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明月书苑（二）

早间的课是晨读和经书，都是谢源最不喜欢的部分，然而他发现这书屋的所有人都在大声读书，跟他在国子监时的氛围全然不同。国子监也是有晨读的，不过大家都是小声读书，尤其是那些皇亲国戚的子弟，晨读犹如上坟，读书声个个都是有气无力，如同蚊子哼哼。

        如今谢源被眼前的情景感染，不禁也跟着大声诵读起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谢源找到赵修，拉住也在东书屋的何小胖，问：“据说这书苑是提供午饭的？”何小胖说：“是啊！你们两个人今天是第一天来书苑吃饭，我带你们一起去吧。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们哦，这里的饭菜非常清淡，我今日是自己带了一只烤鸡腿来……”何小胖指了指自己手中那被荷叶包的严严实实的鸡腿，又强调道：“不过只有‘一只’鸡腿哦，我是不会跟你们分的！”

        赵修觉得何小胖有些言过其实：“吃些清淡的，也挺好的。”

        于是三人便跟着其他书生们来到后院，原来这明月书苑的后院有一间颇大的屋子，屋门上挂了一个匾，写着‘万秀斋’三字，便是书苑的食堂了。这‘万秀斋’屋内不分房间，也没有屏风阻隔，屋内的一头是厨灶之类烧饭的炊具，另一头摆了不少桌子与板凳，中间的空地是众人排队领饭的地方。谢源赵修何小胖三人也跟着排队。

        轮到他们领饭时，谢源看着手中木盘里的午饭，才明白何小胖所说的清淡：一小碟凉拌萝卜丝，一小碟素炒豆苗，外加一个煮熟的咸鸡蛋，一碗米饭，这便是全部了。

        而一旁的赵修领到饭菜后，也忍不住小声吐槽：“杀千刀的，怕是刑部大牢的死囚吃的都比这好！”又拦住也领完饭的何小胖：“何小胖，不对，何兄，能不能把你的鸡腿分我一半？”

        何小胖怼道：“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吃些清淡的，也挺好的’。所以呢——不能！”

        谢源赶紧打圆场：“好了赵兄，我这里还有几块早上剩余的红豆糕和绿豆糕，我给你两块吧。”

        赵修一听乐开了花：“那我们找地方坐下来吧？”

        何小胖带着二人找了一处空桌，三人刚一落座，就发现旁边的桌上一对男女正在吃饭，正是秦仁和张娟儿。

        赵修看见张娟儿时，立马一脸谄笑：“张姑娘，这么巧？”

        张娟儿停下手中的筷子，竟然非常温婉地对赵修点点头：“赵公子，同一书苑，总会遇到的。”

        赵修见张娟这副模样，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地说：“张姑娘，你……不生在下的气了？昨日在下实在是昏了头，所以才唐突了佳人……”

        张姑娘大大方方地回道：“你既然已经认错，我便不再生气了。你我同在明月书苑，读书才是首要目的，其他事都不要介怀了。”

        赵修激动的无以言表，倒是谢源被这张娟儿的大气给惊艳到了，一般女子遇到这种事往往记恨在心，而张娟儿不仅不记恨，还劝赵修好好读书！谢源对张娟儿拱手道：“张姑娘昨日论题时说，书生应当把时间和心思尽量放在学习知识上，如今看来，张姑娘确实是纯粹的读书之人，令谢某刮目相看。”

        何小胖正忙着把烤鸡腿从荷叶里面剥出来，听到此处，便随口说道：“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不如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吧……”

        张娟儿点头道：“也好。”

        张娟儿的大度让谢源吃了一惊，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难道张娟儿突然移情别恋，对赵修心生爱意？可是就赵修这模样，这也不可能啊？难道这张娟儿嫌贫爱富，嫌弃秦仁太穷？如果是这样，张娟儿也应该喜欢一个既有才华又有家世还有样貌的人啊？等等，符合这样条件的人不就是我吗？！难道……这张大才女已经对我心生好感？！所以才愿意与我们同桌吃饭，以便接近我？

        谢源正胡思乱想着，张娟儿和秦仁已经把他们的桌子往这边移了一些，这样两张桌子拼成了一张桌子。如此一来，谢源的左右两边分别是赵修和秦仁，对面是何小胖；而张娟儿是在秦仁对面、何小胖的旁边。

        大家开始各自吃饭，赵修用手肘捅了捅谢源：“你说的糕点呢？”谢源从怀里拿出包着的糕点，打开一看，只有四块，便问赵修：“你要几块？”

        赵修却急急道：“当然是先问问张姑娘要不要吃糕点！”

        谢源心想你这要借花献佛啊，于是便问斜对面的张娟儿：“张姑娘，我这里有几块糕点，是家里的厨子做的，你要不要尝尝？分别是红豆馅的和绿豆的……”

        “这……”张姑娘看着谢源手中白色油纸上的糕点，有些犹疑。而此时正在啃鸡腿的何小胖大喊一声：“……红豆馅的？！我能不能吃一块红豆馅的？”

        谢源心中已经把何小胖骂了个半死，然而面上仍文质彬彬：“当然可以。”话音未落，何小胖立马拿了一块红豆糕，一口下去吃了一半，大呼：”谢兄，你们家的糕点真的很好吃。”

        见何小胖这般夸赞，张娟儿笑道：“真如此好吃？娟儿我有些好奇了。我也尝一块红豆糕吧。多谢谢公子。”

        谢源原本是在心中大骂何小胖的，没想到张娟儿因为何小胖的夸赞，愿意赏脸吃一块糕点，顿时又在心中各种感谢何小胖。

        此时赵修笑道：“那我就只能吃绿豆馅的了。”

        于是只剩最后一块绿豆糕了，谢源转头对秦仁说：“那这最后一块便是秦平乐你的了。”秦仁听见谢源称呼自己‘秦平乐’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忍住：“多谢谢兄，然而秦某不爱吃甜食。”

        何小胖见状：“秦兄，你可以尝一尝，我吃过很多店铺的甜点，谢兄家的这个糕点，甜而不腻，这种口感在这里不常见。”

        谢源十分满意何小胖的赞美：“对，我家做糕点的厨子来自湖广一带，所以这糕点口感不同于江淮这一带的甜点。”

        此时张娟儿也说：“这糕点口感确实不错……”

        秦仁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有些心动：“那把这糕点分成两半，我只吃一半吧。”

        谢源被逗得发笑：“好好好，你一半我一半。“于是便把手中最后一块糕点掰开，两人一人一半。

        谢源一边把自己那一半糕点放入口中，一边偷偷地看着秦仁，因为秦仁在吃下那半块糕点后神色一直变换——只见秦仁他先是怔住了，又变成欣喜若狂，转眼又满是悲恸的神色，之后百感交集，最后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平淡。

        这秦仁，太有趣了。

        谢源当然不会认为秦仁没有吃过糕点，毕竟秦仁的家底还能让他赴京赶考，说明也不是家徒四壁那种穷，所以谢源问道：“平乐你为何如此感慨万千？难道是这糕点不合口味？”

        秦仁已经恢复了平静：“这糕点的口味像极了两湖地区的甜点口味，我很喜欢。二十年前，我曾随家人去那边探访亲戚，也吃过这种绿豆糕。”

        一边正在给咸鸡蛋剥壳的赵修听见了有些好奇：“二十年前的事，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秦仁笑道：“实不相瞒，我今年二十有六。所以二十年前的我六岁，已经记事了。”

        赵修见秦仁都报自己年纪了，也只好说：“我今年二十三，与何小胖同岁。”

        谢源说：“我二十有四。”

        秦仁却说：“我记得的，你昨天不是说过吗？”

        谢源心想：我以为没人会记得的……

        大家吃完饭，走到前院的走廊上时，赵修提议道：“等午后的课结束了，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何小胖立马高声赞同。谢源知道赵修是想邀张娟儿一起出游，附和到：“我倒是也想去，就是不知道秦兄和张姑娘愿不愿意一起？”

        秦仁忧心道：“这……倘若晚归，父母会担心的；而且早上不是下了一阵小雨吗，不知道午后会不会下雨。”

        谢源提议道：“上午的小雨只下了半刻钟左右，连路面都还没淋湿，日头便出来了。如果午后也是好天气，我们便散心一刻钟，一刻钟后便各回各家，怎么样？”

        赵修却尚且不满足：“一刻钟，哪能够啊？”

        一直不吭声的张娟儿却道：“我有一个提议，我们可以每日傍晚从书院出发，往外走半刻钟。走出半刻钟后再沿着另一个街道一同返回书苑，这样我们既能在一刻钟内看到不同的风景，又可以安全返回。”

        “张姑娘果然聪慧过人！”赵修立马夸道，其实怎么走他根本不关心，他只知道，张姑娘愿意和他一起散心了！

        谢源心想，这提议不错，可是她为什么会答应一起出去散心呢？难道这张姑娘是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倘若张姑娘对自己表明爱意，自己要不要接受呢？唉，像他这样优秀的‘十分男’，外界的烦恼真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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