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书家
名为陶醉的那人虽然喷了三大口鲜血,但仍是很有精神,和石怒犹自在那吵吵闹闹,片刻不得安宁。
“咦?猫儿师兄,那家伙怎么都已经爬那么高了?”虞猴儿左手叉腰,右手搭棚抬头看着高大的船帆。
众人闻声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那人已经很高了。还真是爬的啊?只见那人手脚并用,虽然笨拙缓慢,但也爬出十余丈,离那帆顶亦只有五六丈的样子。
有人酸道:“哟,这算哪门子轻功?”
有人更酸,“你懂什么?这叫母猪上树功,讲的就是一个不动声色,爬树疾行。”
“哦?那真是感谢兄台为我解惑了。”
“哪里哪里,像这么精妙的武学,我也是生平仅见。”
二人一唱一和,故意高声如此说,挤兑挤兑那在船帆桅杆上攀爬的小白脸。
石怒闻言,辩解道:“我就奇怪了,这郡主有说过考校轻功吗?轮得到你们在这说东说西的?”
二人也很不服,道:“哎,那小白脸与令堂什么关系,阁下要如此相帮?”
“放你娘的屁。”石怒怒骂一声,便要扑上去拳脚分个你死我活。
船帆上的那公子哥却急急喊道:“快,给本公子扔只笔上来。”石怒止住身形,大惑道:“公子,咱们哪来的笔啊?”又向陶醉问道:“你有笔吗?”陶醉双手一摊,摇了摇头。石怒便抬头高声对那公子道:“公子,陶醉也没有笔。”
众人这才明白,这三人分明都是一伙的,这两人在这腻腻歪歪,都是为了给那小白脸争取爬上去的时间。好奸贼,险些便上了你们这阴毒的当了!
“哼,要笔是吧,看你有没有本事接住。”一位带着笔的少侠取出毛笔,手腕一抖,毛笔便向船帆上的公子哥疾射而去。众人看向这随身带笔的怪人,看后皆恍然,明白了为何他会随身携带着墨宝。原来这人便是淮北世家的公子柳行云。这淮北柳家,乃是中唐柳公权的后裔。柳公权最为天下知晓的便是他的一手骨力劲建的柳体楷书,后人将其书法与颜真卿并论,有‘颜筋柳骨’的美誉。而柳公权从仕期间屡次犯上直谏,使文宗避免了许多错误。后人对其风骨亦甚是推崇。
柳家自唐末便从关中迁到了淮北,其后人习书法之余,为了在五代乱世能够立足,便在书法中融入了武学,亦可说是在武学中加入了书法的意境。经数代柳氏子孙的完善修改,便有了名扬天下的《书灵录》,将书法和武学的特性相互补充,另辟蹊径,扩宽了武学发展的道路。但这《书灵录》甚是奇异,需得先习字,再习武,用的武器也是一根大笔而已。在江湖上也算独树一帜。
从柳行云手中飞出的毛笔直直射向了那公子哥的屁股。那公子哥本来便是竭力支撑着自己不落下去,此刻臀部吃痛,便不自觉伸手去查看怎么回事,只不过这么一伸手,一只手吃不住力,便顷刻掉落下来。
石怒和陶醉见到公子有危难,奋不顾身,争先恐后前去当肉垫。
好在那公子虽然从桅杆上摔落,却是在鼓起的帆布上卸了不少力,又有两个肉垫在下方垫着,自然无事。只不过垫的那两人大呼小叫,仿佛受了重伤,让他很丢脸。所以感觉有些灰溜溜,向高台之上的郡主一拱手,朗声道:“郡主,在下杨仲奇,仰慕郡主日久,但此番摘旗不成,倒让郡主笑话了。”
善扬郡主微微一愣,见到这公子哥性情豁达,也是有些高兴,“杨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肯率先夺旗已是善扬莫大的荣幸,善扬承蒙公子厚爱,盼公子勿要气恼才是。”
“郡主言重了。”一拱手,便领着两个没用的手下兀自进了第一层船舱。
方才那柳行云出手将杨仲奇打下,此时便自然要去一试身手。他到最前边,行了个四方礼,朗声道:“在下淮北柳行云,此番便要去试试摘那帆顶白布,勿让这郡主小瞧了天下英雄。若是那位英雄有意见,现在便站出来与柳某分说个明白,若是待会在柳某摘旗过程中使绊子,休怪我柳家来日上门问个明白。”
“嘿嘿,柳家少主好大的口气。难道阁下刚才暗算杨公子,便也以为天下英雄会如阁下一般?”说这话的人张开华贵折扇,周围飞鱼服,绣春刀相随,身份不凡。正是那征西大将军之子宋星。
“现在本公子有意见,你不能去取白布,你要如何呢?”宋星咄咄逼人。
柳行云自负一身武艺,已将那家传武学《书灵录》练到了第二层境界。这《书灵录》在江湖上独树一帜,只怕几百年来的武林之上也没有如此神奇的功法。它记述的武学境界便有三重。以楷书卷、行书卷、草书卷命名。
楷书卷讲的便是一个勤奋修行,如同楷书,一笔一划,苦练基本功,往往一横一竖便要练上千百遍,这破襟(注1)之说在习字成风的柳家,当真是生动无比。
经过无数日夜的锤炼,笔力劲道之人便能登堂入室,告别模仿,形意相合,往往挥洒如意,那武意也就在笔尖腾挪之间发挥出来。
柳行云不仅聪明,也很刻苦,所以年轻的他很早就瞥到了那至高的武学殿堂的些许风景。这让他很高兴,也很自信。
“既然宋公子对小可颇有微词,你我不妨在天下英雄面前见个高低。总好过嘴上逞凶。”柳行云虽然知道这宋星身份显贵,也不愿露怯。
“既然柳兄有意露一手,左千户,你便去与他玩玩吧。”宋星从没正经学过武功,现在只好吩咐左从义去出头了。
左从义解下绣春刀,沉声道:“卑职遵命。”便跃上前与柳行云见了一礼,道:“刘公子请了。”
柳行云见这看起来迂腐忠厚的左从义,不愿占他便宜,极有风度地道:“在下没有学过拳脚,只有工笔之力,请千户大人携武器出战,免得旁人说柳某胜之不武。”
左从义全然没有听出这人言下的自负之意,老实道:“不必,公子只管放马过来便是。”只是这话被柳行云听了,便生发出了其他意思。柳行云心道:“好啊你个朝廷狗腿子,待会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狂。”
便自广袖中取出一支铁笔,不过那笔虽然笔杆是精铁铸造,笔尖却是极为柔顺的狼毫。长约一尺,粗约半寸,虽然看起来是短小精悍的短兵器,但那冷幽幽的寒铁笔身让人断定这笔绝对不轻。却瞧见这柳行云单手执笔,左手挽袖,右手凌空落笔,写下一个‘柳’,举重若轻,想来若是落在纸面,定然是一幅颇见功底的墨宝。
此间之人多是各方士子少侠,看见柳行云笔下功力如此卓绝,齐声喝彩:“彩!”
柳行云微微笑道:“请!”
左从义自然不是一字不识的升斗小民,他也能提笔写字,只不过却是向上头报告的文书了,在他看来,写字没有好看不好看,只要能让人看懂,便是文字最大的价值,对于柳行云的卖弄颇有些不屑一顾。
左从义暴喝一声,身形猛的窜出,一步便进入到了自己长拳的攻击范围,只见他手上使了个‘猿猴抱月’,双手齐齐从两侧向柳行云抓去。这一招乃是江湖上的启蒙武学小擒拿手中的一式,旨在制住敌人,令其双手失去战斗能力。
柳行云见左从义将这区区三流武学用在自己身上,分明是瞧不起人。心中愤怒,却是转动身形,手腕运笔上下翻飞,眼花缭乱。这一式便是那行书卷永字诀,原来这永字看似简单,却包含了所有的笔画,古来书家便有习练永字的习惯,被称为‘永字八法’,这永之一字,便是楷书卷的根基所在。但在行书卷中永字又是另一番龙飞凤舞的堂皇气象。
那永字最后一笔落在了左从义左手手腕之上。
众人见了这般奇妙的武学,加上那柳行云身形飘逸,面容俊秀,卖相当真极佳,纷纷高声叫好。
左从义不慌不忙,迅速变招,刹那间便已使出了刁、拿、锁、扣四式,招式连贯无比,倒是发挥了小擒拿手招式细巧,变化多端的长处。在有限的空间内霎时演变出了无穷的变化。那根铁笔亦非等闲,左撩右拨,轻易化解,时不时还划出一笔往左从义脸上袭来。
柳行云本在方寸间与那小擒拿手周旋腾挪,忽地笔锋一顿,逼开了左从义一式单刀直入,然后往右重重下笔,便是左从义的心脏,左从义撤手回挡,笔锋再起,轻轻拂过左从义手掌,往左掠去,又是笔力突变,力透纸背的沉重力道眼看着落到左从义右胸,左从义右脚后撤一步。这力大势沉的一笔却没有结束,着力便往左从义左下方划去。左从义方才已经退了一步,此刻若退,便会失去重心,立时倒地,刹那间他便做出了反应,右手使一招‘断浪’向柳行云左肋袭去。这‘断浪’已属于这小擒拿手中比较狠毒的招式,只针对近身搏斗时敌人露出软肋,掌刀逆劈而上,击实了只怕那人左手便算是废了。
柳行云的那一笔亦落到了左从义小腹,劲力霸道,由左往右划去。原来是个‘之’字。这‘之’字与其他行书中短小轻浮的‘之’字不同,却是米芾所书的大开大合之‘之’。
注1:王羲之练字勤奋,在自己身上一横一竖地划着琢磨字体,日子久了衣服都划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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