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一）

遇见夫人，是我作为婢子的幸事。

        我父亲是个好人，所以经常被人欺负。客栈主副老是鸡蛋里挑骨头地克扣父亲工钱，家里虽穷但是在母亲的精打细算下家里也能吃的饱饭。所有的变故就在父亲被拉去当兵，一去不回，等来的只是父亲的死讯。

        我入宫为婢能得俸前，母亲居家做些手工，全为养大两个弟弟。

        在公宫当差是不许有一点儿马虎，我看到与我一般大的宫娥因为没端稳盘子，将菜撒在了地板上而遭到贵人的惩处，受了杖刑。我自此小心做事，主要不在寝屋都是保持着十二分的精神。

        听闻宫中要从来一位新夫人，掌事姑姑要选几位小宫娥去兴乐宫侍奉。我一直都在渭北当差，从未去过渭南，但也晓得渭南是个清静的地方。除了赵太后在渭南的章台宫居住，那渭南宫殿也无其他贵人了。

        不愿去渭南的宫娥私下贿赂了掌事姑姑。想去侍奉的也去了贿赂掌事姑姑。但她瞧了一眼我，我就被选去渭南兴乐宫侍奉了。我就这样不情不愿带着我的衣物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兴乐宫。我也不愿去渭南，宫中散步的消息，新夫人是齐地民女。

        所以我担心这位风光的新夫人是否能长居宫中，局势未明，我不敢涉险。可谁叫我如此倒霉，没钱给掌事姑姑。

        兴乐宫没有主子，因为夫人还在雍城。我到的时候就只看到香儿，也是后来更名的栩蝶。她初见我，便像好友一样对我亲切。我倒是有些不适应了。后来她成为夫人的一等侍女，我在外院负责清扫。这时她还同我亲切，丝毫没有因高我职位一等而对人傲慢。我才觉得香儿可深交。

        芷兰受楚美人钱财喂夫人堕胎之药，事情很快败露。芷兰赐死，我得意上升为殿内侍女。与栩蝶、夷光同等。之后，我的生活便全是妫夫人了。

        夫人待我们几个是极好的，因为大王宠爱夫人，旁人多少对夫人有所误会。我看在眼里，夫人对待“自己人”的好绝对是无二话的。西宫的好多娘娘生怕自己的侍女穿的好看，也不许有好看的宫娥在殿内服侍。

        我相貌平平，但是夷光容貌姣好。夫人不仅没有那些心思，还嘱咐我们穿着好看些，时不时赐一些小的玉钗、耳坠。兴乐宫的宫人们走在六宫之中，不知有多少宫娥羡慕。

        我不似栩蝶他们，我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夫人所赐的首饰虽好，但在我眼里不如钱财好。夫人有一次详细问我家里的境况。

        她晓得我父亲死于战场，母亲独自带着两个弟弟。夫人握住了我的手轻拍了拍，我心里感到无比温暖。从她的目光里，我看到夫人对我的理解。“我父亲也去的早，母亲养育我和兄长也不容易。可惜母亲多年前亡故了，我不能侍奉其终老。是我人生一大憾事。”

        彼时我已知晓夫人与赵王室的关系。夫人虽为公主，可还是颠沛流离，所以才不能显示真实身份。

        夫人晓得我家里情况后，我办事得力，每每都是钱财打赏。我出宫往家里送钱的时候，母亲总会说：“宫里的那位娘娘可是大善人啊。”

        夫人算是善人么？我猜夫人从未想做一个善人，别人如何对待夫人，夫人必定如何相还。我与夷光他们对夫人尽心尽力，夫人绝不会亏待我等。

        琳琅殿原本只有七八个宫娥的，在那时我还在殿外打扫。有一次因为侍人给夫人拿错了酒。夫人醉晕了，大王很不高兴。误以为是夫人病了，叫来了太医令。

        太医令虽说无事，但那个宫婢还是被斩了手。夫人醒来得知十分悲伤，夷光将内院的婢女也都叫进琳琅殿。夫人就坐在上头说若是我们害怕受牵连，便可领了钱财离去。走了两三人后，中官大人见兴乐宫人手不够，便一下调来十余人来。

        芷兰身为殿内侍女，在我们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新来的小宫娥背后抱怨，不小心被她听了去。她直接冲出来就是两巴掌。她虽职位高我们一些，但并非主子也不能打人。可是小宫娥找谁去说理？

        我坐在厨房烧柴火，刚好看见这一幕。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在屋里对小宫娥说日后要谨言慎行。芷兰确实不是很好相处的人，她与我所见到的很多宫娥不一样。她身上总是带着一些傲气。说道她，我就立马想到她趾高气扬地指使小宫娥干活。

        我渐渐看出她的异样了，每次夫人在门口迎接大王的时候，芷兰也会低着头站在夫人身后微微对着大王笑。那是一个姑娘看着心上人才表现的神态。

        而后夫人小产，是芷兰联通了楚美人。楚美人赐死，芷兰也不会逃过。我看着她被拖走，然后从渭水之滨传来女子的尖叫。

        夫人对于敌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夫人让魏大人出手灭了芷兰所在的村庄。那就是背叛夫人的下场。自此兴乐宫内部被整顿了干净，一方面是看到芷兰的下场，另一方面我等为夫人做事钱财不少，也脸上有光。

        阳滋公主来了之后，孟春便去照顾公主了。只有我和栩蝶、夷光、卫忱在夫人面前侍奉。我为不是去被夫人安排照顾公主而感到幸运。孟春被分到了这差事，我还安慰了她几日。

        栩蝶说夫人刚来的时候都是同卫忱说话多，后来才同他们亲近。尽管卫忱不会说话，但是她武功高强，夫人去哪儿她都跟着。

        夫人入宫后，便一直得到大王眷顾。不少人心里肯定眼红着，楚美人去后，夫人和王后娘娘之前已经开始暗潮涌动了。

        在夫人有娠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王后接辛家的小姐入宫博得了大王的喜欢，大王来兴乐宫从少变得极少。兴乐宫的宫人都变得有些失落，但夷光嘱咐下面的人在夫人面前都要一个个带着微笑。

        一日，夫人在院里喝茶。栩蝶鸣不平说道：“夫人有娠八月，大王两月不来看夫人实在不该。”此言一出，我和夷光都吓呆了，只有卫忱还是泰然自若。话已经说出，也不能收回了。见夫人笑着说：“大王要是摆驾，本宫怎如何轻闲？”

        这晚，夷光在寝屋训了栩蝶半个时辰。因为她要去夫人寝殿守夜这才罢了。看着哭泣的栩蝶，想起她白日的惊人之语。我还是没有给她安慰，反而说：“夷光说的不错，幸好当时就我们几人在场，夫人并未怪罪。要是旁人听了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栩蝶，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可要往心里记着。”

        栩蝶自此便小心起来了，不过她依然是那个活泼的栩蝶。

        栩蝶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单以为夷光是对她好才训她的。我曾入殿为娘娘奉茶的时候，听闻夷光问娘娘：“栩蝶口无遮拦，不适合在娘娘跟前任职。”

        “栩蝶的确是活泼了些，不过日后要是陪着王子公主，孩子们一定喜欢。夷光，栩蝶有何不周到的地方，你便指导她一二。”

        夷光应令，可她见我端着托盘缓缓走来还是面色一惊。我上前为夫人倒茶，夫人说：“洛秋煮的茶可是极好的。”

        见我没有动静，夷光以为我没听见。我看出她的心思，卫忱虽为一等女侍。可是卫忱不管事，兴乐宫的侍人虽然敬重这位夫人身边的侍女，但是上下都是由夷光、栩蝶和我打点。

        因为我在他们之后被选到夫人身边，平日我也是多听他们俩关于宫内事务的意见，而我全讲重心放在夫人身上。就算有个闲日子，我也出宫回家看望家人。所以我不是夷光的威胁，而栩蝶不同，她心直口快，虽然有时容易得罪人，可也是让人亲近。尤其是她面对下面的宫人也不会端着架子。这样她威望不小。

        我一直在想夫人难道看不出夷光的心思么？

        或许夫人看出了夷光的心思，但是夷光对夫人忠心耿耿所以夫人并无处置。说实在的，夷光除了那不光彩的小心思，其他的也都好。

        因为大王一直不来，兴乐宫的宫人心思都变了。那日我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争吵，我和孟春居住，旁边是夷光和栩蝶。我晓得这时栩蝶是在琳琅殿的，也不晓得夷光和谁吵。我去了才晓得原来是两个宫娥想离开兴乐宫，夷光见这两人忘恩负义发了脾气。

        我晓得这来龙去脉好好安抚了夷光，又唤那两人马上收拾东西滚。我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既然他们生了要走的心思，那走便是。你生那么大气，倒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洛秋，今日你放了他们两个。别人见了又要找上我提这事。没几日人都走光了。”

        “夷光，你还是想多了。或许还有人要走，可我们夫人是个好主子。兴乐宫上下十六个宫人能走光不成，何况旁人走了我们这两个屋子的人也是不会走的。怎么都不会走光的。”

        夷光经我劝慰也就不纠结了，第二日又有人向她请辞，她虽然冷脸但是不发脾气了。这样的事，我们私下统一说不禀告夫人以免夫人烦心。

        夫人产子的那日，兴乐宫忙成一团。天落大雨，我站着琳琅殿门口来回走，不经意间听见马蹄声渐进。

        是大王冒雨来了。大王一人骑着马过来的。我撑伞前去迎接，可是跟不上大王奔跑的步子。这位威武的王者被宫娥拦住，他只好站在门口大喊夫人的闺名。

        这一刻，我站在一旁默默哭泣。我就知道大王不会忘记夫人的。

        夫人诞下了公子，大王看夫人无事。待夫人睡下之后，他叮嘱我们好生照看夫人，然后又走了。外面的天边有雨后的虹。

        因为之前兴乐宫走了几人，中官有派来十位宫娥，夷光挑选了六个伶俐的。如若不是我看见几个生人的面孔，所以才问了问。宫娥说是新来的，我才晓得有这事。

        公子百日之时，其他宫送来了许多礼。列国也多有礼送来。宫里多了一位小主子，可比往日多了生气。我原以为大王会常来兴乐宫即便不是看望夫人，也是要看望公子的。可是大王来的次数并不多，可也比夫人有娠的时候来的多多了。

        大王来的时候，偶尔就会和夫人、小公子待着院子里喝茶。我们下人要是不是大王、夫人招手，就远远候在屋檐下等着。

        有次，栩蝶就在屋檐下问中庶子：“蒙大人，大王为何甚少看望夫人？难道辛美人真比夫人好么？”夷光瞪了一眼栩蝶。

        蒙嘉笑了笑说道：“栩蝶姑娘还是这么有趣。”那时辛美人是我们在寝屋常提前的名字，因为从西宫传来了许多关于她美艳的事情。

        听说辛美人有绝色容貌，善在闺中已有名，女子多望上几眼都能沉醉。

        听说辛美人擅长吹长笛，声飘扬到渭水，渭水的小鱼纷纷向水面扑腾。

        听说辛美人与大王游园，一时从远处飞了了许多蝴蝶散漫在百花之间。

        华阳太后在月末离世，夫人听闻这消息神情没有变化。但是叮嘱了多为公主安排一个老实的宫娥。没有想到一月后，后宫就要变了天。主掌后宫十二年的王后娘娘被废！

        这对于兴乐宫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跟在夫人身边久了，我们几个殿内侍女也看出王后才是兴乐宫最大的敌人，就是栩蝶也是心照不宣。

        王后已成废后，下一任王后将会是谁后宫中人都心知肚明。栩蝶从外面听到了齐夫人可能继任，夷光他们几个都嗤之以鼻。

        他们因为夫人得意，但是我心里有不安。而后果然后位空置，夫人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夫人是大王心头的女人，王后之位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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