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299)
韦妆正担心,却见艾小巫以左手抱着一个密封的瓦罐出现在拱门处,林飞云同伊常好笑的看着眼前一幕,却是谁也不说话,见艾小巫就要擦身而过,两人赶紧侧了侧身,以恭敬之态将小道让出更多通行的宽度。
韦妆朝后面瞅了瞅,不见格叔和南门扬非的身影,猜测艾小巫先去所以先下手为强了,不禁笑道:“艾小乌鸦,你还真的知道格叔的藏果酒之处啊。”
“整个丰阳城我要找人都很简单,何况还是这唯院不会动的果酒?”艾小巫回答,慢慢走到亭子内又坐下,见韦妆杯中已空,伸手拿起酒壶替她倒了一杯。
韦妆也不着急喝,只是好奇的打量着艾小巫放在桌上的瓦罐,罐口与盖的地方密封得极好,与平常所见到的酒罐之类有些不同:“看着这盖子可不太好揭,封得可死。”
“嗯。”艾小巫哼出一声,左手五指扣上瓦罐盖子尝试着旋转几下。
韦妆见了很是担忧,道:“你动作如此粗鲁,这盖子若是破碎,必然有残渣掉到酒里去,到时候你又怎么喝?千万不要浪费这么好喝的果酒啊。”
艾小巫瞥了韦妆一眼,道:“这罐子是从井底捞上来的,我抱着它一路过来,里面偶尔传来微弱的摩擦撞击声,却不是水响之声,所以这瓦罐中十有八九还有盛酒的其他器具,这个瓦罐的罐口与盖并非一般的被密封,显然这个罐子只是为了防水而已。”
“哦,原来这样啊。”韦妆点头,目不转睛看着艾小巫将盖子强行揭开,她瞪圆双眼,看到罐子里不是酒,却是大半罐子的黄沙,而黄沙中间埋着一个大肚子的葫芦。艾小巫将葫芦拿出,一股醉人的清香甜美也随之飘散在空气中,待艾小巫将葫芦盖揭开,那股清香甜美几乎要腻到泌人。
艾小巫直接对着葫芦嘴喝了一口果酒。
韦妆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确实好喝吧?”格叔估计要哭了,可为什么她一丝同情感都没有,反而很期待看到格叔的崩溃表情?
“嗯。”艾小巫点头。
“吃点凉菜啊。”韦妆又道。
“不用。”艾小巫摇头,虽然是叫果酒,却和酒完全不同。
两人你一口我一杯的喝着,韦妆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底累积几天的忧愁与悲伤却是与红润起来的脸色一般慢慢浓郁起来。
韦妆又喝掉一杯,再从酒壶里倒时,却只能倒出半杯。
“没了……”韦妆喃喃道,盯着杯中色泽鲜明的液体,她举杯一饮而尽,叹息道:“可惜以后再好的酒,再好的菜,再好的景,再好的人……我大师兄他都……”司马晨星的人生已经戛然而止,再没有机会体会这人世间任何的美好或者不美好。
艾小巫沉默不语,只是安静的喝着葫芦中的果酒,目不转睛看着韦妆。
“艾小乌鸦。”韦妆道。
“嗯?”
“知道我有多想保护好你么?”
“知道。”
韦妆听了蓦的一笑,一脸无奈地道:“你才不会知道。”
“为何?”艾小巫问,慢慢继续的喝着酒。
“因为你有想保护谁就能保护谁的能力,而我没有。”韦妆双手半趴在石桌上,伸着一根手指点了点空了的酒壶和酒杯,头一偏,看到之前南门扬非那杯还没有喝过的果酒,于是呵呵一笑,伸手端起一饮而尽,赞道,“真的很好喝。”
艾小巫看着韦妆片刻,酒不醉人却是人已自醉。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无奈之处,每个人都必须学会放下与释怀,过去的永远只会在人的身后,而不是人的前方。”艾小巫淡淡道,“韦妆也是,这个世界没有不痛苦的人生,当然也没有不欢乐的人生。”
“小乌鸦你在和我说道理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师傅一样?而且我居然觉得你说得非常的有道理,和师傅说的一样有道理。”韦妆笑着。
艾小巫不吭声了。
南门扬非三人慢慢正跺步过来,林飞云和伊常拱手行礼,两人都没有出声。
“不是说这果酒不醉人么?”南门扬非瞟一眼身旁的格叔。
“呃?”格叔抓了抓后脑勺,不知如何作答。
雷远看着亭子中的韦妆和艾小巫,韦妆脸色红润,双眼朦胧,看着果然有着几分微弱的醉意,不由道:“那时韦妆姑娘喝下一大碗米果酒也是可以的啊。”
“今日不同往昔。”艾小巫淡淡道,看着韦妆,她已经不是那个一点心事也不会藏于心间的韦妆了,她的喜怒哀乐开始沉淀,被迫成长的岁月已经开始。
南门扬非慢慢走进亭中,与韦妆四目相望,她与艾小巫的话,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也听得清楚明白,艾小巫说今日不同往昔倒也没错,司马晨星一家的惨死,韦妆心中的难过始终存在,时间毕竟过去不久,即便许久之后,想让她彻底忘却也是没有可能,记忆是无法强求的,与思绪一般。南门扬非目光温柔而深邃,情深又义重,对韦妆缓缓笑着,轻言细语:“这果酒好喝,那让勿问时常做来给笨妆喝。”
格叔眨几下眼,嘴一张,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只好吧唧两下嘴后又闭紧。
“有些心情不适宜放在心里深处,若是一壶好的果酒能够让笨妆不那么隐忍,我也是愿意学习酿酒之术的。”南门扬非道。
韦妆仰着脸看着南门扬非,傻傻的笑了笑,却又突然湿了眼眶,只是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
他的笨妆,什么时候如此的隐忍过?什么时候不是想炸毛就炸毛,想吹胡子瞪眼就吹胡子瞪眼,觉得委屈不开心就张嘴骂人扇他耳光?如今却只是睁大那双乌黑发亮的、泪眼朦胧的眼傻傻的看着他,不言不语,满腹心事,这样的韦妆让南门扬非心惊且不安。
“唉……看到难缠门会感觉到自己其实很幸福,可越是有这种感觉,就越是内疚,无法面对诺晴,无法面对死去的大师兄。”韦妆叹息。
南门扬非再上前一步,伸手拉起韦妆的手紧紧握住:“左相一家遭遇不幸,其实与笨妆并无关系,说到底你才是整件事情的无辜受害者。但我理解你内疚难过无法释怀,因为这一次的失去是永远的,笨妆以后再不会有大师兄了。面对痛苦很难,但笨妆也必须去面对,因为一旦开始逃避,就永远只能是逃避下去,笨妆,用你心中最期盼的结果为指引走下去,要坚持,一直坚持着。”
韦妆长长呼吸几次,点点头:“我现在也只是想起时才会难过了。”已经不像最初时,始终不愿意相信,悲伤笼罩在心间无法驱散,但是诺晴不一样。韦妆突然发现自己的悲痛正在缓缓减轻之时才恍然发觉,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诺晴曾经对她的愤怒:她只是失去了一个大师兄;而诺晴却是失去了一切。诺晴的痛楚有多深她其实无法体会,她却自以为感同身受,她恢复得很好,而诺晴却始终在继续沉沦,仇恨与怨,无奈与痛令诺晴无时无刻深感窒息,无法停止依旧拼命在挣扎着,所以她终究是没能好好照顾到诺晴。
她一点头,眼眶隐忍的泪珠便滑落一丝到眼角,南门扬非伸出另一只手,以衣袖替她拭去并不多的泪痕,温软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更多一点时光,昨夜我同笨妆说过什么,笨妆都忘了吗?如果一个颜婉儿不够,那整个将军府呢?”
格叔微有意外,片刻后不由看向雷远他们三人,却不见他们三人脸上有何变化,似乎南门扬非什么也没有说,一切都只是格叔的错觉。
“昨天夜里,我也同难缠门说过答案了,我不会改变初衷。”韦妆轻声回答。
“嗯,我也记得,如此的话一切自会依着笨妆。对了……笨妆还没有看过后院什么模样吧?”
“还没有。”
“这儿离后院已经不远,我带笨妆去后院看看,听雷远说,在后院有一棵板栗树长满了果实,再过不久就能熟透。”南门扬非道,想要转移韦妆此时的悲伤,眼睛瞟一眼石桌上空了的酒壶和两个酒杯,这度数极低的果酒,甚至不能称之为酒,却与烈酒一般,能让快乐的人加倍的快乐,也能让悲伤的人加倍的悲伤,一切都被放大起来。他手心微微使力,将韦妆拉着站起身。
“板栗树?”韦妆的思绪果然被转移,“以前我倒是吃过炒栗子,很好吃,不过没有见过板栗树长什么样子。”她被南门扬非牵着走,却不忘伸出空闲的一手想去拉艾小巫起身,可艾小巫左手抓着葫芦正喝着,也不知道她右肩的伤是不是真的好了,韦妆犹豫时已经和艾小巫错身而过。
“艾小乌鸦!”韦妆便嚷道,“陪我一起去看板栗树啊!”
她依然喜欢热闹,不喜欢丢下谁让其独处,南门扬非想着,眼角余光瞟见艾小巫却是依然稳坐不动,喝着葫芦中的酒,却从咽喉深处仿佛挤出了一声咕噜之音。
韦妆频频回头,不见艾小巫起身跟来,脸上神情似乎变得微有失望。
雷远他们三人自然跟在了南门扬非和韦妆后面。
格叔瞪着亭中的艾小巫,瞪着她手中的葫芦,语气不太好:“倒不知艾小巫除了杀人厉害,做小毛贼更加厉害。”
艾小巫喝完葫芦中最后一口果酒,慢慢将葫芦放到石桌上,回视着格叔,缓慢开口:“那是当然,并且比你能够想到的要更加厉害。”
格叔气极,不由一手指住艾小巫,气到颤抖:“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错了,无论哪个不要脸的人,我艾小巫都能打得赢。”艾小巫打断他,“还有,你若是心中有底气赢我,岂又愿意花时间废唇舌之快?”
格叔语塞,指着艾小巫的手不觉又慢慢放下。
“天下能人,名不见经传相比有名声的多了去,勿问若是有闲时,还是努力苦练武功为好,毕竟江湖后浪推前浪总是迫不及待的事情。”艾小巫懒散的又开口,慢慢站起身来,朝着韦妆离开的方向走去。
格叔愣住,不明白艾小巫为何会同他说出这样的话。
~
后院。
一颗高大的板栗树尤其显眼,比院子里的房屋和围墙高出两三倍的样子。林飞云凌空一跃,飞身上树摘下一颗毛板栗,落下地后,双手呈递到韦妆面前。
南门扬非从林飞云手里拿过毛板栗,韦妆好奇的看着,觉得它就像个浑身上下扎满了硬刺的圆球,与她曾经吃过的炒板栗可是完全不同,就见南门扬非两手将那个圆球掰开,原来果实是被包裹在里面,一看居然有三颗。
“原来板栗外面长得这副模样。”韦妆伸手拿过其中一颗仔细打量着。
“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算是熟透,到时全摘下来,我慢慢炒给韦妆姑娘吃。”林飞云笑着道。
“好!不过这个后院就只有板栗树吗?”韦妆环视一眼四周,不见其他更多花草树木之类。
“格叔不喜打理花草树木之类,原本也有过两棵杏树,后来不知怎么枯死了,这后院就只有了这棵板栗树,”雷远道,“虽然是说暂住,可也说不准暂住多久,屋子左侧后方有一块菜地,就着旁边不远临时修葺了个鸡舍,如今也养了些鸡鸭在里面。就是近了的话,怕是味道会有些难闻。”
韦妆听了,便朝左侧走去,绕过房屋不到一半,瞟到屋外的墙角有一堆杂木和斧头锯子一些工具,旁边竟然站着艾小巫,韦妆略有惊异,脚步不由顿下。
“艾小乌鸦,你速度倒是极快。”韦妆好笑的感叹道,不明白艾小巫此时为何却只是盯着那堆杂木和工具看得出神,“小乌鸦你是盯着那把斧头在看吗?”
艾小巫慢慢将目光移到韦妆脸上片刻,问:“你认得这些?那它又是什么?”问出的同时,伸出手指向锯子。
韦妆笑道:“锯子啊,可以两人拉扯着割断很大一棵树,比斧头去砍可来得整齐。”
艾小巫哦了一声又问:“这锯子你会用?”
韦妆摇头:“我虽然不会用,但我曾经见我师兄们用过。”
艾小巫沉默片刻,目光忽然落向雷远他们三人,问:“那你们谁又会用?”
“呃?”伊常看一眼另外两人,回答,“都会的。”
“那雷远和伊常锯一截木头来看看。”艾小巫淡淡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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