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出乎陆青禾意料，曲茶的宿舍里找不到任何“男朋友”的痕迹。
合照、情侣的成对生活用品、戒指或是名字挂坠之类代表承诺的首饰……全都没有。
一开始陆青禾还以为自己搞错了位置。可一个宿舍就四个人，有两个已经毕业走人，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另外一个位置上赫然贴着成串的和女朋友的大头贴；实在没有搞错的余地。
陆青禾站在原地寻思片刻，“啊”地恍然大悟：一个同性的恋人，的确不宜像男女朋友那样坦然地在宿舍里秀恩爱。事实上，不公开才是比较正确的选择。曲茶一贯细致。下定决心隐瞒一件事，绝大多数时候都能瞒得滴水不漏。
这么想着，陆青禾摁了摁眉心，自嘲地笑起来，心道人说恋爱智商会下降，果然自己也无法免俗，闪一个念头就屁颠屁颠地来了，全然不管策略是否正确，有没有可行性。这种思路如果带进工作里，估计没三个月要么被董事会弹劾，要么公司倒闭。
不过陆青禾是很能接受批评改正错误的人。
既然找不到想要的信息，那么及时调整目标，观察一下曲茶的日常也不错。
这是个简单的任务。
曲茶的宿舍和他本人一样，单纯、干净、整齐。
属于他的小小空间被明确地分为“生活”和“学习”两个方面。
生活相关的东西很少，到了用陆青禾的标准看有些可怜的程度，堪堪够维持基本生存；学习相关的的东西却多而丰富：专业的书……上面贴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记小便笺；大大小小的速写本……用完的整齐地排列在书架里，两三本正在用的放在桌上；其他类型的书和阅读笔记——正好摊开在桌面，陆青禾看了一眼，是朱先生的《x方美学史》，标明是第二次读，笔记上有很多自己设置的符号，并不能完全看懂，却足以感觉到主人的认真。
曲茶是个好学生。
这陆青禾一早知道——写在“面试”资料里被提交上来——但并没有当一回事。他是理科生，一路成绩高歌猛进，还跳过级，对其他学科的学生总有点难以从理性上克服的天然优越感，觉得学文科的是理科成绩不够好的，艺术生更是正经文化课都跟不上的。尽管教养好，不会表现在脸上，但看到“美术专业”和“好学生”摆在一起，还是偷偷在心里嗤之以鼻了一下。
曲茶却改变了他对这种偏见。
当然不是一朝一夕，是潜移默化的——几乎每次严镇注意到曲茶的学业，都会发现，他比想象中更勤勉、更刻苦，并且也更有天分：
他每天都做基础练习。去别墅的时候也一样。无论玩得多疯，总归不会偷懒。一张主题练习，两张速写，雷打不动。
除了绘画的本业，他还喜欢雕塑——尤其是泥塑，和装置艺术，时常做一些小的试验品；只要有好的展览一定会去看；在美术之外，还阅读文学、科学、哲学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各种书。有一次陆青禾发现他在看《第二性》，吓一跳，问怎么连这种书都看。
曲茶茫然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陆青禾挠头：倒没有什么不对……但我以为这是我姐姐那样的人才会看的书。
陆青禾的姐姐是个教科书般的现代独立女性。女权的急先锋。
曲茶想了想说：艺术是现实世界的投射。想要让自己的创作更加丰富，不从各种角度了解这个世界是不行的。我又不是感知特别敏锐、思想特别深刻的人，见识也很少，只能多看点书，弥补一下。
他似乎是发自真心地觉得自己在天赋上很有欠缺。
偶然提到这话题，总是羞赧并惶惶然。
但陆青禾不这样认为：陆青禾见过他用几分钟给管家的小女儿画的小相；见过他对着清晨的花精确地选择颜色；见过他站在卢浮宫和罗马斗兽场的遗址边悄然落泪。陆青禾总觉得他应该比他自己认知中更受到缪斯的宠爱——得多。
若非如此，陆青禾这么大一个老板，也没必要在并购案焦头烂额的当口，专门请半天假，就为带他回来收拾东西。
其实东西并不多。
一大一小两本常用的速写本，翻得卷边的人体结构基础一本，几张画到一半的草稿，还有一些其他的日常练习。
陆青禾很快拾掇好，正要整理一下装进包里，目光忽然被放在最上面的那几张草稿吸引住了
是几张人体。
男性。
肩宽、腰细、六块腹肌。
虽然只是草稿，但依旧可以感觉到隐藏在线条之下蓬勃、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力量与美感。
陆青禾眉梢一挑。
曲茶桌面的玻璃下面，还有桌子前面的墙上，都贴满了男性手绘，没有头部，躯干最多，也有手部、小腿或者其他局部的特写，有的是单纯的黑白素描，也几张淡彩。
刚刚觉得是美术生的日常没在意，现在仔细一看，便认出来：和手中的几张草稿一样，这些身体，都属于同一个人。
陆青禾立刻酸得牙都疼了。
气咻咻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想出个法子来安慰自己：身材这么好，说不定是学校里找的专业模特呢。
到底心里过不去，在回去的路上，又装作不经意地问：
“这男人你画了好多张，是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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