫什么?”贺慈问他。
小孩披着贺慈的外袍,垂着头,贺慈看不到他的脸上混杂着迷惘和警惕的表情,他低声道:“大人,我没有名字。”
那你几岁了?贺慈没有那么问。
看着只有五六岁,实在小小一只,实际年龄应该再大些。
换谁也知道,这个年纪孤身在外流浪的,肯定是乞儿了。
只是他没有名字,或者有——即便是个外号。小孩不愿意告诉他,贺慈难道还能强迫么?
贺慈没有强行给对方起个名或者绰号的想法,不好称呼,那就不称呼了。
他说:“我要走了。”
做了一夜陌生得像是别人,又直觉应该是自己从前一些经历的梦,贺慈天微亮,就略微恍惚地睁开眼。
他出门,进城买的那几个香气四溢的大肉包,被轻放在小孩面前。
小孩嗅见气味,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抬起头。
他眼神飘忽,难以抑制往油纸袋瞥了一眼,接着出乎贺慈意料的,拘谨地收回眼神,复以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视着贺慈的面庞。
神态是不言而喻的困惑。
“是,这些都留给你。”
贺慈单膝跪地,回视草垛上的他。
他摸了摸鼻子:“我也想多买,但买多了会坏。”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那么小的孩子更没必要解释详细,简尧却不由把对方当作平等的交流对象,难得想要多说几句。
晃了晃袖子,他示意袖袋空无一文,坦然极了: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高估自己的财力,买完才发现没钱了。”
“那……”
小孩明白了,欲急声道。
贺慈无奈笑笑,如预卜先知,在小孩仓惶瞥向明显不足以支付热气腾腾的包子,剩下属于小孩自己那不足半个陶碗的清水之前,先出声制止。
“不必拿那个跟我换,全给你。”
“——是送的。”
他保证道。
“……送的?”小孩注视着他的嘴唇,跟着念,神色仅是空白的迷茫,严肃的小脸一下子怔住。
虽然也明白水完全替换不了包子,但他对并非乞求得来,而是真正不求回报,超出了认知的“馈赠”不知所措且无所适从。他困惑地道:“……为什么?”
突然有些执着的问,让贺慈正要起来的身体一滞。
跪着仍保持平视,贺慈想了想,实话实说:“遇到谁我都会这么做。”
却不知昨夜的表现,让小孩根本不相信这个说法。
但小小的孩童眼神与面前的大人僵持了一瞬,不再多问,深深垂下头去。
他语气谦卑:“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
心里已打定主意如果对方不存好意,当即就跑。
贺慈不知道他脑袋瓜里在转悠着什么念头,打断道:“我是一个旅行者。”
消失无踪的记忆加上身上几处尚未痊愈,不断渗血的狰狞伤口,贺慈面上轻松,实则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清楚——说不定还有一堆仇家,正到处寻找自己。
“你就当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帮助。”他叹了口气道。
小孩:“……”
见怀柔没用,对方张嘴还要再说,按照心里猜测的那个方向,贺慈只好以昨夜失忆前的他可能做出的表现,一下子冷下脸:“……本也只是一时兴起做个好事,还要被你推三阻四。你若记恨我昨天的行为,不要也罢。反正我是不会拿回来,扔了还是放任馊掉都随你。”
还愤愤不平兼具冷淡补上后半句,“等我踏出这破屋,你就算死在路边也与我无关。”
这样急转直下的态度与糟糕透顶的话语,反而更让面前的小孩眼神明亮了些,松了一口气。
贺慈不知道他这一天一夜在小孩心里,成了一个疑似有疯病的潜在人贩子,不出意料地听到接受的答复:
“不,不……大人,非常感谢您……我,不是,小子只是太过震惊……请您不要与小子一般见识。”
一旦找回初见时,那种感觉和相处模式,了然如何让青年情绪平复下来的小孩,一瞬间表情都生动真挚了许多。
他垂下头恭维而真诚,“小子只是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贺慈冷哼一声,心里对洞察这个孩子的内心想法与顺利达成结果,感到十分奇妙与满足。
他们都没再开口,直到贺慈出发前。
他想起出城前自路人口中听闻的消息,状似平淡地提醒道:“今年会有暴雪,这两天雪小一些的时候,向着北走,去城里。否则你活不下去的。”
望着小孩稚嫩的脸庞,又有所迟疑:“……要我送你去吗?”
小孩也隐隐察觉到今年冬天冷的不寻常,对这话信了八分。
但即便那人刚刚不求回报地赠送了自己食物,因初见而生出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与忐忑,让小孩只犹豫了片刻,便打定主意要谢绝。
担忧对方遭受拒绝后再度恼羞成怒,他低头思考了一会,才做出一副“很想去但不愿意添麻烦”的纠结神态,半晌轻轻晃了晃脑袋,连语气都是惹人喜欢的感激:“请大人且安心出发吧,小子还有一点破旧物件要收拾,即日便会出发去城里,不敢耽误您行程。”
顿了顿,他又说,“祝您得偿所愿,您的恩情小子来世再报。”
贺慈注视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无甚波动和意外地说:“好。”
他大概也能猜到是这个回答,顺水推舟应了。
——虽说如果真要送人去,晚一些出发也可以,但是既然对方不愿意,贺慈也没有必要损人不“利”己,对不对?
感慨这孩子真是活得忐忑小意,深深留下一眼,他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自己珍重吧。”
他没有拿走他们约定好的水,也没取走置于稻草前折叠齐整的外袍。
小孩不由愣了一下,急声道:“大人,您,水!衣服!”
贺慈已经出了土屋,他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回头,而是向后挥了下手,提声道:“我不要了。”
于是,稻草上的孩童,喉咙便愣愣的哽住。
直到那人走远,才回过神。
小孩恍惚惚的目光,定格在清水瓷碗旁,那件面料上乘的厚实衣袍。
与自己从死人身上扒下来,散发着一股难以忍受的腐臭味,又薄又烂的破布截然不同,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温暖地入睡,给予自己这般温存的柔软衣物。
直到天亮了他才看清,是绯色的。
虽然从未放弃努力,可当罕见的寒冬来临时,他……其实一点让自己活下来的把握都没有。
与短期食物的重要性不同,一件袍子……
或许,他能挨过这个冬天了。
微微红了眼框,万般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流淌。
明知那人的身影融入了远方的雪景天光,不可能听见,他仍在杂乱的稻草上俯下身子。
阖上眼,一句话如同叹息,几不可闻地溢出他唇隙。
“多谢您。”
数年后,与贺慈离开此地不久后就把这事忘了一样,小孩,也就是简尧,在长大的过程中也逐渐将这件往事掩到记忆的角落。
不过,自有记忆来,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低喃:“找到他们”,倒是让简尧极为烦恼。
这个“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要去找?找到后要怎么办?
没有答案,这道声音对简尧的生活毫无影响。他索性置之不理。
八岁前的他,日复一日在街道上流浪,白天为一口吃食,与流浪狗和其他乞儿大打出手,夜晚蜷在破屋下,紧裹着已经被他搓洗得发白的宽大衣袍沉沉睡去。
他所有见闻都来自于酒楼里来去匆匆的食客们。彼时,简尧已经为酒楼挑了三个月的水,换得开门前,能坐在楼梯后吃前天夜里剩下的豌豆。食客们呼朋唤友,施施然地走下楼梯,头顶一震一震,简尧一边咀嚼,一边听他们吹嘘在哪座繁华的城池做生意的经历。
在他们的口中,人们出行需靠牛马挽车,更有钱的,可以坐巨大的步舆,让人抬着走,气派十足。
简尧第一次听说日象城以外的见闻,听得认真,夜晚便梦到自己御空而行。
次数多了,醒来已经没有再多情绪。
趁夜色尚朦胧,他迅速起身收拾,背上自编的竹筐爬上红枫山——在酒楼的活黄了,只得另寻出路——步履沉稳,从背后看去,仿佛竹筐长了一双腿奔走在灰蒙蒙的路上。
长到十二岁。
在街道上的孩子中,他已经算最大的那一批了。
再大点的孩子往往选择去做工,拜简尧的脸所赐,酒楼的老板对他“招蜂引蝶”,导致自己三个年幼的女儿在家中大打出手殃及数个名贵的古董花瓶一事,仍有印象并耿耿于怀。锦服男人唉声叹气地挥挥手,简尧便知趣地退出门槛。
他在街上徘徊了一整天,好几家大店的掌柜或东家,不是脸色古怪地拒绝他,就是给出的价格极低,几乎吃不起饭。
简尧摸了摸肚子,在川流不息、欢声笑语的人群之中伫立了半响,转身钻入一条无人问津的狭窄小巷。
不一会,灯火通明、沸反盈天,耳畔充斥不同陌生语言的日照最大港口呈现在他眼前。
命运的转折来得突然。
一日,简尧手中抓着雇主遗失的物件,一块造型圆润的青石,浑身湿透地爬上岸边。
气喘吁吁间,一双骨节宽大分明的手递来一块白净的毛巾。
简尧微微吐气平复气息,抬头望去,只见与那宽大手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合,一个服饰素净清淡,身材瘦小的短发女子,身后背负着一把令人咂舌的玄黑重剑,一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兴冲冲模样,定定注视他道:
“没想到偶然停经日象城,居然让我遇上一个惊喜!小家伙,你手中的探测石亮了,这亮度我还是第二次见!你是个修真的好苗子……愿不愿意和我回宗?”
简尧低头看了看她掌心中发出强盛到刺眼的光芒的圆石,摇摇头,把圆石放在女子的毛巾上,披上放在岸上的长褂子,不顾女子喊道,“等等,报酬还没……”,步履匆匆地走远。
不过是外快,一点微不足道的报酬,没拿到就算了。
在简尧年纪尚小时,便有许多同岁的乞儿因为陌生人的一言两语,欣喜地告别同伴,远走他乡,从此销声匿迹。
——若是过得好,怎么也会回来炫耀一下。
简尧在社会底层这么些年,最厌恶和警惕的就是人贩子。
他谨慎地在城里绕了几圈,日象的大街小巷交错复杂,本地人也只有自小生活其中的孩子们敢说百分百了解。
直到巷里的人家都挂起了灯笼,他才慢腾腾回到自己的住处。
人贩子不会只盯一个人看,抱有一朝飞黄腾达想法的乞儿不在少数,只要提到“修真”,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也可能迫不及待地上钩。
简尧对自己认知清晰,他已经十四岁,年纪大、本身也毫无特殊之处,对方一计不成,只会转换目标。
未料及女子盯住他不放。第三天出门时,日常打过交道的人甚至一边劝说“为什么不去呢”,一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简尧不堪其扰,住所暴露,几番纠缠下,打算离开这座自小生存流浪的城市。
他在港口为商船卸货时,听往来的商人们说过,南方在弄战乱,如果去投军,或许能吃得饱肚子。
身量如竹子抽条不断拔高,夜晚睡觉时,也能感到膝盖和小腿肌肉的酸痛。忍着不舒服,打定主意后,简尧连夜便要出发。
他向来是两身衣服轮着穿,舍弃锅碗一些物件,打包好的行李惊人得轻便。
几声乌鸦的鸣叫在坟地上方回荡,回头看了一眼凌乱、几度重修的土坯屋,算是感谢它这些年来为自己遮风避雨,简尧将木板严严实实地从外面掩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土屋。
“找到他们——”
这道许久未出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几乎穿云裂石!
简尧脑子猛得一震,已经无法辨明这道声音中蕴含的情绪。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意识顿无,身体失去控制,狠狠摔在泥地里。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个女子脚步轻盈地来到此地。
只见她身负重剑,身姿却如同素净的浮蝶,绰约翩跹。
女子本欲待天亮再拜访,灵动轻盈地跃上小树林某棵树的一根树枝之上,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孰料好奇沉静的目光四下观望时,落在了十几米外泥泞中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
她身体一顿,跳下树,立马急匆匆地上前,一双蕴含强劲力量的手臂将人扶起,细细擦拭其脸颊脏污。
“……怎么是这孩子?”女子喃道,“这是怎么了?”
夜如此深,医馆是不可能还开着了。她当场用灵力查探少年的身体,发现他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因此饿晕过去。
想起别人向她唉声叹气地提及,少年日复一日默默做着壮年男子才肩负的体力劳动,她不由无言。
世人各有各的不易,自己尚无法做到拯救苍生,但此刻,大抵能将这个孩子引上最适合他的路。
拥有仅次于自己师兄的修行潜质,这个孩子日后的成就,也绝不该只局限在一间破屋,一个港口,一座城市。
思及此,女子抿了抿唇,细细喂他咽下一粒五谷散,唤出重剑,横抱起对自己而言太过年幼的少年。
重剑之上两道身影迅速升高,一路闪电般穿梭前行,直至隐匿进过于深沉的夜色。
三天后,名声悍然震动整座上征境的海霄剑,如一道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七座遥相辉映的山峰上空。
威望已然遍达整个大陆,//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大宗,在乐土改制的两百年后,由于高层醉心公事,弟子数目也廖廖,宗内的情景依旧显得略微荒芜,了无人烟。
只有几个不同山头上,合共二十几个脚步匆匆的修士,在感到高空的护宗大阵有所触动,产生微微晃荡的空间波动时,不约而同抬头往天空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而当短发女子跳下重剑,怀抱着一个可怜的孩子,脚步匆匆地迈入她师兄的琼枝殿,她未曾预料到——
她与大多数人置于命运棋盘上隐辨踪迹的走向,将在这个举动下彻底改变。
而此时这个世界的未来,尚且处于一片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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