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个承诺
孟凡几定定的看着伸到眼前的手，骨节分明，细瘦修长的手指，掌心还有之前在潜龙渊练剑时留下的薄茧。
这具身体是按照孟凡在现代时的容貌重塑的，是他在龙玉制造的景象中看到的给予自己希望之人的模样。
“我会帮你。”
“如果这是你所想的，我会帮你做到。”
两句话重叠，几世的记忆交错，一时间竟让孟凡几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他有种预感，只要抓住眼前这只手，他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执念，他的目标，他的所有都会因为孟凡而动摇，他会被迫跟随别人的步调去做事，他会变得不像自己。
在面对死亡时会变得畏首畏尾，在心爱的人受到伤害时会心痛难过，他会有软肋，他会想要退缩，他会止步不前。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走过布满荆棘的路。
虽然孤独，但足够果决和坚强。
是这份孤独和果决让他跨过一个又一个的绝境。
曾经年幼的孟凡几给自己定下了三条生存法则。
第一：不能哭。
第二：不能认输。
第三：绝对不能死。
所以如今他不能输给自己动摇的心。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怜悯，这些会让他犹豫，会让他动摇，会让他软弱的东西，他统统不需要。
视线从孟凡的手上移开，孟凡几抬起胳膊，黑色龙鳞覆上整条右臂，白净的右手化为漆黑的龙爪，短且尖锐的指甲被周围的火焰染上层淡红色。
孟凡眼睛亮了亮，他赶忙将自己的右手伸过去，想要握住孟凡几的龙爪。
但变故只发生在瞬间。
就在两只手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孟凡几陡然发力，有力的龙爪径直向上，狠狠地掐住了孟凡的脖子，将人整个提到了半空，脚下的飞剑因为主人的失神，真气逸散，掉落在地，惊到了在下方看着的魔物一二三。
火墙被裹着黑炎的寒冰击溃，冰块节节碎裂，露出被包围着的两人。
远处正在忙着解救久燃的魏玲玲倒吸了口凉气，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裴澜风瞳孔紧缩，厉声喊道：“孟凡几，你疯了！快放开师兄！”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并不敢再发动杀伤力极强的黑炎袭击孟凡几，生怕伤害到孟凡。
“如果我说我需要的是你的命，你还会帮我吗？”
孟凡几收紧龙爪，直视孟凡因窒息开始变红的脸，平静道：“你是从我身体内剥离的纯阳，是复活龙族的关键，如果我执意要复活龙族，你会甘愿为我的决定付出生命吗？”
不等孟凡回答，他继续道。
“倘若你想阻止我如今所做的事，那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纯阳是第七座阵法的钥匙，你若是能在轮回庙的石台前主动赴死，我便考虑去调查龙族覆灭的原因，重新做决定。”
孟凡是让他动摇的关键。
如果没有孟凡，没有伸向自己面前的这只手，他肯定能够变回原来的自己。
在前行中，他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
而现在他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他在为孟凡重塑身体时藏了一份私心。
只要有这副肉身，孟凡的灵魂就有重聚的可能，不会再像前两世一样彻底消散。
这样他便能在开启第七座阵法之后复活孟凡，再背弃自己如今的承诺，让这人彻底明白自己只是将他当成了复兴龙族的工具，以此绝了孟凡对他的好感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凡虽然有时很迷糊，和他所作所为也总是背道而驰。
但孟凡几明白，孟凡也有自己的原则。
只要让他彻底死心，便不会再想把自己拽回去，拽到那片有同伴，有关心，有温情的暖阳里。
所以，他在等孟凡放手。
等他放手。
让自己变回原来的孟凡几。
不需要关心的，承受万人唾弃，独自前行的孟凡几。
“真的吗？”孟凡明显透着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孟凡几的思绪。
“只要我心甘情愿当第七座阵法的钥匙，你就会重新考虑去调查龙族咳咳咳……”在被掐着脖子的情况下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孟凡不出意外地干咳起来。
孟凡几心神晃了晃，手上不自觉放松了力道。
“如果这样做，你就会重新考虑的话。”孟凡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一丝纠结和犹豫，反而带着难掩的兴奋和坚决，一双眼睛很亮，也很清澈，仿佛能看透孟凡几的灵魂深处。
他道：“那我会做。”
“因为我本来就是从大佬你的灵魂里分割出来的一半，而且你还在现代的时候救过我，我的这条命是你给的，生死自然理所应当由你来决定。”孟凡一只手攥着孟凡几的龙爪，弯起眼睛笑道：“所以，如果大佬能通过我的死主动去探究困扰你几世的真相，那么这笔交易对于我来说绝对不亏。”
他伸出小拇指贴着孟凡几的龙爪，道：“那么就这样，成交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龙鳞上的触感温热，孟凡的话如同他的体温一样全部涌向孟凡几的身心，让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有……”孟凡几垂下头，眼睛竟不敢再看孟凡，他咬着牙，剧烈的情绪波动致使他的声音都带了些颤抖，“你这样的人啊……”
“嗯？大佬，你说什么？”孟凡几的声音很小，也很模糊，孟凡没听清。
孟凡几没有回他，而是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小鼎，右臂发力将人扔向了裴澜风，传音道：我会在轮回庙等你。
话毕，只听得一声悠长的龙吟响起，孟凡几竟化作比之前在神狐画卷中更大的本体，身长近百米的黑色巨龙霎时间将忘忧谷的天空笼罩，吓呆了一众围在石台前的云泽大陆众修士。
拔下逆鳞，吸收石台，逆鳞归位，这次甚至连痛呼都听不见，那漆黑的石台便与孟凡几一同消失在了谷地当中，仿佛一场闹剧，以一种令人震惊的方式潦草收场。
黑色厉光袭向裴澜风，被其以手握住，吸收进识海，化作第五团黑炎漂浮其中。
与此同时身体内的《封神秘箓》突然自行运转起来，将吸收的黑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转化为了裴澜风自己的力量。
裴澜风面色一变，赶忙将孟凡放于地面，而自己则是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尽力调节起了体内诡异的真气变化。
片刻后，天地色变，庞大的威压自其周身升腾而出，乌云团聚，雷声阵阵，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归平静。
再看裴澜风，已然从之前的出窍期巅峰修为一举突破到了合体期初期，实力再次得到了一个跨越式的飞升。
不远处的游欢见证了裴澜风的阶梯式突破，差点惊掉下巴。
修士每突破一个大阶段不仅需要储存够多的真气量，更需要机遇和领悟，他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闹着玩的突破。
说突破就突破，不愧是他最仰慕的师兄裴澜风，完全不属于正常人级别的天才。
不过，他现在的脑子也很乱，毕竟亲眼见着曾经的大师兄性情大变和二师兄打得不可开交，又在目瞪口呆中目睹了孟凡几化龙的全过程，如果不是他刚才掐了自己一下，感觉挺疼，不然他真以为自己现在是在做一场奇幻色彩浓郁的梦。
石台一消失，怨木藤与沉睡中的修士们也纷纷苏醒，四周一片喧哗。
被游欢和花离救下的人正在对他们道谢。
久燃化作人形，戴上眼罩，火大地辱骂着孟凡几，魏玲玲则扶起还在失神中的怨木藤，给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魔物一二三忧心忡忡地来到孟凡的身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师兄。”裴澜风站起身，脸上没有一点儿修为突破之后的喜悦，他双手按着孟凡的肩膀，克制不住地用力，“为什么要答应那种要求？你真觉得孟凡几那种人会信守承诺吗？
“我还记得在封魔林地底的时候你说过，你来到这里只是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那时候对你来说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所以……
“所以你现在到底……”裴澜风几乎语无伦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前两世他每次都晚了一步，没能把孟凡救回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消失。
对于救出孟凡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师兄是他唯一的亲人，是支撑他三世的执念，如果再看着这人因为孟凡几一个无足轻重的承诺就甘愿赴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也许真的会疯掉，疯的彻彻底底。
裴澜风过于激动的表现让孟凡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的人重叠，他仿佛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恳求声。
——师兄，求你，不要再做傻事。
——师兄，求你，待在我身边。
孟凡的眼睛微微瞪大，瞳孔里倒映着青年的脸。
“师兄，算我求你，求你别……”裴澜风的声音被孟凡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他浑身僵硬，一时连如何呼吸都已忘却。
孟凡微微垫着脚，双手抱住裴澜风的脖子，紧紧拥着眼前的青年，维持着这样的动作，没有说话。
他终于知道在木之林的地底，当裴澜风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无意识地流眼泪了。
因为不管哪一世，他都做了很多对不起这个人的事。
从一开始看对方可怜，便大言不惭地说要成为他的家人。
在得到了对方的依赖之后再辜负对方的信任，自顾自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未听过裴澜风哪怕一句劝阻。
对于一个把自己当成家人，尽心尽力地付出真心保护的人来说，他的行为真是算得上狼心狗肺。
没救了。
只是……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因为风风的话而放弃大佬。
因宇惜读佳为比起已经拥有了同伴的主角，那个人更让他揪心。
所以，过了很久，孟凡终于在裴澜风耳边说了第一句话。
“风风，对不起。”
这句道歉便是他给出的答案，不管几世都一样。
【作者有话说：小怂是天使，大佬其实只要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可惜大佬不是那样的人。
他比我想的还要胆小。
最后可怜一下风风，被逼的快接近黑化边缘了。】
主角番外之风几邪教cp【慎入】
“咳、咳……”被刺骨的冷水泼醒，水珠顺着下颌滚落，孟凡几狼狈地咳了几声，睫毛颤动着上扬，透过略有些模糊的视线，眼前那一身暗黑色衣袍加身的青年眉目逐渐清晰。
是裴澜风，那个一直被他喊作废物的表面师弟。
历经三次生死，这次终于轮到他遭报应了。
匆忙奔波几十载，枉顾了旁人的信任，亲手害死了心上之人，将世道卷入灾难，却依旧换不来龙族的复兴。
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反正那人已经不在，他活着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倒不如就这样随孟凡去了也好。
“裴澜风，动手吧。”双手被嵌进墙壁的锁链拽着，修为被废，此时的孟凡几再也不复曾经的高傲，他微微抬起头，对上裴澜风的眼睛，平静道：“杀了我。”
地牢里光线昏暗，裴澜风逆光而立，表情模糊不清。
“你想死？”这般对视了半晌，面容艳丽的青年终是开了口，语气却冰冷至极，与他周身森冷融合，叫人不寒而栗。
“让裴家卷入纷争，害的我家破人亡，将孟凡带来这个世界，害他身死三次，还有初始大陆那些被阵法吞噬了生命的魔族、狐族和土木一族的性命难道你都想靠一死了之来一笔勾销吗？”
裴澜风猛地揪住孟凡几颈下的衣襟，带动锁链哗啦作响，将这不大的地牢填的满满当当。
他眯起双眼，右眼下的泪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黑色，被其惨白的脸色和艳红的唇色衬出了几分诡异。
他几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的话：“孟凡几，你身上欠的债太多，不还清，我不会允许你死。”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鼻尖几乎贴到一起。
气息交缠间，裴澜风似是透过孟凡几的脸看到了第一世那个揉着他脑袋安慰他的孟凡，会对他温和地笑，会对他说要保护他，会在众叛亲离之时将他护在身后……
可是，那个人被孟凡几害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未曾留下，就这样消失在了天地间。
孟凡几的眼神空洞，但依旧冷静，那是独属于他的冰冷，与孟凡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看得久了便将裴澜风从恍惚中生生拽离。
“要不要玩个游戏。”松开孟凡几的衣襟，裴澜风勾起嘴角，墨色的眸子透不进一丝光，整整十二团黑炎在识海中急速运转，最后形成一尊通体漆黑的人形盘坐在正中，气息恐怖阴森，带着歇斯底里。
“从此以后，就由你来成为孟凡如何？”青年的表情微微扭曲，他伸出手指按在孟凡几的额头，口中轻吟咒语，有点点黑光在指尖生成。
孟凡几只觉得脑内一阵剧痛，继而眼前骤然转黑，不管他如何睁大双眼都无法再看到丝毫光影。
“孟凡不会拥有与你一样的眼神。”裴澜风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没达眼底，却也因其俊美的容貌而好看的晃眼。
黑色绸带出现在掌心，将其覆在孟凡几的双眼之上，在脑后系紧。
“所以，这双眼睛我收走了，接下来游戏开始。”
孟凡几只觉得下巴被两根冰冷的手指捏紧，耳边传来裴澜风低沉暧昧的声音：“孟凡，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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