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秦氏小筑（一）

眼下只剩谢源和秦仁二人杵在学苑门口。

        谢府没有派马车来接他，明白此事的谢源心中有些发慌。不不不，他既不是担心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也不是担心回去的路太远——毕竟步行仅需一炷香便到家了，他担心的是自己官家子弟的面子：每日步行的话岂不是与秦仁这穷书生一样了？！

        偏偏这穷书生秦仁还好奇地问道：“谢兄，怎么不见你家马车？那你怎么回家？”

        谢源窘迫至极，试图解释自己地处境：“我家离得近，走走便也到了……”

        秦仁便说：“那我便放心了。我家——秦氏小筑——在‘少更街’，那明早见。”说完拱手一拜转身便要走。

        谢源拉住他，开始嬉皮笑脸：“原来秦氏小筑在‘少更街’啊！巧了，我们谢府在‘将乙街’东，若我从‘少更街’步行，路程会更短。不如我们同行。”

        秦仁犹疑片刻，说道：“这样也好。”

        于是二人一同沿着‘少更街‘走。这条街很狭窄，窄到恐怕最多仅能允许一辆马车行驶，但街两边尽是一层的建筑，因此毫无逼仄感。这些建筑有些是小商铺，但更多的是居住的人家。此时正值傍晚，商铺大多打了烊，有些玩性大的小孩子还在互相追逐嬉戏，不一会儿便有少妇推门出来吆喝这些顽皮孩童回家吃饭。夕阳的余辉洒满了街道以及屋顶，地面斑驳的阴影勾勒出屋顶的形状。

        秦仁一边走一边问道：“谢兄知道路怎么走吗？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不用转弯，路的尽头便是将乙街。”

        谢源一边张望着沿街的小商铺一边调侃道：“知道！知道！平乐你像个老嬷嬷似的，我可不是张姑娘。还有别叫我谢兄，我可是年纪比你小——不妨你叫我思扬吧。”

        秦仁莞尔：“思扬——张姑娘身为女子，却敢于到书苑读书，平乐一直很佩服她的勇气。但世间太多凶险，所以我想我应该尽可能保护她。”

        秦仁这笑得很是温柔，谢源又想到此前在田野里时秦仁和张姑娘的情形，便恭维道：“你和张姑娘的确是一对才子佳人……”

        没想到秦仁古怪的看了谢源一眼：“思扬你误会了，我和张姑娘并不是……并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朋友。”

        秦仁的话让谢源惊呆了，倘若如此，那是不是说赵修可以喜欢张娟儿，张娟儿也有可能喜欢上谢源他自己吗？想到这里，他激动地抓住秦仁的手臂问道：“此话当真？！可是你明明还送她纸扇和画，你还拉过她的手……”

        秦仁不明所以地看着激动的谢源：“朋友之间也可以送东西啊，你今天中午不是给了我半块绿豆糕么？朋友之间偶尔也难免拉扯，比如——你现在也拉着我的手，难道我们两人就是一对儿？”

        正说话间，一声刻意的咳嗽声突然响起，谢源迅速放开抓着秦仁的手，二人抬头一看，见一老伯立于一间小商铺门口。秦仁喊道：“爹——我回来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秦仁所说的‘秦氏小筑’。

        秦父对秦仁点头道：“回来了就好。你娘正在烧饭呢！不过这位公子是……？”秦仁赶紧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窗，谢源，他是昨天才来明月书苑读书的。他家在将乙街东，因而从这边回家更近些。”

        谢源非常有礼地合手对秦父拜了一拜：“秦伯父好。”秦父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谢公子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吗？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别转弯，将乙街就在路的尽头……”

        这话和秦仁之前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谢源不禁莞尔：“秦伯父，刚刚秦仁也说了一样的话……”秦仁听见谢源的抱怨，便也笑了起来，道：“还不是怕你迷路？对了——我们这铺子特别小，你要进来看看吗？”

        谢源端详着这商铺——与其说是商铺，不如说是门廊，门的顶部有一个写着‘秦氏小筑’的匾，而这门廊，或者说商铺内，有一张桌子和几张矮凳，桌子上正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纸扇、毛笔、挂坠和一些比如鱼鸟之类木头小饰品，一张矮凳上摞着一堆竹子编的斗笠，剩余的矮凳上摆着油纸伞。这便是所有的物品了。看到这里，谢源突然想起昨日秦仁送给张姑娘的纸扇、今日秦仁为张姑娘撑的油纸伞，于是打趣道：“原来如此啊……平乐你在四处推销你家的东西，连张姑娘都不放过！”

        秦仁也不恼，反而有模有样地合手对谢源拜了一拜：“多谢谢公子夸奖，不知小店里谢公子有什么合眼缘的？”

        谢源指了指桌上的纸扇：“这纸扇怎么卖？”

        秦仁指了指墙上，道：“这里贴有一张价目表，谢公子要是不识字，我可以念给你听。”

        谢源被逗得哈哈大笑，却也跟着说：“谢某的确不识字，所以还是要麻烦店小二你念给我听。”话音刚落，‘店小二‘秦仁念到：“斗笠一个十文钱，油纸伞一把十文钱，白纸扇一把五文钱……”

        此时一直看他们打趣的秦父，插嘴严肃地说道：“平乐，不要闹腾了。天色已晚，人家谢公子还要回家呢！”

        秦仁一听，慌忙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只见夕阳余晖将尽，暮色加重，他顿时意识道自己的荒唐：“这下惨了——谢公子，我送你回去！”

        谢源自己倒是不急：“无碍，我自己回去就成。”

        秦仁更急了：“别争了，走，我送你回去——”说着便拉着谢源急急忙忙的往外走，谢源挣脱秦仁：“不用你送，我知道怎么走。”

        然而秦仁又过来拉着谢源的手臂，一边拖着谢源快速往前走，一边说道：“不行，你这是第一次从这条路走，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谢源只好任由秦仁拉着，笑道：“现在我相信你和张姑娘不是那种关系了。看你这么关心我，又拉着我紧紧不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爱得死去活来。”

        秦仁却不答话，此时夕阳的余晖全部消失殆尽，天色变得更暗，这‘少更街‘由于狭窄，显得幽暗起来。此时，陆续有人家开始挂灯笼，这街道才又恢复了人气。

        被秦仁这样拉着往前走，不知怎的，谢源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按照那些村民的想法就是，他一个糙汉子哪里需要一个弱鸡书生保护呢？于是谢源开口劝道：“秦……平乐，我习过武，虽然武艺不高，但也够用。”

        秦仁却问道：“你有姐姐吗？”

        谢源被问得不明所以：“有，我姐姐，名为谢娇，现在在皇宫里当女官。”

        秦仁继续说道：“我也有过姐姐。”

        谢源被这句话惊到了，它显然也包含了太多了痛，谢源竟一时无法接话。然而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秦仁缓缓说道：“二十年前，我那在两湖地区的外祖父病重，爹娘带着十二岁的姐姐和六岁的我前去探病。那几日爹娘因照顾外祖父，无暇照顾我和姐姐，于是我们就跑出门去玩。”

        “我们先是跑到村边买糕点吃，然后又跑到村外的山头上玩捉迷藏。玩着玩着，我们不知怎的就遇到了几只正凶狠的发出低吼的狼，那时姐姐把我护在身后，奋力用树枝去抽打那几只狼。最后我姐姐喊：秦仁你快走，我能挡住它们！”

        “那时我才六岁，十二岁的姐姐对我而言，是非常强大的。所以我就撇下姐姐，跑回家去找爹娘。等到爹娘赶往山上，姐姐已经不见了。后来村民也来帮我们，大家举着火把，大喊着姐姐的名字，四处寻找她。在天快要亮时，村民终于在一处山坳处的草林里找到了一息尚存的姐姐。”

        “姐姐被就回来的那个晚上，我看着她满身缠着的纱布问她：疼吗？她艰难地开口说：不疼。然后她便断气了。”

        “那件事对大家打击太大，很快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离世。从此我父母和我，便再也没有回过两湖地区。“

        谢源静静地听秦仁说完，长叹一口气，才慢慢开口：“所以你中午吃到两湖地区口味的糕点时才那般百感交集？秦仁，我不是十二岁地女孩，你不用这般……”说到这里，谢源忽然说不下去了，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张娟儿一个弱女子，确实是需要人保护。如果我是她父母或者兄弟，我根本不会让她去学苑读书，女儿家，在闺阁里待嫁，乖乖待在就好。”

        秦仁听他这样说反而放开了他的手臂，问道：“哦？！你刚刚可是说过你姐姐在皇宫当女官。”

        谢源猝不及防被反将了一军，有些哭笑不得：“这倒是。秦仁，我……”我字还未说出口，二人眼前忽然变得开阔，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少更街的尽头，眼前正是宽阔的将乙街，而斜对面就是谢府。

        秦仁拱手对谢源微微一拜：“谢公子，明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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