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正月十三点灯。
夜里的城隍庙灯光人影络绎不绝。
云朝坐在阙楼上,手里捏着一块玉牌,面色不愉地倚在亭栏边。
屏风外有一个近三十的小妇人,她幼时住在城外的农庄里,临左第三家,这块玉牌如今算是她的。
“是这里哪个?”云朝问。
小妇人面前铺开了十副年轻女子的画像,一一查看后摇了摇头,“这画上的都不是。”
路止褐停顿片刻,拿出另外三幅画像。
她还是摇头。
路止褐再三同她确认后,又拿出了六副。
“是这个。”小妇人一看就朝中间那副指过去,“当年住我二婶娘家的就是她,我从小就记性好,绝对错不了。”
路止褐合起画像朝里面递过去。
云朝淡淡地瞥了一眼,心下却凉了大半。
“她生产那日可凶险了,生的是个女娃娃,不足斤不足月的,跟咽了气儿一样。她那日生完孩子就和她那个夫婿一块儿,被辆瞧着极其华贵的马车带走了。”
“那你二婶娘那?”云朝问。
“我二婶娘啊,也是个倒霉催的。”小妇人心戚戚道,“她隔日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跌水里,没了。”
“家中人呐,可有旁人能证明你说的话?”
“我二婶娘寡居,家中就她一个。脾气还十分古怪,认钱不认人,我们都不怎么与她来往。至于证明么,我实在寻不出人来。我那日是偷溜进去的,正巧碰到里头生孩子。回去也不敢同我娘讲,这事晦气,怕她骂我。”
云朝没有再问话,转头看向外面。
所以这就是宋意体弱的缘由吗,她压根不是足月生的。
而母后也没有将她当云拂养,因为她远比云拂更珍之重之。
路止褐将人送出去之后折回来,“主子,这人还要留吗?还有茶坊那老者”
是因为那老者说起了门客,云朝才想到从张筠禄身上查起。
宋家把母后当年的行迹藏得太好,可棋差一着,偏偏漏了张筠禄的。
云朝眯了眯眼,“无甚大的关联,放了吧。”
她把玉牌取来了,其他认不认得出来,倒没那么要紧。
玉牌这底印是宋家的,上面刻着母后的小字。
婉婉。
云朝见过一模一样,如今在慈宁宫里。
长街上卖圆子的小铺排起了长队,两侧都亮着灯笼,灯光熠熠看得她糊了眼。
云朝回沐樾居时已经夜半。
羌伯等在门口,问起楚倾榆他只说是殿下还未归。
云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从昨日出去到现在一直未归,他此行来平阳似乎安排了很多事。
但究竟是何事呐。
连她这个皇帝都不得而知。
正月十四,云朝返回盛京。
皇帝微服平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让还在和冯太守把酒言欢的梁勇维吓得神志不清,当天就上演了一场翻脸不认人的戏码。
不出五日,冯、左二人便因贪污案被革职查办,后面还牵扯出大小官员数十人。
云朝在太和殿里看折子,看这些言官写得东西真是一天一个样。
前些时日指着鼻子骂她,这些日子风向一转,又纷纷夸她是个明君。
不过这事还没有了结,很快又有大批的兵马突然围了靖国公府,紧接着大理寺寺卿左臻也被压入了刑部大牢。
有传闻是与去年陛下在西山遇刺一事有关。
知道其中蹊跷的都在恐慌中度日,不知道其中蹊跷的亦是殚精竭虑。以致这年里,满朝文武都过得忧心忡忡。
这日陆芥特意在军机处多留了些时辰,见到张首辅进来忍不住问他,“这案子查到什么地步了?”
张筠禄直接了当的摇了头,“我不知。”
陆芥哑了哑嘴。
他没想到张筠禄会给出这么两个字。
一贯运筹帷幄的首辅大人近来魂不守舍的,竟然任凭皇帝越过了内阁,直接翻出这么大的动静。
“大人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脸色不大好。”
其实陆芥这话问的算是委婉,张首辅这面色岂止是不大好。别人过个年只是长了一岁,他却像是苍老了十岁,瞧着鬓角处白发都生出来了。
张筠禄今日穿着鹤纹官袍,但衣袖处折了角他也没有发现,只坐到桌案后照旧拿起了折子。
“无事。”他回道,“天色已晚,陆大人早些回去吧。”
陆芥愣了愣神,“诶诶,我这就回了。”
他揣着一团疑虑出宫,路上正巧碰到了刑部尚书章藴,正是此案的审理人。
陆芥看着他欲言又止,章藴倒是了然地笑了笑,“陆大人可还记得去年西山刺客的线索在漳州断了。”
陆芥点头,他自然知道。
章藴继续道:“梁大人在查那左为庆的时候,正好发现他与漳州颇有渊源,甚至那漳州知府的死也与他有关。”
陆芥:“那这与靖国公有何关系?”
“靖国公在长岭郡暗地里养了大批死士。”章藴道,“且左为庆只是一方小小的县令,可贪污额远超平阳太守,你猜是谁给他的胆子?”
这案子刚有眉目的时候,章藴一直觉得是因有左臻做堂侄才使得左为庆如此嚣张。可他又想不通一个大理寺卿缘何要行刺皇帝,更重要的是如何将手伸到西山布防上。
直到多日前刑部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上罗列了左为庆和靖国公的往来,甚至还有李家大公子部署西山暗道的证据,这才让他豁然贯通。
陆芥也听得毛骨悚然。
因为他知道既然有了靖国公,那后面自然还有长信王了。
陆芥方才一肚子的疑团消了,又担起了谨慎。
他架起马车继续回府,总觉得这事儿很快就要落到长信王头上了。
可等了多日却得知这事结案了。
长信王极力撇清了嫌疑,直言与李家毫无干系。敞开大门任由刑部搜了个遍,竟真没搜出后文。
只不过李家这罪名是没跑。
满城都不禁在唏嘘,百年世家门庭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朝堂之上张筠禄主张从重审判,“陛下,按我朝历律,谋反乃十恶之首,天理难容决不可赦。”
此话一出,人群中刚与李家结过亲的廖真直接个晕了过去。
云朝脖颈微低,眼神示意来人将廖真带出去。
“朕即将大婚,想要为皇后纳福,不想惹太多杀孽。”云朝道,“所以只将此案相关人等压入大牢即日问斩,靖国公府抄家问责,另外赐其夫妇白绫吧。张大人意下如何?”
云朝说完明显看见张筠禄有片刻的失神,然后躬身应了下来。
云朝心里发笑,真是荒唐。
爱女心切,想来张首辅也有软肋啊。
下朝后云朝被请去了坤宁宫。
冬日里天气暗沉,坤宁宫中显得格外寂静。
云朝跨步走进去,看见皇祖母端坐在圆桌前,看见她来了脸上才有了些表情,强牵起点笑意道:“皇帝来了。”
“皇祖母。”云朝在旁边坐下,看到这小半桌的糕点,最中间的还是一盘紫苏糕。瞧着做的很精致,但没人动过。
“今日请皇帝来,是想为环儿求个情。”太皇太后道,“这孩子自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挫折,性子也直爽,绝不会参与她父兄的这桩事中,且她本身也并无过错。”
云朝单手悬在桌旁,沉声道:“那皇祖母您那,半点不知情吗?”
话音落,太皇太后的眼神变了又变,到最后没有任何光彩地沉沦下去。
她整个人也是一点一点沧桑下来,像是垂暮的老者不复希望。
整个大殿中静默了良久,太皇太后才缓缓开口,“是哀家的过错。哀家曾想将双儿扶到后位上,来日诞下皇子继承太子之位,那李家就不会再生旁的心思。可是,天不遂人愿。”
云朝安静地听她说完,然后笑了笑,“皇祖母有皇祖母的想法,靖国公有靖国公的想法,朕自是知晓二者不能一概而论,也劝皇祖母当断则断。”
云朝的话里是在保全太皇太后的,其实她也这般做了。
如若不然,这坤宁宫也早该鸡飞狗跳了。
“至于李姑娘。”云朝道,“皇祖母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她生在靖国公府,所以才能无功却受了这么多年的恩泽。既如此,那荣辱与共,也是应当的吧。”
太皇太后紧了紧手,“那能否看在榆儿的面子上?哪怕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云朝抬眸。
榆儿,楚倾榆。
她险些忘了,皇祖母曾多次召见过他,怕是早已为李环双谋好了后路。
云朝听着神色不畅。
她如今的心境似是变了,一点都不想将这两人攀扯到一块儿。
“皇祖母所求,为免太多了。”云朝拂了拂袖,“朕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皇帝走后平嬷嬷进来,看着满眼沧桑的太皇太后。
“娘娘,您何苦为了此事得罪陛下呐?”
太后苦笑了一声,“哀家是继后,这辈子无嗣无宠,现在连娘家也没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慢慢看向窗外的渐序凋零地两三片残叶,无奈的摇着头,“有时候哀家总在想,若是当年能有环儿这份胆量,是不是能有个圆满?”
“又何至于空过这一个又一个团圆的日子。”
未过几日,太皇太后主动前往行宫,坤宁宫就此空了出来。
云朝从坤宁宫出来后没有下旨放了李环双。
只是总觉着皇祖母主动提及楚倾榆,那说明他定是应下的。
所以云朝一直在想楚倾榆会用什么说辞来给李环双求情,可她始终没有等到他来。
直到李家抄家罚没,满门问斩的处决都结束之后,母后派人递来了一封信。
信上说,楚王府别苑里多了个姑娘。
云朝把这封信折了又折,然后引了火折子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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