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当年旧事(十五)
到了大江之上,每天老头都会拿起一杆鱼竿,提个小马扎,坐在船头钓鱼。好在此刻休渔时节已过,钓上的鱼往往鲜嫩肥大,炖成鱼汤实在是鲜美无比。
郑万厦在颜欢欢的悉心照料下,两颊多了不少肉,比起原来的消瘦已经健康多了,只不过她仍是不肯说话。
颜欢欢每日给一老一少做饭,心情欢快不少,江面上与世隔绝,流缓慢,又开阔无比。衣食无虞,隐隐约约,少女有了些母亲去世之后便再难有的温馨感觉。
三日之后,他们顺着河流漂到了下游的城市,但因为食物无缺,所以老头决定不在此停留,所以他们没有靠岸,随水而去。
无论远洋还是内河,可能最害怕的便是天气突变,因为这会导致水面不再平静。
入夜以后,夜风开始一阵阵地狂刮,乌云迅席卷而来,黑洞洞的夜空幽邃无比,小船上的孤灯已经被老头吹灭老头忧虑地看着天空,让颜欢欢在船舱里待好,又唤来郑万厦,要他披上蓑衣在船尾一会听自己吩咐,老头自己则站在船头,默默思量着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暴风雨。
乌云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仿佛压到了江面,厚重可怖,小船显得微渺无比。
当老头听到第一滴雨珠重重地敲打在船舱上后,无数颗雨珠紧随其后倾泻而来,狂风此刻方能真正称为肆虐,小船被巨大的力量抛来抛去,浮浮沉沉。老头就像粘在船上一样,稳定无比,可是船尾的郑万厦已经被晃得七荤八素,不得不伏下身子,降低重心,努力保持平衡,并躲避雨珠敲打。
雨势如幕帘一般毫无间隙,尤其是在风威加持之后,更具威力,简直打得人生疼。船身的凹槽里已经被水注满,郑万厦忙不迭用个盆子往外舀水。老头取过船篙,在大风中极力平衡船体。
雨势更大了,轰隆隆的巨响声中,一道巨大的闪电连接起了遥远处的大地与苍穹,煌煌天威,无可抵挡。郑万厦脸色煞白,一边向外舀水,一边大喊:“现在怎么办?”
但雨声、风声和雷声快将他的声音淹没,幸好老头还是听到了,大声回应道:“不要慌,你继续把水弄出去,有我在,没事的。”言罢,老头持过船篙,左打一下江面,右打一下江面,船身摇摇晃晃却始终平衡着,不致倾覆。、
可怕的暴风雨之夜,雨越来越大,郑万厦拿着盆不断往外泼水,也只能和风雨维持个均势。
雷声轰轰,闪电烁烁。
颜欢欢拉开舱门,探出头来,被郑万厦看见了,便呵斥她道:“你出来干嘛?快进去待着。”颜欢欢拿起一个盆子,绕到船尾,道:“我想帮忙。”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颜欢欢浑身湿透,鬓角头粘在一起,还有几缕贴在脸上,脸色煞白,楚楚动人。
老头大声道:“丫头,不用害怕,现在雷声有减小的迹象,估计不出三刻种,雨势就会减小下来。”郑万厦被她柔弱姿态唤起了强烈的保护欲望,脱下蓑衣披在颜欢欢身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老头子还是挺靠谱的,不用害怕。”
船头的老头子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现在你小子倒好得很了。”
颜欢欢顺从地嗯了一声,二人便埋头舀水,老头则掌篙昂立于船头。
三刻之后,雨势果然便迅小了下来,,雷声也后继乏力,闪电偶尔闪那么一下,云层薄了很多,让感觉即将海晏风清。
老头将船篙直着放在船边的沿里边,率先走进船舱掌起灯,人影脱衣换裳。颜欢欢羞得脸腮通红,不便在此时进去,郑万厦也有些不好意思进去,二人便呆呆地站在船尾,二人又都浑身湿透,颜欢欢打了个喷嚏,郑万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现出关切的神色。
颜欢欢先开的口:“怎么样?没事吧?”
郑万厦看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姑娘,霎时间涌出了很多关于巾帼本色的钦佩之情,又想起自己前几日还要死不活地拖累着少女,顿觉大是不该。悻然道:“没,没事。你没事吧?”
颜欢欢展颜一笑,道:“我没事。”
此刻风平浪静,暴风雨过去之后,二人心中更加有了共经患难的亲切感。
老头换了一身麻衣从船舱走出,撑了一把伞,对二人道:“你们谁先去把衣服换下来?”少年对颜欢欢道:“你先去吧。”
颜欢欢推了他一把,道:“哎呦,你就别谦让了,本来身子就虚,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少年被颜欢欢推着,又不好拉拉扯扯,便先进去了。
颜欢欢慢慢踱到船头,站到老头的伞下。
老头道:“现在不担心了吧?”
颜欢欢吃惊地抬头看了老头一眼,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道:“谁为他担心。”随即颜欢欢又联想到刚刚老头对于天气的预测何其准确,路过城市的时候也是不做停留,原来如此。明白过来之后,心中对于老头子的敬佩又增加了几分。不单是老头对于气象的预测准确,更因为他深谙人心,利用一场风雨,便将少年从无家之痛中走了出来。
是的。面对困难时,谁都没有心思去伤悲,尤其是,人往往会对共患难的人有些天然的亲近。
老头道:“一会你把湿衣服拿出来放在甲板上晾上,今夜暴雨如注,明日万里晴空。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颜欢欢道:“但就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爷爷要去的地方。”
老头道:“不急,总能到的。”
颜欢欢脸色黯了下来,老头目视前方,此时小船顺流缓缓而行,又道:“与老头子在一起终归有诸多不便,此间事了,你想去哪儿呢?”
颜欢欢沉郁,低声道:“西蜀恐怕是回不去了,天长路远,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老头道:“丫头,我和郑小子都是糙男人,你跟着我们确实不便。”
“爷爷,我明白,放心吧。”
“放心什么?你当老头子不知道你想干嘛?等船靠岸,就不告而别?丫头,放心吧啊,我会安顿好你的。”
颜欢欢紧抿嘴唇,不一言。
老头叹了口气,心道:“倔丫头。”更是疼惜。
少年换了身合身衣服,出来后唤道:“欢欢,去换衣服吧。”
少女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脸上又浮起红霞,雨后梨花带雨,看得少年目眩。
夜里,小雨淅沥,郑万厦站在靠近船舱的老头的身后,老头撑伞站在船头,少年没有伞,但他们明显不是有意要独处一个尴尬的空气里,只是因为颜欢欢要换衣服,占用了另一个空间。老头回头看了郑万厦一眼,与离家时变化很大。
但二人都没有闲聊的兴致,所以沉默持续到颜欢欢从船舱里走出晾衣服,唤他们进去睡觉的时候,郑万厦与老头便走进了船舱。
闲雨敲着船,滴答滴答,无风也无浪,一盏孤灯悬在无尽的黑夜中,就像脆弱的每个人的生命。
第二天,果然有灿烂的阳光洒在江水上,波光粼粼,晃得人目眩神迷。抬头望去,天空一碧如洗,大概是昨夜那场雨洗尽了天地间的铅华吧。
郑万厦起来时,甲板上的衣服已经被收了,颜欢欢把小火炉提到甲板上咕噜咕噜炖着鱼,颜欢欢拿着扇子不断对着小火炉的气孔扇风。
见郑万厦出来,便将扇子塞到郑万厦手里,道:“你来看着火,我去再准备一块肉煮,要不不够爷爷吃。”说完就窜进了船舱。
郑万厦不得已蹲在小火炉旁,对着气孔扇风。而老头,则还在呼呼大睡。
颜欢欢提溜着一个酒葫芦和酒具,拿块帕子端下在炖的鱼,往酒具中倒酒温着,便又进去拿熟肉,准备炖一炖。
这顿饭在船舱里吃的。鱼肉,炖的肉,就饼吃,鱼汤新鲜无比,不必放盐,就吃一个鲜。熟肉是用盐腌过一遍的,咸淡适宜,烧饼也格外有嚼头,老头又喝酒又吃菜,根本不吃饼。总的来说,这是一顿很不错的伙食。郑万厦很久没有味蕾被打开的感觉了,尤其是失魂落魄了这么几天,忽然间,他觉得幸福真的很简单。
午饭过后,老头忽然翻箱倒柜找出一副围棋,要与颜欢欢手谈一局。
但未到五十手,颜欢欢便弃子认输。
老头得意洋洋,对郑万厦道:“郑小子,有没有兴趣来一把?”
郑万厦有些义愤老头将颜欢欢杀得丢盔弃甲,便亲自上阵。
未足五十手,郑万厦棋路尽数被扼死。
“再来。”
未足五十手,郑万厦不得不弃子认输。
“再来。”
仍是未过五十手。
“再来。”
“不来了。”
老头道:“每日三局,小子,明天再想办法撑过五十手吧。”说完欣然出舱,郑万厦愤愤不已。
颜欢欢没有安慰失利的少年,跟着老头便出去了。
阳光正好,郑万厦出来时,老头与颜欢欢恰好都出现在视线里,遥远的碧蓝天际和滚滚而去的大江构成了宏大的背景,郑万厦忽然觉得很是安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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