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阳没打东边落吧?
“妈我把月饼先给我舅拿回去啊。”
文毓哒哒哒跑进屋,探头一看,正对上她妈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一紧张把实话给秃噜出来了。
岑迎春正翻箱倒柜找卫生纸呢,听小闺女这话眉头不由得一皱。
八月十五送节礼,人情往来必不可少。
只是出了门子的闺女大多是八月十六回娘家,她原本打算今年也随大流改改章程的。
娘家住得近就这点不好,爹妈管的宽,不拿自己个儿当外人。
“告诉你舅,节礼等明天咱们再送过去,晚上也不过去吃饭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咱姓文的今天晚上在自己家吃。”
文毓两眼一直,脱口问道:
“不去姥家吃了?姥做了鱼和排骨,还有鸡,咱家啥都没有。”
岑迎春瞥她一眼:
“就算有肉,你和你姐能捞着吃啥好的?鱼尾巴鸡屁股才多少肉。”
娘家重男轻女习气严重,她爹妈惯会装表面,每回都把不好的肉夹给她这俩傻闺女,还不叫上桌吃饭。
岑迎春跟底下俩妹妹也都打小这样过来的,以前居然还没觉出不对。
可她现在重生了,哪里还咂摸不出来这里头的滋味,也就更不乐意上赶着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月饼放下,你拿上钱去供销社割两斤肉回来,再买一卷卫生纸,剩下的钱你看着爱买点菜啊点心的都随你。”
岑迎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过去,抽了条新手绢起身往外走。
重生回来,最受不了的不是丑死人的土气衣裳,而是上厕所没手纸!
先拿手绢对付下吧,回头等卫生纸买回来就好了。
“拿着啊,傻站着干啥?赶紧去,一会儿供销社该关门了。”
岑迎春见小闺女不接钱,不耐烦地催她一句。
文毓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两只受惊吓的猫眼瞪得滴溜圆。
“妈你别赶我走,我听话,我不气你,妈你别不要我。”
岑迎春忍耐地闭闭眼,睁眼看看手里平平展展的大团结,心说至于么,不就十块钱?
“没不要你。我是你妈,生你们下来就会养你们长大,别净想些有的没的。这钱给你拿去买东西的,咱们今天要在家里过节,没菜可不行。
赶紧拿去买菜,回来我给做饭。你要是不会买,叫上你姐跟知青那头借上自行车,驮着你一起去。赶紧的吧,快去快回,卫生纸要买最好的,软和吸水的。”
岑迎春耐心解释清楚,把钱硬塞给小闺女,为表诚意还多加上一句:
“有多的钱可以买你想要的画笔画本,你姐想要啥也可以买,不用想着给我省钱。”
钱不是省出来的,她能挣,花点钱能买个耳根清净也值了。
结果这话一出,文毓更慌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总觉得她妈在说反话。
“哭什么,大过节的,给你钱买东西还不高兴?”
岑迎春拿手绢随手给她擦擦,想起这手绢的用途,纠结一下又翻出块新的,抓起来匆匆忙忙往茅厕跑。
憋这么久,看见小闺女的眼泪水就更忍不住了。
岑迎春着急忙慌上茅厕放水泄洪,留下个傻愣愣的文毓独自个儿站屋里发呆。
她捏捏手里漂亮的大团结,紧张地咽口口水,眼睛一点点发亮。
妈说这钱给她买画笔画本!
妈亲口说的!
得趁她反悔前赶紧把钱花掉!
文毓顾不上想她妈今儿个为啥这样大方,火烧屁股地攥紧钱冲出去找她姐。
等在院门外的岑继业只觉得一阵风吹过,才张嘴喊一声毓,就瞧不见小外甥女人影儿了。
月饼呢?被狗追呢?别是露馅了吧?
想起他姐凶神恶煞冷言冷语的模样,岑继业腿肚子一软,也没骨气地跟着跑了。
回家跟老娘告状去,今天不许他姐来家过节,叫她冷清清的一个人后悔去吧!
“姐你快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文毓跟个小火车头似的,一口气冲到许家,拉着她姐就往外拖。
文灵不耐烦地扒拉开她妹的手,捂住桌上抄到一半的书,凶巴巴地赶她: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回的么,待会儿我直接上姥家吃饭,你们别等我了。”
要不是今儿个是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过团圆节,她不好继续借住别人家,她还真不想回去看她那个偏心眼的妈,还有强盗姥姥一家。
看把她哥都给欺负成啥样了,偏偏还联系不上她爸给做主。
要不是她爸单位电话还能打通,她都要怀疑她爸是不是已经牺牲了,或者像电影里演的无名英雄那样去做卧底了,不然出啥差能好几年见不着面?
她妹今年都七岁了,长这么大还没见着她爸,都是从相片里认的人。
村里人都说她爸不要他们了,她不信。
她爸每月还给寄生活费,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也没断过,还给他们兄妹三个写信嘘寒问暖,哪里像是那种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虽然说她爸寄来的钱和东西,大都被她姥划拉走了,可那是她妈偏心眼的问题,怪不到她爸头上。
就算村里人都说,她爸当初其实没看上她妈,她爸当时就是来村里安顿被下放过来的老师,结果遭了她姥算计,不得不娶了她妈。
就特别老套的那招,落水救人肌肤相亲名声受损要负责,活生生把不搭嘎的俩陌生男女硬凑到一块儿,还造出来仨讨债的。
文灵打小就听不得这些闲言碎语,她爸就算不喜欢她妈,也肯定喜欢他们三兄妹,不然为啥要生他们出来讨债?
可这些话压根没人听,除了许海燕。
只有许海燕站她这头,跟她说,男人虽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而她爸不缺钱,外面那么多诱惑,可他还能回头跟她妈生下她小妹,说明他心里头其实还是有几分愿意的。
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们也是备受期待才出生的吗?才不是其他人说的讨债鬼,更不是卑劣计谋衍生出来的附属品垃圾。
只有许海燕懂她!
而本应该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护着他们的亲妈,却是造成这些不堪流言的罪魁祸首,对她的痛苦不幸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真想换个妈,假如投胎也能选择的话该多好。
心思敏感的青春期少女自怨自艾,逃避得想在这世上唯一懂她的知己身边多停留片刻,休憩她疲惫痛苦的心灵。
许海燕同情地看好友一眼,温柔地拍拍她后背。
文灵眼睛瞬间湿了。
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好的海燕啊!
“姐你,唉!”
坚持财不露白的文毓急得直跺脚,小手紧紧捂住衣兜,隔着衣裳都能感觉那张漂亮的大团结在发烫,烫得她心头火热!
花钱不积极,她姐脑子有问题吧?
“文毓也来了?那就在我家吃饭吧,多匀你们姐俩一口也够了。海燕快出来洗手包饺子,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你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能干揣着手等着吃吧?”
正僵持着,许老太太推开孙女房门,不阴不阳地笑着留客。
自尊心强的文灵如同被针扎一般,哪还坐得住?急匆匆合上桌上的书本,囫囵往书包里一塞,拉起小妹就走。
“谢谢许奶奶,不用了,我们上我姥家吃去。你们忙吧,海燕再见!”
“再多坐会儿吧?天还没黑呢。”
许老太太假惺惺又留一句。
文灵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许家门,文灵脚步慢下来,不情不愿地转向去姥姥家的方向。
“姐,这边。”
文毓拉住她姐,拿气音儿小小声说:
“咱不去姥姥家,妈给了钱,叫上供销社割肉,咱今年搁自己家过节。”
文灵一脸的“你在逗我?”。
文毓警觉地四下张望一圈,见没人注意,飞快地掏出那张被她捂得热烘烘的大团结,冲她姐亮了一下。
“没骗你,妈说剩下的钱随便咱们花。姐咱快点走吧,再晚一会儿供销社该关门了,钱花不掉,回来妈肯定要没收的。”
文灵也被她妈这回的大手笔惊了惊。
拽过妹妹小手,确认确实是张大票,文灵少女善感的心也振奋起来。
“走,我带你上知青点借自行车,那个快!”
“嗯!”
文毓重重点头,捂住兜兜不撒手。
钱在人在,钱无人亡!
少女情怀总是诗,青春期的文灵特别向往诗情画意的虚幻世界,每天总爱往知青点跑,跟知青们混得很熟,借自行车也只是张张嘴的事。
其实她家原本也有自行车的,当初她爸跟她妈结婚,就送了三转一响的彩礼,可惜全被她妈送回了娘家。
后来她和她哥上下学路远,就想买辆自行车代步。
她妈倒是松口了,可每回要拿钱的时候,不是她姥有病就是她舅有事,钱就都被划拉走了,连个自行车的气门芯都没见着。
没见过她妈这样糊涂偏心的。
这样满心里都是她自己娘家的人,就跟娘家人一起过呗,干啥出来嫁人生孩子,这不祸害人么。
今天倒是奇了怪了,贴娘家贴得像块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的她妈,居然不上赶着了?
到底发生啥事了?老天开眼啊!
文灵把疑问问出口,边骑车边听她妹搁车后座叭叭。
他们村离公社不远,骑车的话不到十分钟就能到,难为她妹把话学得清楚,估计还吃了不少风。
“妈跟咱舅闹翻了?不会是又跟咱妈狮子大开口要好处吧?”
文灵心里又是解气又是着急,悻悻哼一声,可暂时也没别的办法。
只盼着哥能顺利找着奶给做主吧,最起码别把她爸寄来的钱全交给她妈,那就等于全填进岑家那个无底洞,连个响都听不着。
“不知道啊,我没敢听。姐你是不知道,咱妈今天可吓人了,比以前还吓人。”
文毓一搭一唱,又提起她妈今天的反常。
文灵跟听天书似的,怎么都没办法把妹妹嘴里会说谢谢的女人,跟她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亲妈联系到一起。
别是她妹编瞎话骗她的吧?
“姐我没骗你,不信你回家自己个儿看!”
文毓受了冤枉,不满地大声反驳。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文灵停下自行车,见周围人全拿异样眼神看着她俩,臊得脸上通红,小声说她妹:
“你小点声,嚷嚷啥。行了快下来进去排队,想好都要买啥,咱们速战速决。”
“好!”
文毓瞬间进入备战状态,元气满满地答应,誓要把钱花得一分不剩。
她妈今儿个难得大方,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必须造作!
购物的魅力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就连别扭叛逆的青春期少女和才上学的小小少女同样如此。
姐俩眼睛放光,仔细逡巡供销社里每一样货品,精打细算地安排着。
八月十五是大节,家家户户全都早早准备起来,活鱼鲜肉这些早都卖光了。
好在她们运气不算差,预算也够多,挑挑拣拣买了带包装的烧鸡、火腿肠、烤鱼片,倒也能凑出几盘荤菜。
食材买完,手里钱花光大半,还剩下三块多,这可是笔巨款!
姐妹俩对个眼神,眼中闪烁着同样兴奋的光。
“同志,请把那盒蜡笔拿给我看看,要那个十二色的,不要六色的!还有图画本,不是白纸,要那个装订好的!”
“同志,我想看看那支钢笔!里头灌墨水了吗?没有啊,那就再拿一瓶墨水,要蓝黑的!有不臭的吗?”
售货员是本村的,下了班就能回家吃现成的,因而也没那么心急。
瞧见这小姐俩儿的兴奋劲,她也受到感染,笑眯眯依样取货摆上柜台,还跟她们闲聊:
“你俩倒是识货,这都是咱们这新到的货,摆在县城百货商店也不掉档次的,你们算是遇着了。你们这是过节了爸妈给发礼物?你爸妈可真疼你们。”
兴冲冲试笔的姐妹俩一愣,互相对个眼神,突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妈好像,是对她们挺好的。
起码今天很好。
“这钢笔不要了,帮我换那件褂子吧,麻烦你了。”
文灵歉意朝售货员笑笑,突然改了主意。
文毓看着手快拆开包装的蜡笔,急得想哭。
“我的蜡笔能退吗?”
文灵摸摸妹妹的头,心里难得的平静柔软:
“你的不用退,我还有钱,够买褂子的了,你不是早就想买蜡笔吗?”
文毓吸吸鼻子,故作坚强:
“反正我都想那么久了,再等等也没关系的,还是先给妈妈买衣裳吧,她收到礼物会高兴。”
高兴了说不定还会给钱,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小姑娘眼巴巴地把蜡笔跟画本都推回去,满眼祈求:
“同志麻烦你帮我退掉这些吧,我也要给妈妈买礼物,不能全叫姐姐一个人出钱。”
不然下回妈妈再给钱,她都不好意思跟姐姐分了。
不等售货员开口,文灵先把那盒开了封的蜡笔又拿回来,歉意朝人笑笑:
“我妹妹不懂事,这个我们拆开就买下来了,本子您给退了吧,算她的份子钱。”
售货员才结婚正备孕,正是喜欢孩子的时候,好脾气地笑笑说:
“你妹咋不懂事了,多好的孩子!你也好,你们妈妈养出你们这一双贴心小棉袄,这辈子也值了。”
姐妹俩再次被夸到脸红,拎着大包小包夺门而出。
“姐姐最好了。”
文毓帮忙扶着蛇皮袋,看着她姐熟练地把袋子绑在车后座上,踮脚亲了她一口。
“贫嘴。”
文灵笑睨妹妹一眼,试试捆好的蛇皮袋,觉得足够稳固结实,这才一把抱起妹妹搁到前头车大梁上。
“扶住车龙头,坐稳了别乱动啊,很快就到家了。”
文灵嘱咐妹妹一句,翻身上车。
售货员锁好门出来,看着夕阳余晖里相亲相爱骑车走远的姊妹两个,心头一片温馨,突然觉得生个女儿也挺好。
文灵骑车技术不错,文毓也足够懂事没乱动,姐妹俩顺利骑车回家。
眼瞅着离家越来越近,那份满载而归的喜悦渐渐消散,忐忑浮上心头。
看过不少杂书的文灵知道,这种情绪叫做,近乡情怯。
“小妹,真的是咱妈给你的钱,叫你随便花?”
别等回家要挨揍吧?这可是整整一张大团结!
“是真的。”
文毓也有点蔫,抱着心爱的蜡笔,紧张得手心出汗。
她妈一直不同意她学画画,说是浪费东西,有那工夫不如好好学习,以后找份好工作,画画又不能当饭吃。
那会儿是她妈说她可以买画笔吧?会不会是她听差了?
后悔的情绪蔓延,文毓恨不得打死十分钟前在供销社瞎买东西的自己。
怎么就不能沉住气呢?万一这就是她妈下的饵,偏偏她就这样傻不愣登上钩了!
要不,还是把蜡笔藏起来吧,回头看能不能转手卖给其他人。
可回家她妈肯定要查账的,钱数对不上啊!
要不先借她姐的钱垫上,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她姐的钱够吗?
姐俩各自纠结着,一不留神就到了家门口,正好遇见喜气洋洋从里头出来的于彩凤。
“文灵文毓回来啦?都买的啥好东西,还真不老少,我帮你们搬进去吧。”
后头送客出门的岑迎春挂着和气的微笑,拒绝的话里有着刻意的委婉:
“这么点东西不用你,邻里邻居的这么客气干啥。天都快黑了赶紧家去吃饭吧,小宝也该饿了,吃完饭喝了药赶紧休息。人家医生说得对,你家小宝这病啊,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还得温养,且得下功夫呢。”
于彩凤听她提起儿子的病,就忍不住的开心,还有感激:
“我不怕下功夫,这么多年熬下来,总算看着盼头了。妹子多谢你,要不是你提点,我小宝这条命就交代在我手上了。大恩不言谢,回头叫小宝认你当干妈,养你的老!”
“那敢情好,我可就等着了。”
“一定能等着,我小宝眼瞅着要好起来了!”
文灵文毓姐俩面面相觑,看着眼前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俩中年妇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俩之前不还不对付么,咋全变了性子?太阳没打东边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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