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岑迎春一觉醒来，突然有一种再次穿越了的茫然感。
不是重生，而是穿越。
否则的话，她的床上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
“醒了？还认得我是谁吗？”
顾朝夕睁开眼，眼神在熹微晨光中显得幽深不可测。
“是你啊。”
岑迎春听出他的声音，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顾朝夕玩味地敛了敛眸，停下想要抽出自己手臂的举动，先发制人：
“怎么，看见是我，很失望？可以先松开我了吗？被你牢牢抱了一宿，挣都挣不脱，胳膊都麻了。”
岑迎春触电似的，嗖地起身跳下床，抱着被子牢牢包住自己。
脚底传来水泥地阴凉的触感，她低头去找拖鞋，顺便把被子掀开一条缝，检查自己衣着是否同样完整。
答案是肯定的。
岑迎春放心的同时隐隐有些失望。
酒后乱那啥多好的机会啊，她怎么就白白错过了呢？她愿意当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渣女！顶多良心痛上三分钟，不能更多了。
顾朝夕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动作僵硬地缓缓坐起身，过程中不住配以倒吸气的声音，似乎正在承受着万蚁钻心般的痛苦。
岑迎春看着他这略显做作的表演，脑子一抽吐槽：
“别装了，你们出任务埋伏蹲守，几天几夜不动窝的时候有吧，胳膊腿不比这个麻？再说了，我身上总比你们的钢木仓软和吧，矫情什么呢。”
话才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猛地抱住脑袋，试图捂住想要追出去的脑子。
追不上的，弃疗吧。
顾朝夕看着她悔不当初的模样，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扯扯睡得发皱的衬衣，长腿一跨下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乱蓬蓬的头顶。
“头疼？再喝碗醒酒汤？”
岑迎春脑中歘地闪过几帧画面，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要那个，味道怪怪的。昨天晚上，我是不是拿醒酒汤泼别人了？”
顾朝夕给她倒了杯白水，善良地帮她回忆：
“你记得没错。你拿汤把郭向阳跟何丽丽俩人劈头盖脸泼完后，还指着他俩鼻子慷慨激昂臭骂一通，然后大包大揽地做主断绝郭向阳和杜鹃俩人的亲事，要帮你干闺女改弦易辙，重新找个好男人嫁了。”
随着他不咸不淡的复述，昨晚纷乱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将岑迎春一个浪头掀翻在地，然后一浪接一浪，一浪接一浪……
她捂脸□□一声，很想原地移民，告别这个社死的星球。
“我，我喝多了，说话不过脑子，对不起。”
世事多艰，春春不哭。
顾朝夕将杯子递给她，看她如同饮断头酒一般仰脖干了，体贴地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杯温水下肚，岑迎春彻底清醒。
“我去上厕所。”
理智的清醒代表着人生的继续，她选择尿遁。
岑迎春夺门而出，脑子里乱得像是被十万只羊驼啃过的青青草地。
丢人吗？也还好，除死无大事。
岑迎春多洗了十几分钟的脸出来，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静。
“小宝呢？算了，我也顾不上，今天要去慰问演出，一堆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岑迎春回屋对上还磨叽不肯走的男人，继三急遁之后再使出一招公事遁，光明正大拿起包包走人。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顾朝夕看着她比平时略显仓促的脚步，嘴角微微上勾，动作迅速地整理好内务出来，轻轻锁上房门，无声无息离开。
除了地上的影子，谁都没有惊动。
哦，还有他衣服上沾染的淡淡柠檬香气，如影随形。
顾朝夕打算今天上班不换衣服了。
岑迎春匆匆去食堂打了两份粥，又买了三个大包子，揣着去宿舍找杜鹃。
杜鹃也起来了，见她过来，脸上表情有瞬间的无措。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岑迎春把早饭摆上桌，张罗起碗筷酱醋蘸碟来。
“别就蒜了吧，味儿大。有辣椒油。”
酸儿辣女？
杜鹃猛地抬眼看她，桌下的左手轻轻摸了摸微凸的小腹，喃喃问：
“你都知道啦？”
岑迎春瞥一眼她眼底浓重的黑眼圈，还有宽大衣服下衬得细如竹竿的手腕，叹口气坐下，心知这话不说开，怕是吃不下这顿饭了。
“你是说小郭和那个何丽丽的事情，还是你怀孕的事情？小郭还不知道吧？”
杜鹃沉默地点点头，垂着眼不看她。
岑迎春抬手揉着隐隐抽痛的太阳穴，再次咒骂那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连你怀孕了都没瞧出来，亏他还想继续干医生？就是做人家未婚夫也不够格！”
杜鹃飞快觑她一眼，小声分辩：
“是我没告诉他……”
“你可快别替他说话了，我又没说他是坏人。”
岑迎春摆摆手，心浮气躁地制止她接下来的话。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本来也懒得在里头掺和，可你们这码子事吧，我是真看不过眼，不吐不快。
不是说只要俩好人就能过到一起去的，也不是说每一段感情都能顺顺当当走到底。
比方说我自己个儿吧，我离婚后说过文浩然一句不是没有？他真不是个坏人。甚至我都可以替他来担保，他文浩然，是个很不错的好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个英雄，值得所有国人的尊重敬佩，包括我自己在内。”
岑迎春肃容正色，掏心掏肺。
“可这两口子过日子，哪能真的一辈子都相敬如宾？人都是有情绪的，谁也不乐意一直委屈自己个儿迎合别人，凭什么啊对吧？只有双方关系平等，你敬我爱的才能长久。
我相信你和小郭是有感情的，他甚至还为你捅了人，不惜舍弃自己的前途名声为你报仇出气。
他当时肯定没后悔过。
哪怕以后他知道你肚子里有了孩子，他也不会介意，甚至很可能因为心疼你的遭遇，鼓励你将孩子生出来你俩一起养。
我从没怀疑过他这一点。”
杜鹃稍稍抬起头，眼底潮湿，手捂着肚子低声说：
“我知道他不会，他是个好人。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拖累他。我有想过打掉这个孩子，可是，我不忍心。它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一条命……”
岑迎春点点头，语气寻常：
“你会这样想，才是我认识的小护士。孩子有什么错？这其实不是什么坏事，几个月后，你马上要多一位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杜鹃嘴角情不自禁抿起，眼神里有憧憬：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会好好带大它，教它成材的。”
岑迎春仔细打量她，发觉她身上除了温和不刺眼的母性光辉外再没其他，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孩子肯定是要生下来的。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不那么好听，但我不得不说。
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跟小郭继续下去，原因有两点。
一个是，不管你们俩承不承认，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你们其实都在悄悄改变。你满怀愧疚，将自己放得太低，过分迁就对方，导致你俩相处的时候关系失衡；
而小郭呢，随着当初英雄救美伸张正义的激情退却，他越来越思念他当初发誓要奉献终生的医学事业，不自觉地就会暗戳戳四下里踅摸病人，并且万分珍惜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治病机会，说白了就是干过瘾。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错处。可当他下意识里将病人的需要远远抬高到忽视你的内心感受的时候，那么，这段关系也就危险了。”
岑迎春眼神慈悲，话语却冷酷：
“他已经开始在潜意识里，埋怨你害他丢了最心爱的医学事业。这是一根刺，会随着你们平淡如水的相处越扎越深，不碰都疼。”
杜鹃猛地呜咽一声，缓缓摇头，眼泪飞溅。
岑迎春没劝她，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你心里早已经察觉到这一点，或许只是模模糊糊的恐惧，不愿意明明白白地想清楚。所以在你得知肚子里有了个孩子，你才会选择隐瞒下来。
因为你觉得，这个孩子更能给你安全感。
杜鹃，其实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早已经做好失去小郭的准备。或许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你就已经否定了自己有获取幸福的资格。”
杜鹃呜呜地哭成个泪人。
岑迎春拿手绢给她擦擦眼泪，语气涩然：
“你身上的伤好了，心底的疤却一直在流脓。小郭对你的好过了头，成了恩，反而成了压在你头上的一座大山，你一直咬着牙在硬撑，一门心思想的全是报恩。
可惜你却不明白，当在一段感情关系里感觉到辛苦，已经不对了。
爱情，不是恩情。”
“干妈！”
杜鹃忍不住扑进岑迎春怀里，痛哭失声。
岑迎春怜惜地抚摸她毛躁开叉的头发，叹息着说：
“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就翻篇吧。你现在有了孩子，只要你好好教它，它会无条件爱你，你也可以肆无顾忌地爱它，它会拯救你的。
小郭那边，咱们有恩报恩。他喜欢给人治病，咱就给他找医院上班，那是他更想要的生活，哪怕没有你都行。”
杜鹃在她怀里频频点头，眼泪渐渐止住。
有干妈在，以后还会有个可爱的孩子陪她，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岑迎春欣慰地给她理理头发，抬手看看手表：
“去洗把脸赶紧吃饭。今儿个还有慰问演出，你这怀了孩子要在家休息，小郭跟那个何丽丽恐怕也要请假，安排好的人手就不够了，且有的我忙。”
杜鹃脸色有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过来，整个人的精神气比刚才肉眼可见地好上许多。
“我没事儿！这孩子瓷实着呢，也不闹人，我跟你去。”
岑迎春还要再劝，杜鹃扭头跑走。
“你慢着点儿，小心孩子！”
“没事的，我懂！”
嘿，她还挺自豪。
岑迎春笑着摇摇头，拿起调羹慢慢喝粥。
别说，这孩子确实瓷实，当初经历那么大的事都还活着，是个命大的。
她这是又要当外婆了？四十岁的外婆，酷。
不过还是得商量着给孩子再找个爸爸，孩子以后上户口上学有用。
小郭肯定是不行了，打她这就不能同意。
可要换人吧，眼巴前的也不太好找。
都怪顾朝夕，他明明那么想要个媳妇儿，昨天晚上怎么就不肯答应呢？还混上她的床，太尴尬了。
找谁呢？孩子月份也不小了，再迟的话，早产的借口就不够糊弄人了。
正发愁着，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岑迎春问着谁呀过去开门。
门一开，先看见一口闪亮的大白牙。
眼熟的保安乐呵呵问完好，说起来意：
“刚才王经理他妈来电话说，给王飞鸿和姜雪请假，说是他们小两口昨天晚上喝了酒睡得沉，早上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知道咱们有演出任务，王经理他妈说，等她给儿媳妇炖上补身子的乌鸡党参汤，就立马亲自过来给儿媳妇替班，绝不耽误咱们工作，请您放心。”
岑迎春眨眨眼，将保安的话在脑子里过上一圈。
小两口夜里睡得沉起不来？还要给儿媳妇炖补身子的乌鸡党参汤？
嘶？这是，这是圆，圆房了？
岑迎春脑子里嗡嗡的，不敢想那小两口睡醒后，又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不对，肖剑玲既然敢放出这话来，就说明她有把握那俩宝贝疙瘩闹不起来，说不定还会更亲近一层？
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岑迎春选择相信肖剑玲的判断，所谓知子莫若母嘛，肖剑玲可不是糊涂人。
再说了，就凭王飞鸿成天媳妇长媳妇短的不离口，再加上姜雪那个恋家又温柔的性子，说不定还真能成！
“老板，那个，杜鹃在家吧？我特意给她带了份早饭，你俩尝尝？”
保安打断她的遐想，亮亮手里的布兜子，里面摞着好几个饭盒。
他伸长脖子往屋里瞅瞅，咧着一口大白牙问：
“我给送进屋吧？还挺沉的。”
说着一错身钻进屋，把布兜子搁桌子上，扭头就出来了，没到处乱看。
然后生怕她把东西扔出门似的，撒丫子就跑。
“站住！回来！”
岑迎春心头一动，喊住他。
保安歘地跑回来，脚下带风，脸上带笑：
“老板还有啥吩咐？快回屋迟早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岑迎春上下打量他，心下先有了两分满意。
小伙儿长得精精神神的，朝气蓬勃，一身廉价的保安服穿在他身上，跟将军服似的有派，有军旅剧帅气男配那味儿了。
“你叫啥名来着，今年多大了，成家了没？”
岑迎春张嘴关心员工，又补充一句：
“你吃了吗，怎么还专门给杜鹃带早点来？多少钱，我给你。”
保安连连摆手：
“您千万甭跟我客气。鲫鱼是我下河抓的，粉葛是我上山挖的，借食堂的锅灶炖汤，柴火还是我给捡回来的，不费啥钱。
粉葛鲫鱼汤健脾祛湿、补虚强身，孕妇也能喝。我还买了点话梅干，开胃止吐的，当零嘴吃也挺好。
对了，我叫卢明，今年二十六，没成家。
嘿嘿老板，你是不是看出来我想追求杜鹃了？您看我成不，帮忙撮合撮合呗，到时候请您喝喜酒，嘿嘿。”
杜鹃刚好洗完脸出来，听到个话尾巴，闹个大红脸，退回一步躲了。
就听门口岑迎春问：
“小卢是吧，你瞧上我们杜鹃了？有眼光！不过你也知道，她已经有孩子了，还有个未婚夫，你怎么还敢凑上来，想当第三者？”
卢明嘿嘿一乐，大白牙白得晃眼：
“瞧您说的，昨儿个您不是已经做主替杜鹃退了以前那门亲事了么，那我机会不就来了？不瞒您说，我暗恋杜鹃好久了。
这姑娘长得好，性格好，有文化有能耐还会心疼人，我做梦都想把她娶回家。
感谢郭向阳的不娶之恩呐，我谢他八辈祖宗！”
卢明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乐滋滋地继续说：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我也不瞒着您，我不在乎杜鹃有没有孩子，那肯定不是她的错。我就后悔没早点遇上她，让她多遭了罪，光这么想想我都替她心疼。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疼她，叫她往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像是活在蜜罐里头。就算她甜的吃腻了，想尝点苦滋味，我也要选最嫩的苦瓜焯过水之后，多多地撒上白糖蜂蜜，倒上一丢丢香醋，凉拌上给她吃两口败败火。
至于孩子嘛，那都不算事，她爱生就生，不爱生就不生。生下来我给养，不叫她受一点累；生不了想要孩子了，可以收养咱战友的遗孤，全都不叫事儿，只要她高兴就行！”
呱啦呱啦说一大通，卢明眼巴巴瞅岑迎春：
“干妈，我也会和杜鹃一起孝顺您的，哦还有孩子。您看我成不成？我真的可喜欢她了，就想下半辈子跟她一起过。我可以向主席像发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不然我们头儿还有战友们也饶不了我。
您是不知道哇，咱们这些人虽说是生死兄弟，可个个都把家属们看得比兄弟还重。杜鹃嫁给我那可了不得，平白捡了个娘家，全国各地的战友军嫂都是她娘家人，可牛气了。
万一我俩要是闹点啥小矛盾，领导先要找我谈话，战友们拉我去训练场车轮战，先替她把气出了。
干妈您说，像我这样的好女婿上哪找去？您赶紧替杜鹃定下来吧。我就搁您和顾头儿眼皮子底下呆着，我指定不能委屈了咱杜鹃，您多放心呐是不是？”
“不许胡说！”
杜鹃实在听不下去，生怕干妈被他的胡搅蛮缠打动松口，没忍住站出来叱责一句。
卢明被她俏生生瞪了一眼，心头一酥，笑得愈发傻气。
“我不胡说，你别生气。你想吃啥跟我说，我给你做，千万别跟我客气！”
“还说？”
杜鹃扬起粉拳，作势要打人。
“不说了不说了，我走，我立马走！你千万别生气，身体要紧。”
卢明转身就跑，嗖地窜出去老远，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杜鹃气呼呼带上屋门，脸上粉扑扑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岑迎春走回饭桌前，打开饭盒盖子，鱼汤的鲜味扑鼻而来。
她拿起调羹舀起一点尝了尝，意外扬眉：
“味道挺不错。”
杜鹃随口答一句：
“那家伙就知道吃，会做一点不稀奇。”
岑迎春眨眨眼，问：
“你认识他？”
杜鹃面色慌张一瞬，故作平静道：
“都是同事，遇上了说过几回话，不算熟。”
岑迎春将饭盒往她面前推推，生怕臊着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喜欢吃的好哇，吃到好吃的就能开心好久，还乐意跟人分享；遇见啥烦心事了，吃一顿也就好了，不够就吃两顿。
唔，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一辈子吃吃喝喝的也就过去了，挺好，挺好。”
杜鹃不接话，低头慢吞吞喝着干妈先前带来的白粥。
粥有些凉了，黏糊糊的看着有点腻味，吃进嘴里没滋没味的。
她手里调羹不知怎么的转个弯，伸进了洗得锃光瓦亮的铝饭盒里，舀起一勺奶白的鱼汤，轻轻抿了一口。
嗯，真挺好喝的，又鲜，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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