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妈,给顾叔一个名分吧
文翩然到底没有凑上来说话,期期艾艾的模样落进岑迎春眼里,也没换来殷勤主动的询问,岑迎春才不惯她的毛病。
该说文翩然还是有眼光的,被新时代这一出话剧的演出效果给镇住了,阴阳怪气的毛病几乎不药而愈,接下来的几天也能摆正心态,一本正经地开始正常的交流学习,再没闹什么幺蛾子。
有之前的君子约定在,话剧演出的全场录制也提上日程,新时代全体演员骄傲又郑重地投入新阶段的工作任务中。
岑迎春将担子交给王飞鸿姜雪杜鹃几个总领,她自己个儿反倒清闲了起来。
当然,名义上她也给自己派发了任务,编写新的话剧剧本。实际上新本子她早有了想法,工作学习的闲暇就写上两笔当做休闲歇歇脑子,目前已经写出几万字的正文,完全不愁进度。
她的重心还是放在考前复习上。
距离十月份恢复高考消息发布已经不足百天,到年底正式开考也不过再加上一两个月而已,时间真的很紧迫。
好在不用返回原籍考试,不然路上奔波又要耽搁好几天。
岑迎春盘算着日子,将自己的作息规划了又规划,效仿之前网络上流行过的学霸作息时间表,把时间细致到了秒。
重生为人,自律性是不缺的,何况是临阵磨枪这种备战时刻,再煎熬也能顶住。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肯用心,没有做不成的事,除了数学。
这真不是能短期突击攻克的学科。
岑迎春验证过自己确实不是如同前夫文浩然那样闻一知十举一反三的天才学神之后,心下除了怅然却也没有失望,反而踏实下来,及时调整复习计划,确立新的考试策略。
毕竟重生也不长智商啊。
数学拉分是注定的了,那必须将其他学科尽力往上冲一冲,让总分好看些。
实在不行,就冲个单科满分,争取择优录取的资格。
这年头,外语人才还是十分短缺的,而好些地方高考还考的是俄语,英语考生原本就少,她大可在这一块儿上努努力。
背单词学语法她总还是能行的。她手也不拙,上辈子闲着没事跟着短视频学手作练书法,也曾经学过花式英语的书写,还戏精地跟着背过经典美剧片段的台词,阅读理解英语作文她都有信心的。
这就是她的优势。
语文就不说了,难度不大。她只要注意点别各种俏皮话网络流行梗乱冒,反倒叫判卷老师误以为她曲解原意全是病句给扣分就不好了。
至于政治历史,也不过是下功夫多背背,不怵,思维导图记忆宫殿的她也略知皮毛,背诵利器。
化学算是半文科,她学得还挺顺;物理嘛,计算虽然相对多些,但难度比起数学不可同日而语,她勉强能吼住,不功不过吧。
这样一来,优劣长短就一目了然了。一句话总结,冲文科,保物化,数学抓基础弃难题,争取过线!
目标定下,岑迎春便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日以继夜地投入学习中来。
好在周围人全都在忙,也无人对她的异常用功提出异议,只当她在忙新的剧本创作,善解人意地不来打扰她这个“才女”。
文灵文毓小姐妹俩倒是知道内情,也懂事地没多话,只管私底下脑补亲妈被他们伤了自尊在奋发自强呢,满怀愧疚不安地时时鼓励安慰,自己个儿打发时间去。
俩小女孩在这边混得如鱼得水。
文毓天天泡在美术班,展露出来的绘画天分深得几位老师赞叹,真正起了收徒之心。岑迎春自无不可,抽空带小闺女拿了厚礼正式拜师,将小家伙托付出去。
文灵则在剧团那边虚心学习请教。她在表演这块儿灵气逼人,又是崭露头角的童星,加上“官二代”的身份,在新时代这一亩三分地上,大家都很乐意带她玩,毫无保留地指导之下,文灵的演技肉眼可见地迅速提升。
杜鹃王鸿飞几个琢磨了下剧本,给添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边缘角色,把b组备用演员全给拉上露脸,捎带手就把文灵也给安排上了。
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他们甚至捏着鼻子给来公干的文翩然也安排了个角色,分了两句台词串场。
文翩然惊喜不已,认认真真揣摩角色,跟着大家伙一遍遍排练磨合,没叫一声苦没喊一声累,暗暗发誓要展示京城大文工团的风采,不丢自家单位的人。
平心而论,即便在他们本单位那边,想有这样的机会也十分难得,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样板戏红火的时候了。
文翩然又不傻,当然十分珍惜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收敛起一身骄娇二气,变得十分刻苦谦虚好相处起来。
大家各自有事情忙,时间变得飞快。
不知不觉俩月过去,话剧录制完成,文灵文毓小姐妹俩也该回去销假上学了,再不走都要过八月十五了。
学校暑假早已经结束,学生们已经开课小半个月了,小姐俩都还是岑迎春亲自出面给请了假的,电话里再三保证会辅导孩子自学,不会落下学习进度,这才勉强请下假来。
文毓还好说,小家伙才升四年级,功课不重;
文灵就为难一点,马上面临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班,课业很紧,加上她上学期成绩并不算多好,又表现得很想学求上进,负责任的班主任其实并不很愿意批假。
岑迎春倒很开明,认真跟文灵沟通过,要了少女的保证之后,便出面担了这干系。
文灵也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加上有父母哥哥珠玉在前,她怎么都不肯落下个功课不好的笨蛋名声,向来在学习上都很自觉刻苦的;
整个暑假里虽然她大半心思放在话剧表演上,但也没忘记学习,有空就往辅导班那头跑请教老师们不说,晚上回家后还要跟妈妈一起挑灯夜读,因而并没有落下多少进度,反而把之前因为转学而没驳接好的课业再度细细筛了一遍,把基础夯实不少,学起新知识来颇有事半功倍之感。
可以说,姐妹俩此行都获益匪浅。
包括文翩然。
临别之际,小姐妹俩依依不舍地跟妈妈还有姐姐一家告别。
文灵瞥了眼旁边车里充当司机的顾朝夕,凑到妈妈耳边低语:
“妈,你就给顾叔一个名分吧,我看见他早上从你屋里出来了。”
她又瞥了眼妈妈平坦的腹部,迟疑了下,更压低了声音快速说:
“你有时间再给小弟想个新名字吧,钟灵毓秀,顾秀这名字太女气了,给小妹妹叫还行,男孩儿总归不太合适。”
岑迎春一怔,有些跟不上大闺女的思路,哪就顾秀了?
文灵却像是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全耗光了一般,再不敢看亲妈一眼,扭头跑去干姐姐身边,踮脚亲了她怀里抱着的奶呼呼的小外甥一口,吸吸鼻子抱了干姐姐一下,强笑着对姐姐姐夫说声“妈妈以后拜托你们多多照顾了”,红着眼睛跑进车里坐好。
文毓有学有样,一一告别过后,也钻进车里挨着姐姐坐下,扒着车窗笑嘻嘻跟亲妈干姐还有老师们挥手道别。
“别太想我,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去吧,乖乖的,多吃饭多睡觉,好好长大。”
岑迎春微笑挥手,目送车子走远。
顾朝夕亲自开车送俩闺女去火车站,还有文翩然一路陪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接下来的日子仍旧忙忙碌碌,似慢又快。
一星期后,文灵来信了,厚厚的一叠,大信封里头套着小信封,还有写给其他人的,以及文毓的来信,光是邮票都贴了两块多钱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些话好说。
岑迎春充当信使,一一将各人的信转发。晚上等顾朝夕过来,捏着他那两份明显厚度不同的信,心下泛酸。
“我怎么觉得,她俩给你的信比给我的还厚呢?到底是谁闺女啊。”
顾朝夕自在地坐在她身边看信,不时留意一眼对面坐着小凳子一脸严肃拿着剪刀小心翼翼拆信的小宝,防着他别伤到手。
“怎么就不能是我闺女了?文毓早偷偷喊我后爸了。”
他朝她亮亮手里展开的信纸,叫她看抬头称呼。
岑迎春脸一黑,眉头纠起来。
“这破孩子,口没遮拦的,瞎喊什么。”
小宝抬起小脸,一本正经点点头确认:
“二姐嘱咐我好几回了,逼着我站她和大姐一国;还要我看着你们,不许让咱家有了后爸就有后妈,否则她就不跟我好了,还说要打我出气,叫你们心疼。”
岑迎春:“……”
顾朝夕失笑,这才叫童言无忌。
或者说,孩子的眼睛才是雪亮的,没有大人那些有的没的顾忌。
他抬手揉揉儿子的脑袋,温声保证:
“不会的,爸爸对你们一视同仁,会一样好。”
小宝懂事地点点头:
“我知道的。爸爸带我和姐姐们去爬山的时候,背我和二姐的时间都一样,下河教我们游泳的时候也是,烤兔子给我们吃的时候也是,买东西也是给我们一人一份,就连编草蚂蚱都一样,连京京都有份,谁都没偏心。
对了,连教训人也是,不会少说谁一句。这是不是就叫做雨露均沾?”
顾朝夕被儿子逗得哈哈大笑,再揉下他小脑袋承认:
“你说得对,爸爸尽量一碗水端平,谁都不偏心。”
岑迎春靓女无语,心下却也有所触动。
难怪俩闺女对男人接受得快,肯定也是看见他诚心的缘故。
说起来,俩闺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谁这样用心陪伴过她们,又是上山又是下河又是送礼物的,连文浩然那个亲爸都被比下去了。
甚至连她这个亲妈,都没做到这样好。起码她两辈子都没特意带孩子们出去玩过。
一念及此,她不是滋味地看了男人一眼,耳边似又想起大闺女那句悄悄话:妈,你就给顾叔一个名分吧?
顾朝夕对她视线极为敏感,第一时间转眼来看她,眼里满是关切。
岑迎春抿抿嘴,咽下到嘴边的话,扯扯嘴角笑说:
“看信吧,不早了。”
小宝早已经低下头继续拆信,捏着信封里的照片一角,惊喜地喊:
“二姐给我寄了相片!”
“我看看。”
岑迎春心里有鬼,趁机探头去看,脸上浮现一抹讶异: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照片上是姐弟三人的合照,看背景像是在火车站?
顾朝夕也凑过来,细细打量几眼说:
“是送文灵她们走那天,文翩然帮忙照的,技术还行。”
就是不肯把他也照进去,也不知道是在抗拒个什么劲儿。
岑迎春不知道男人的腹诽,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惊讶:
“文翩然给照的?她有这么好说话?”
小宝不懂大人之间的心思,点点头如实叙述:
“小姑叫大姐给她照相,然后就问大姐二姐要不要照一张,大姐就把我喊上了,小姑没说什么就给咔嚓了一下。我都没准备好,幸亏没眨眼。”
小宝有些不满,觉得照片没把他的帅气全部照出来,不如俩姐姐可爱。
岑迎春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下意识多看了照片两眼,中肯地说:
“你照得不错,挺上相的,海军风酷boy。”
小宝被夸得咧开小嘴,露出傻气的憨笑:
“姐姐们也照得好,漂亮!”
“嗯,都好看。”
岑迎春也揉了把小家伙的脑袋,心底软软的,也不酸俩闺女没捎一份照片给她的事了。
“爸爸,我要买个好看的相框,把相片放我床头!”
小宝转头对干爸提出要求,小脸上满是雀跃。
这孩子,其实很希望能有多一些亲人来在意他。
“可以,等爸爸这次休息就带你去买,你自己挑。”
顾朝夕慨然应允,捏着文毓画给自己的画像认真分辨,这张全家福里的男人到底是自己还是文浩然。
这要是文灵送他的,那毋庸置疑肯定是自己;换成鬼灵精怪的文毓就不好说了。
小家伙心眼多,经常背着人跟他说些亲妈的小喜好换好处,明晃晃说亲妈最爱她亲爸那张小白脸,是亲妈嘴里的究极颜控;
还无师自通了拉踩技巧,拿亲爹那张360度无死角的俊脸做对比,打击他完再哄上两句,深谙打一巴掌给俩甜枣的谈判技巧,毫不留情地扎完老男人的心,又抛出站他一国替他美言助攻的诱饵,令他无法拒绝。
长相平平无奇的顾朝夕承认,文浩然确实长得好,身材颀长气质出众,尤其是那张俊脸,更是叫人过目难忘,几乎是卡着三庭五眼的标准来长,用岑迎春的话来说,就是女娲的炫技之作,也难怪她年轻时鬼迷心窍主动倒追。
但那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的岑迎春迷上的可是他!要是他愿意,照样迷得她晕头转向挪不开眼。
这说明什么?岑迎春早不是当初只看皮囊的肤浅小姑娘了,而是懂得发掘内在欣赏更深层次魅力的成熟智慧女性!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就连矜持都那么迷人!
男人面上四平八稳,内心不知道转了几个弯,看看时间不早,叫小宝赶紧洗漱睡觉去,他则红袖添香陪佳人夜读书,啊呸,是帮忙辅导功课。
至于学习太晚怕开门关门的闹出动静影响别人休息不如就近歇息之类的,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节,略过略过。
新时代的话剧录像上头审核过目后,评价不错,给送去电视台播放,反响很好,重播了几遍,最后还卖上录像带了,不过这些就不关岑迎春他们的事情了。
岑迎春大方地给新时代全体放了一个星期的长假,带薪的那种,奖励大家伙这段时间的艰苦付出。
当然,晚上小剧场的演出还照常进行,节目单都是提前申报的,不强制参加演出,主动加班的给补发加班费,哪天实在节目时长不够了就放电影,观众票价也会相应打折,至不济还有多种互动游戏垫底,不怕水不够时长。
别说什么炒冷饭之类的怪话,这年头娱乐活动本来就少,新时代花样多是出了名的,再老套的游戏比起外头来也强出八里地去,大家伙乐不得呢!
总不能叫咱们有品味有内涵的观众亲人们,也跟那些烫一头卷毛穿条破喇叭兜风裤戴一副瞎子墨镜的小氓流们,一起抱着录音机,大庭广众之下男男女女挨挤一处鬼哭狼嚎摇头摆尾地扭屁股一疯一宿吧?成何体统!
还是来新时代这边好,不光有好吃的茶点,还有高雅不俗的文艺节目电影录像,就连一块做个游戏,也都是活泼有趣积极向上的,兼具趣味性与知识性,寓教于乐,既锻炼了身体又丰富了大脑,还有优胜奖参与奖等实在好处拿,何乐不为?
不知不觉间,新时代已经笼络住不少老客,风雨无阻拖家带口地前来捧场。小剧场那头虽说不是场场爆满,但上座率基本能保持在五六成以上,彻底回本进入盈利模式。
更有那孝顺的子女,把家中长辈接来长住,图的就是老人家一个笑口常开喜度晚年。
大量资金人力投入下,新时代二期工程也顺利竣工,两栋标准化宾馆拔地而起,内外装修典雅大方,待客服务热情周到,独立卫浴以及一整层楼的健身娱乐厅一枝独秀,一经开放营业,迅速打响业内名声,客似云来。
宾馆项目顺利上马,与小剧场相辅相成,形成良性循环,账面也越发能看了。
岑迎春趁机撒手放权,从繁冗的工作中脱身出来,全身心投入创作(学习)中来。
《潜伏者》话剧一炮打响,成为新时代的一块招牌,不可能就此丢下,第二部的创作早就提上日程,大家伙都等着排练呢。
岑迎春早有想法,先前开会将故事立意、大纲以及主要人设简单说了下,大家伙一起头脑风暴后就此定下。
本来岑迎春打算撒开手叫下头人试着写写,她来把关润色,权当给自己减减负,她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吧?一个完整的话剧剧本,不单单要考虑故事情节人物设计,还得有细致具体的人物对白以及情绪标注,甚至连场景的布置转换等等都必须明确,工作量不是一般大,牵扯精力实在太多。
岑迎春原本还想着复刻上一部的做法,她将故事脚本写出来,再送去给编剧老师改编,大家各自做擅长的事情就好。
不想天不从人愿,因着《潜伏者》的成功,掀起一波话剧热来,各地文工单位纷纷追风,知名的编剧老师全被抢去搞剧本创作了,压根没给他们留。
远的不说,就新时代原先的挂靠单位东广省艺术团,也闻风而动,召集了省内一波大手子,好吃好喝供着他们闭关创作呢,其中就包括之前被岑迎春重金聘请过的两位编剧老师!
僧多粥少,那还能怎么办呢?自己个儿硬着头皮上呗。
岑迎春也是实在没辙,矮子里头拔高个地顶了上去。
原本其实也没这么急,谁叫他们在上头挂了号,领导特意点名要看他们接下来的作品。
经过顾朝夕二手翻译传达,岑迎春这才明白,上级其实给了期限的,最迟春节就要出成果,还有很大可能会邀请外宾一起观看,竞争者包括其他单位上报的优秀作品,谁行谁上。
这可不要了亲命了?上头给的是荣誉更是压力!总不能丢脸丢到外国人面前是吧?
时间紧迫,岑迎春实在没法,只得抽出时间来专攻剧本创作,同时不放弃寻找专业老师助阵,尽量为之后的排练挤出更多时间,以便在与同行的无声较量中脱颖而出,成功艳压!
她不怀疑手底下话剧演员的功力,好些个都是她当初三顾茅庐高薪聘请过来撑场子的牛人,掉不了链子。
那么问题就全集中在本子上,这是一场精彩演出的基础。
岑迎春不是扛不住事儿的人,对自己的脑洞玩梗有底气,但心底依旧难免忐忑,生怕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半桶水败事有余。
心事重重之下,她虽然没有形诸于外的暴躁迁怒等等负面情绪表现,但确实有了明显转变,最起码对有些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活动明显不感兴趣了。
于是某x求不满的顾姓男子,在多次求欢被拒后,不声不响地给岑迎春送来一位帮手。
“马老师!您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太好了!感谢感谢,辛苦辛苦!”
岑迎春松开无意识薅住头发的手,把手里钢笔往耳朵后一夹,一脸惊喜地握住来人的手,热情洋溢地表达欢迎之情。
呜呜,这是下乡送温暖来了?感谢顾朝夕小天使!
马如兰嘴角噙着一抹优雅中不失矜持的微笑,从容自若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回头看看得意门生一眼,眼神里透着一抹打趣。
“这就是小岑同志吧?久仰大名。”
岑迎春连说不敢不敢,热情让座之后,殷勤地跑过去泡茶待客。
马如兰打量一圈布置得简洁中透着温馨的书房,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放松腰身往沙发靠垫上一靠,顺手拿起小几上倒扣着的书,远远瞄上一眼,封面上醒目的几个大字《毛选三》,不由得微微挑眉。
再看看内页,倒是保存整洁,连个折角都不曾有。
放下书,随手拿起底下一本红皮笔记本翻开,入眼是一笔娟秀的簪花小楷,红蓝黑交错着记着阅读笔记与心得感想,提纲挈领,一目了然。
“好字。”
所谓字如其人,马老师先对岑迎春有了三分好感,得到随意翻阅的许可后,这才戴上老花镜,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顾朝夕单位还有事,抽空送人过来一趟赶着回单位加班,过去低声跟岑迎春简单嘱咐两句,扭头走人。
座钟当当当敲了九下报时,岑迎春瞄一眼窗外墨黑的夜色,感叹一句加班狗的不易,旋即笑容可掬地端起茶盘过去招待客人。
“马老师喝茶。”
她轻轻搁下茶盘,将茶水茶点一一摆放。
马如兰推了推老花镜,从镜框上方瞅她,先夸一句:
“文章写得不错,言之有物,看来有认真看书。”
岑迎春受宠若惊:
“您过奖,请多指点!”
马如兰看她两只胳膊摆在膝头,正襟危坐有如小学生上课,不由得莞尔一笑,干脆将老花镜摘下,端起茶杯轻嗅一口,看看醇厚发亮的茶汤,嗯一声点头:
“陈年铁观音老茶,有十五年了吧?你倒是舍得。”
岑迎春笑容腼腆:
“宝剑赠英雄,好茶酬知己,适得其所。”
马如兰笑睨她一眼,对知己二字不置可否,不紧不慢地拿茶杯盖刮一刮水面,轻呼一口气吹吹,吸吸溜溜抿上一小口茶水,惬意地眯起眼。
岑迎春忙端起茶碗作陪,却怕烫地并没有就口,只拿眼睛殷切地笑看对方,似乎期待表扬的晚辈学生。
马如兰回味一番,叹道:
“不愧是七泡有余香的好茶,茶好、水好,就是泡茶的功夫欠缺了点火候。”
岑迎春羞赧低头听训:
“是,我在茶道上天赋不足,只能盼着勤能补拙了。”
又抬头巴巴地道:
“若是能得方家指点,醍醐灌顶一番,肯定能有所进益。”
这话说的是茶,又何尝不是文?马如兰可是文联副主席,京城大学中文教授!
响鼓不用重锤,马如兰自然不会听不出她话里头那几乎没遮掩的马屁求助,大大方方点头:
“你放心。小顾专程派人把我从千里之外请来,我自然不会出工不出力,能教的都会教你。”
岑迎春大喜过望:
“那就拜托马老师了,您真是及时雨!不如先听听我的剧本故事?实在是催得有点急了……”
马如兰首肯:
“行,你说吧,听故事佐茶,也是一桩雅事。”
岑迎春又急忙摆手谦虚:
“不敢当您夸奖,我其实就是一俗人,勉强认得几个字罢了,可不敢称雅不雅的,您千万别把期望放太高。”
打过预防针,她便抓紧介绍:
“我写的这个故事暂定叫《走近我,治愈你》,故事背景取自去年的河间府大地震,有一定的虚构夸张与艺术加工,您别跟实事儿对号入座哈。
故事的主角叫夏秀婉,是个普普通通的市纺织厂附属幼儿园老师,家庭和睦工作上进,小日子过得挺美满。
一场天灾摧毁了这一切。”
“地震来临时,她奋不顾身地将班上孩子护在身下,被埋在地下长达三天之久,强撑着受伤的躯体顶住坍塌的建筑,靠一双手一点点挪出一小片空间供孩子们栖息,以自身鲜血为食饲养饿肚子的学生们,于黑暗幽闭中不间断哼歌安抚饱受惊吓的小朋友们,终于坚持到获救,全班当天出勤的七个孩子一个不少,终至转危为安。
而夏老师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孩子,就在隔壁小学上课,于地震中不幸亡故。
更加不幸的是,她的丈夫长辈亲人,也齐齐罹难,无人幸免。
夏老师在将近三十而立的年纪,成为了孤儿。”
岑迎春顿了顿,看着对面马老师专注明亮的眼神,掩饰地低头啜了口茶水,压了压泛滥的情绪。
马如兰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无声给予安慰与鼓励。
如同她所想,这个小岑同志果然心怀大爱,关注点和一般每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的老百姓有所不同,且富怀同理心,是个好女人。
岑迎春咽下嘴里略略发苦的茶水,仔细品味那点回甘,努力放松发紧的声带。
自己写的故事把自己个儿给感动哭了,这叫什么,自嗨,有点丢人。
真正的好故事,是应该能引起听众的共鸣才对。
岑迎春定定神,讪讪冲人笑笑,继续说下去。
“麻绳单从细处断,噩运专找苦命人。夏老师右手和双腿被落石砸断,没有及时得到救治,废了。
而被她护着救下来的七个孩子,家人也全都去了。其中最小的孩子因为缺氧伤到了脑子,变成了智力障碍者;还有两个因为受惊过度,连续高烧不退,最后变成了聋子哑巴。其他孩子虽然没有明显的外在症状,但也落下严重的心理疾病,自闭、常年噩梦、厌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她难受地又顿住,小小吸口气,喝口茶将梗在喉间的那口气咽下,垂着眼继续说:
“夏老师其实不想活了的,固执地拒绝了医院的救治,不顾阻拦偷偷拖着残破的身躯,爬去挖孩子和家人们的遗体。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希望。
可她不想放弃。她吃不下睡不着,不想说话哭不出眼泪,生命里只剩下这一件事,那就是,挖土。
地震后的灾区很危险,她屡屡被发现送回医院,又屡屡偷爬过来。就像是那句话说的,想死的人拦不住。”
“情况同样危急的,还有被她救下的那七个孩子。身体上的疾病可以治疗,心伤难愈,求生欲望不强的情况下,甚至会影响身体的康复。
领导们得知情况之后,开会研究决定,把夏老师带到孩子们面前,试试看能不能唤回夏老师的责任心以及孩子们的安全感,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一个孤儿,和另七个孤儿再度重逢,故事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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