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两一个爸
“沈医生今天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医院新来的小护士一脸花痴的问。
“不了。”沈靖轩面无表情的说，其实他很少对人这么没有冷淡，只是这位护士此时的烈焰红唇和超过标准跟高的皮鞋实在是有违医院规定，不过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他真正烦心的是，在沈靖轩告诉她自己有了未婚妻后，她还是时不时对自己抛媚眼，而且今天中午她擅自给自己送的没擦干净油的饭盒，压在了他刚整理出来还没来得及收好的资料上，沾了油污的资料让他很苦恼，他不得不重新打印一份。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心情都是不错的，毕竟跟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今天就要结婚了，不论如何这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他实在调不开时间只能尽量早点下班，应该还赶得上。
今天正好是霜降，外面的天阴阴沉沉的，刮着风有点冷。沈靖轩赶时间，在车里换上了西装外套后连忙出发了。
沈靖轩在路上又堵了大半个小时，到地方的时候婚礼已经进行到了尾牙，新郎新娘已经开始互换戒指了。以沈靖轩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坐在台下的伯母笑的比两位主角开心的要多。
沈靖轩看了一眼新娘，肤白、貌美，看起来就很温柔居家，的确是伯母喜欢的类型了。
沈靖轩到了之后却兴致缺缺，交了份子钱算是报道过后就走了，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连忙说了声“对不起”后一看，才发现这人是他来的时候就在门口的那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这也不进去，不过他也没有就走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还细细的飘着小雨，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朦朦胧胧的阴影。沈靖轩抬头看了一眼天，雨却趁机飘进了脖颈，凉嗖嗖的，沈靖轩连忙进了车里。
手机突然叮铃了一声，是同一个科室的老杨。他老婆今晚生孩子，想陪着老婆，于是拜托他帮忙值夜班，沈靖轩想着也无事可做，就答应了。
沈靖轩看了眼手表，离值夜班的时间还远，但是回家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于是沈靖轩决定去医院继续整理资料。
回医院后刚在办公室里换了衣服，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沈靖轩看着刚过实习期的护士们忙碌，问站在身边的骨科医生何珩：“怎么了？”
何珩正在看病历，头也没抬说：“刚送来了一个被刀捅了的，你不在医院，老李正打算去做手术呢。陆主任正好回来看了眼那人大约八厘米长的刀口，说了句这刀口非常完美，正适合做教材，就踹了老李进去做示范去了。”
“陆主任缝合？我得去看看，你去不去？”沈靖轩一脸兴奋地说。
何珩敲了敲手里的病例，无奈地说：“我也想去啊，可是待会有场手术等着我呢，我的病人还等着我去拯救呢！”
“那某人真是太可怜了，你去拯救病人吧，我先走啦！”沈靖轩幸灾乐祸地说，在何珩拿病例砸他之前逃走了。
这次这个病人伤的并不算重，只是当时并没有得到及时没有止血导致流血过多昏迷。加上长期被医患挂在嘴边的在世华佗陆主任碰巧在医院，便有了这次缝合示范。
沈靖轩进手术室时里面已经站了一圈人了，他长得帅，能力又强，在医院人缘很好。于是一进去就有人陆续和他打招呼，连陆主任也抬头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句：“小沈来干什么的啊？”
沈靖轩嬉皮笑脸的说：“陆主任的缝合技术那可是出了名的好，缝好的伤口要比没缝之前还好看，我这不是来偷师学艺了嘛。”
夸人的话对陆主任非常受用，他笑着哼了一声，说：“那你可看仔细了！”
“好嘞！”
沈靖轩先是看了一眼那人明明是男人却又白又细的腰上的一大片血污和那个据说很完美的八厘米伤口，看够了又绕到了前面想看一看这人得长成什么样子。
结果这一看让沈靖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是连续做了几天一样的梦，被梦魇住了，于是自嘲的笑了笑。但沈靖轩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甩了甩脑袋又去看，却没有任何变化……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巧的……沈靖轩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可是就算是过了八年他认错了人，但这人的右眼角的确有一个月牙形的疤……
他真的是林邂，那个从他的生活中突然消失的林邂……
沈靖轩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身上起了冷汗，还突然耳鸣了起来，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推车发出了清脆声响。
“沈医生……沈医生？”
“老沈？”
“小沈？”
“沈靖轩？”
……
好像有人在喊他，可是他什么都听不清，直到他身边的护士拍了拍他的背，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有人问他“怎么了？”
陆主任也关切的问他：“小沈怎么了？”
随即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问他：“这患者你认识？”
“啊！嗯。他是……我弟弟。”沈靖轩心不在焉的说。
“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有人问。
“我和他很久没见过了。”沈靖轩突然觉得这个封闭狭窄的地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想快点离开，于是沈靖轩甩了甩脑袋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沈靖轩出门之前好像听到有护士说林邂长得确实和他有点像，他想说点什么，不过他什么都管不了了，想吐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沈靖轩第一次不顾半分修养，在走廊里穿过人流，冲进了厕所里，扶着墙吐得差点栽倒。
他今天本来就没有吃晚饭，胃有些难受，吐过之后感觉就更加强烈，吐完之后按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靖轩才慢慢站了起来，漱口之后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靖轩看着镜子里自己没有气色的脸，又想起来了林邂，想起来林邂连晕倒了还紧皱的眉头，被咬出血来的嘴唇，和满身的血。
他想过很多他们再次相见的场景，可能是在飞机上，可能是在商场里，或者是走在路上一个不经意的回头看见彼此，却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一个站在病床前，一个躺在病床上。
……
等沈靖轩重新打起精神来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林邂的手术还没有做完。他望着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和刺眼的红灯，靠着墙把脸深深地掩进了双手，发出了几不可闻的抽泣。
等林邂的手术做完已经是凌晨大部分医生也都已经回了家，医院里难得的有几分安静。
林邂手术做完就被推进了普通病房，手术很顺利，伤口并不是很深而且缝合的很好。只是林邂可能本身有贫血症状，加上大量失血，导致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靖轩从林邂躺的病房门外看了林邂一眼，他就那么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还和小时候一样瘦瘦小小的，深深地被掩在被子里，一副可怜样。
沈靖轩想不通为什么是这样的，他想过再次见到知道真相的林邂，他会一遍遍的道歉，然后眼睛里惠明晃晃的写着“哥哥，我们可不可以和好”。
可是怎么样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过得快快乐乐、自由潇洒的才对、他应该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身血污，这样脆弱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怎么对的起他这些年的痛苦挣扎？
“沈医生？”值班护士有些迟疑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沈靖轩小时候长得是阳光暖男的那一型，长大之后却越发清冷了，又因为天生嘴角微微向下，不笑时看起来就有些凶。
护士明显有些被他吓到了，手里的推车都跟着轻轻颤了一下，发出脆响，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来给里面的患者换药瓶。”护士颤颤巍巍的指了指里面。
“嗯。”沈靖轩让了路但是人并没有走而是跟着走了进去。
护士在他的眼皮子地下配药换药瓶，突然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实习期，现在正在接受考核。好不容易换好了药，看向沈靖轩时她才发现沈靖轩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盯着病床上躺着的人看。
她想起了刚才在护士站听到的消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沈医生，听说里面患者是你的弟弟？”
“嗯。”沈靖轩回道。
“是亲弟弟吗？”她又问。
“我两一个爸。”
……
对方态度太冷淡，护士也问不下去了，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说：“就说嘛，我们都觉得你弟弟和沈医生你长得挺像的。”
“是吗？”沈靖轩这才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转回去，有些失落的说：“我倒是觉得一点都不像。”
窗外下起了大雨，沈靖轩一夜无眠。
前一天晚上值了大夜班，第二天也难得清闲，于是沈靖轩便被安排了回家休息。毕竟谁都能看出来沈靖轩的状态很不对劲。
沈靖轩回家以后发现自己可能有些小感冒，洗漱完后吃了两粒药便想着休息一会下午再去医院。
下午使沈靖轩醒来的不是闹铃，而是窗外的惊雷。
沈靖轩在听到雷声的那一刹那睁开了眼睛，翻身下床拉开窗帘朝窗外望去——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惊雷阵阵，倾盆大雨呼之欲出。
沈靖轩的脸色阴沉，想到某个听到雷声会害怕的缩起来掉眼泪的家伙，便匆匆换好了衣服抓起车钥匙向医院赶去。
沈靖轩到了医院就直奔住院部林邂住的病房，当他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林邂还安然无恙的躺在床上时，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轻轻抽过一把椅子，在林邂床边坐了下来。林邂的恢复情况大概不算好，到现在依然睡着。
窗外先是闪过闪电，沈靖轩便是立刻蒙住了林邂的耳朵，然后就是一声在耳边炸响的惊雷。然后便是倾盆的大雨真正落了下来，像是要冲刷干净所有肮脏的、不堪回忆的东西。
第二天林邂的情况才好转起来，听护士说他已经醒来了。但沈靖轩却忍了大半天没去看林邂，一直等到了中午才过去，快要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林邂”两个字，便慢下脚步听了几句：
“607的病人长得真的好帅啊！我今天早上去给他挂消炎针的时候他还对我笑了，我心都要化了~”
“我刚才看了，他叫林邂，双木林，邂逅的邂，名字都这么好听，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吧，这两天都没人来看他，我觉得他应该是外地的，不然这么大的事呢，怎么会……”
“咳咳……沈医生中午好！”
小护士的空闲聊天从看到沈靖轩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沈靖轩向她们点头示了意便走开了。
沈靖轩知道林邂在哪个病房，也就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连名字都改了。
但是沈靖轩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走进去的时候，他却发现林邂并不在，沈靖轩以为林邂在厕所但是厕所并没有人，摸了一把床却发现早已经没有了温度。
沈靖轩心里一惊，出门发现了近在咫尺通向天台的楼梯，上去之后果然在阳台边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背影。
那背影听到脚步声，猛的一惊，收起了什么东西，转过身嬉皮笑脸的说：“姐姐，我发誓我才刚上来，而且现在大中午的，阳台也没有风……”
林邂的笑容在看清身后站的是沈靖轩后瞬间消失了。随即掏出刚才藏起来的烟，点燃塞进了嘴里。
沈靖轩皱着眉不发一言的走过去一把抽出了烟，扔到地上踩灭了，又掏出了他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自己收了起来。
林邂看着他不满道：“沈医生这是干什么？”
沈靖轩也不意外林邂知道了他现在自己的名字，他们谁又能说谁呢，他只是说：“昨天刚做完手术今天就抽烟，不要命了？伤口感染怎么办？”沈靖轩语气中带了些怒气，说完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要给只穿了单薄病号服的林邂披上。
“呵……”林邂推开沈靖轩的手，冷笑一声，冷冰冰的说：“我们沈医生不仅喜欢乱认亲戚，还喜欢多管闲事呢，我的事不劳你操心。”说完就想要去掏沈靖轩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却被对方狠狠抓住了手。
“嘶……”沈靖轩用的劲大了些，林邂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沈靖轩赶紧松了手上的力气，又扳过林邂的肩膀，强迫对方看着自己说：“林邂，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变得会抽烟，变得对他这么冷淡，几乎是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而且变得受了伤只能一个人来医院，到现在都没有家属来办理手续。
“人总是会变的。”林邂说，“再说你希望我是怎么样的，还跟以前一样追在你屁股后面跑？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林邂自嘲般的笑了笑，挣开了沈靖轩的手臂,说：“沈靖轩，我不相信你是真的这么大度，对着自己亲生爸爸出轨对象的儿子还能这么关心之至、嘘寒问暖，你可真伟大！”
沈靖轩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相信假如林邂像当初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对自己笑一笑，他们之间的气氛都不至于这么剑拔弩张。如果林邂认错的话……也许他会原谅他。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就是有这么大度。但是你既然犯了错，现在不应该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吗？”
林邂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笑了几声之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扯到了伤口，逼得他轻轻捂住伤口半蹲着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直起身来，他眼角带着泪，凄惨的笑了笑才说：“做错的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
沈靖轩看着林邂浑身带刺抗拒自己的样子，又看到他脸上倔强的表情，突然有些心疼，可又无可奈何。
“不是需要，人必须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你应该试着做什么来弥补你妈犯的错，母、债、子、偿！”沈靖轩于是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林邂的表情在沈靖轩提到他妈时变得有些奇怪，然后用不耐烦的语气说：“我以为我和沈医生之间起码留有一些情分，如果沈医生非要把所有错都怪在我身上的话，我无话可说，比起弥补你，我觉得你更应该把我当做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也许这样会让什么都做不了的我和什么都得不到的你好受一些！”
“林……”
“我话就说到这了，我是个烂人，犯下的错都没有办法弥补了，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离你远点了，这样应该能让沈医生觉得好受些。希望沈医生最后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吧……”林邂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沈医生要是这么清闲的话，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快点去陪你未婚妻吧，她在你们医院门口等你很久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沈靖轩楞在原地，只能看着林邂再次远离自己。
天又阴了起来，再次飘起了雨，不知道这次什么时候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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