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云朝入住了城内的客栈。
她进去的时候窗户被吹开，凛冽的北方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
店家也是自顾不暇，尚且来不及提供一杯热水，更别说是热菜热汤了。
路止褐带着人马不停蹄地出去了解这城里的情况，再回来时梆子已敲过三更。
“主子，这长岭郡的河道中上游冰水不断下游杂物堵塞，冰水已经漫上河岸。城西的情况尤为盛，而且那处房屋被积雪压塌了大半，路边到处都是挨饿受冻的百姓。”
云朝手里掰着一个馕。
她已经许久未吃过这种干硬的食物了，每一口嚼在嘴里都让她实难下咽，但这种难受远不及心里的沉闷。
“郡中县令是谁？”
“郡中县令是左为庆，在此地任职已有五年。”路止褐道，“属下方才探查过当地粮仓里面都是空的，县令府里倒还有些粮食，碳火也充足。”
“这县中有多少百姓？”
“在册二十万。”
云朝冷着脸，“在册不过二十万百姓，粮仓却是空的？只有他县令府还会藏着。”
“是。”路止褐道，“属下问过路边的人，他们说雪灾前开过仓放粮，但没两日便停了。”
云朝单手握拳，沉闷地砸在木桌上。
正在这当头，大街上突然闹出了动静。
云朝开门查看，发现有不少百姓都在往东边走。
“深更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楼梯边的护卫回到，“回主子，县令府在施粥。”
此时楚倾榆从夜幕中走进客栈。
他雪落满身，连睫毛上有沾着银霜。
云朝看着他站在大堂将裘衣褪下，露出手中的镂花食盒。
然后抬眸看了她一眼，慢慢走上来。
“给你带了粥。”楚倾榆说着领着她又回到屋里。
那吃了一块小角的馕饼还放在桌上，显然不被喜欢。
楚倾榆把馕饼移到自己这儿，然后把热粥摆好，羹勺也递给她。
云朝低头喝了几口。
这粥虽然口感不及宫里，但也加了鸡茸和碎蘑菇，不算乏味。
“县令府这时候施粥是怎么回事？”云朝问道。
“我把那个县令打晕了，然后胁迫他夫人开仓施粥。若是等到天亮的话，怕有百姓熬不住。”
楚倾榆说话的时候悠悠地撑着下巴，幽色的眼眸里除了困意别什么旁的情绪。
云朝惊讶于他这简单粗暴的手段，又不能不否认这是眼下最能见效的手段。
“那这粥又是哪儿弄来的？”
施粥摊上可顾不及加鸡茸。
“让他们府上厨子做的，手艺太差耽误了些时辰。”楚倾榆在意的点开始跑偏，“是不是不合口味？”
云朝微愣，摇摇头，“是我吃饱了。”
楚倾榆靠过去离她近些，“明日再寻你喜欢吃的。”
他说着手指勾起她耳后根的发，慢慢拨到后面，然后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冻红的耳廓。
“有些冻伤，带药了吗？”
云朝又是摇摇头，“没有。”
“我去找。”
楚倾榆欲起身出去，云朝抬手拉住了他。
失落地耷拉着眉眼道：“时下药铺都紧着，这点小伤还是别闹他们了。”
楚倾榆回牵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虎口，“阿拂，此地会好的。”
县令府的粮食又足足撑了一日。
等到第三日时，官府的粮草冬衣才抵达长岭县。
百姓齐聚在县令府门口，正感恩戴德的时候县令左为庆抓着个藤条，怒不可遏地冲出来。
他气得胡子上翘，已经分不清谁好谁坏，对着人群就喊道：“大胆刁民，胆敢绑架父母官，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
一旁的侍卫面面相窥，一时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老爷！”
一个穿金戴银的小妇人也哭哭啼啼地跟出来，她着急地想上前抱住，却在问到一股难闻的味儿之后退了开来。
捂了捂鼻子才继续哭道：“我的老爷，您没事吧？咱们府上的粮食都没了。”
左为庆没问到自己身上的臭味，自顾自的一把搂过那女子推到了前面，“你好好辨认辨认，那夜是哪个刁民私闯进来的！”
那日乌漆嘛黑的，小妇人哪有看到是谁。
但她还是装作认真的模样，翘着手指左点一个右点一个。
“这个像，诶诶诶这个也像！”
左为庆横目怒斥，“把这些刁民都给我抓起来，大刑伺候！”
被抓的百姓一下子软了腿，纷纷跪倒在地大喊冤枉。
但左为庆哪管得上这个，他现在恨不得都杀了以泄这两天的耻辱。
今日的赈灾粮是由朝廷下发到平阳，再由平阳太守派人送到长岭县的。
来人是个矮墩墩的守将，见此状况上前去询问。
一听是前几日有人绑架了县令假传旨意开仓放粮之后，也顿时怒目。
“大人放心，我回去禀告平阳太守，让他加派衙卫前来查看，定将这些宵小都抓出来！”
左为庆为此大表谢意。
半日后平阳太守派了大批人马，全县搜捕犯人。凡是和牢里那几个有点相像的，都被抓了起来。
不多时，一群衙卫带着刀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云朝等人落脚的客栈。
店家上前才拦了一下，就被踹翻在地。
“给我搜！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们举止粗鲁，一路东翻西砸的上到了二楼。
“你们什么人，敢堵着官差办事，不要命了吗，赶紧让开！”
几个御前侍卫腰间都别着剑，闻言提剑出鞘直直地指过去。
衙卫们被这一威胁也拔出了官刀。
但他们都没机会提起来，就被踹下了楼梯。
衙门顿时人仰马翻地滚到了一楼，狼狈的爬起来往外跑，叫嚣着回去搬救兵。
屋里路止褐刚拿了线报回来。
“主子，属下调取了长岭郡东西两大粮仓的记录，合算下来只有朝廷下发的四分之一。”
云朝脸色渐沉，路止褐继续道，“百姓还说，城中河道年久失修，去岁里河堤崩过一次，还是官府命百姓集资修缮的。”
云朝内心波澜难平，嘲讽道：“都说山高皇帝远，可这儿里盛京不过几百里，这都敢堂而皇之地糊弄朝廷了。”
云朝顿了顿，“这左为庆是什么来历？”
路止褐想道，“年过五十，原籍乃是徐州人士，五年前于漳州任职期满后突然调至长岭郡。另外属下还得知，大理寺寺卿左臻是他的堂侄。”
“左臻”云朝单指点着桌面，“传朕口谕，命梁勇维暂代御史一职，来平阳彻查雪灾一事。”
梁勇维与左臻交情不深，甚至还因为家中幼子一事和大理寺闹起过，所以由他来查最好。
“是，属下这就去办。”路止褐领旨出去。
云朝独自在屋里看向窗外，官差还在一家一家搜寻可疑的人。
看着人手甚至比发放冬衣的官差还多上一倍。
“荒唐。”云朝对此地官府的行径大为不满，但她现在还不能拿皇帝的身份行事。
思来想去还是得去找“罪魁祸首”。
楚倾榆睡意朦胧的来开门。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衫，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了一片白皙的锁骨。
云朝不好意思地瞥开眼。
这都日上三竿了，她不知道这人竟然还在睡觉。
瞧着情形，正想要不过会儿再来。但楚倾榆比她更为灵敏，一下子把人拽了进去。
云朝瘦弱的脊背贴着门，眼神不自然地移到别的地方，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小皇叔你你不冷吗？”
“冷。”楚倾榆垂眸，张开手揽住她，“让我抱会儿。”
他有碎发落到了云朝的脖颈间，弄得她有些痒意地躲了躲。
“你是不是还困着，要不回去睡会儿？”她小声提议。
楚倾榆倦懒地笑了声，在她耳旁低低说了声“好”，然后手滑至腿窝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带回了床榻上。
云朝一个腾空倒了下来，身后的锦被上还有余温，枕间也混着清浅的沉水香。
她眼睫轻抬，对上他惺忪的目色，“你，先正经些。”
楚倾榆摇摇头，指腹轻捻着她的唇侧，然后俯身吻下去。
他亲吻间还把手伸到她脑后，轻轻一扯松了她的发带，然后扣着后脑勺迫使她毫无保留地迎合自己。
屋里氤氲渐浓，屋外却响起了刀刃相间的动静。
楚倾榆克制地松开她，脑袋埋在她肩颈处缓了一会儿，“别出来。”
然后起身落下床帐，合衣后开门出去。
整个大堂里都是带着刀的衙卫，气焰嚣张地站在那里。
“这整个客栈都已经被我们包围了。”领头的胖衙卫道，“你们胆敢妨碍公务，都给我抓起来，押回衙门候审！”
这些人在御前侍卫眼里就是一群废物而已，再来两倍都不带眨眼的。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店家忙跪过去抱住官差的腿，痛哭流涕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灾荒之年小店已经入不敷出了，不能在砸了呀，小店承受不起啊。”
他的妻儿也捧着银钱罐战战兢兢地送过来，“求官爷高抬贵手啊官爷。”
胖衙役眼神提溜转了一圈，碍于人多不好下手，只能继续道：“滚开！你的命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还有心思管着店铺。”
“给我上！”
“慢着。”
与大堂中恶狠狠的粗桑不同，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二楼传来。
胖衙卫抬头望上去。
是个相貌俊俏的公子，眼里带着显山不露水的矜贵。
胖衙卫不知为何气势上就弱了三分，佯装不怕地问道，“你是何人？”
楚倾榆看着那店家，难得起了点怜悯之心。
随抬手，把指尖悬着的令牌随手一抛，“回去交给你们大人。”
令牌精准地往胖衙卫这边落下，他就稍一张手就接到了。
临近的几个衙卫不明就里地凑上来看。
他们都不认字，但是翻到背面看见那金黄的麒麟纹瞬间吓破了胆。
这可是皇亲贵胄才用的起的。
楚倾榆没再管她们，转身进屋，回到床榻边轻轻撩起床帐。
云朝刚才的劲儿还没缓过来，抬起手背狠狠地擦了下泛红的眼角。
这看在楚倾榆眼里格外的稚气，尤其是她的发髻都被他扯散了，青丝垂下衬的小脸娇娇嫩嫩的，还外带些可怜。
楚倾榆靠坐过去，拉开她的手，“更红了。”
云朝瞪他，“我朕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楚倾榆忍不住偏头吻了吻她的眼尾，不大正经地回道：“你说。”
云朝随手拉过锦被塞到中间与他隔开些距离，“你那日挟持县令开了他府上的粮仓，现在官兵没查出是何人，却到处在抓无辜百姓。这样下去一定不行，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放人。”
她用一副还在旖旎里的甜嗓，不苟言笑地说着忧国忧民的话。
这让楚倾榆满脑子亲近她的欲念起起伏伏。
“我已经在牢里安排了人手，他们很快都会出来，不会让阿拂的子民受到无辜伤害的。”
云朝闻言微起了起身子，“真的？”
“嗯。”楚倾榆点头。
她的眼睛里一直润着水色，听到这儿的时候起了波澜，像是漾了点点星光。
楚倾榆扯开碍事的锦被，换了副委屈的表情，“我为了他们一直忙到凌晨才睡下，阿拂不该给些赏赐吗。”
云朝瞧着他眼底确实是没休息好的痕迹，心软地点了点头，“好，小皇叔要什嗯”
话音未尽，楚倾榆的吻就落了下来。
云朝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楚倾榆也没有强势地箍着她，而是若远若近地含着她的唇瓣。
等她放下了戒备软软地靠回来，才开始肆无忌惮地纠缠。
午后雪停。
楚倾榆拿了件裘衣给她披上，慢条斯理地帮系着锦带。
“先送你回平阳城里，一会儿那太守恐怕也要赶来。”
云朝悄悄伸出一只手，捏了颗糖果仁含在嘴里小声咬碎，一边乖乖地点头。
这是楚倾榆昨日在路边买的，他看那个妇人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全买下了。
买回来后他也不爱吃，只有云朝会吃上几颗。
“赈灾的粮草一到，长岭郡的情形很快就会缓解，城内各大客栈也会相继救扶无处可归的百姓。”楚倾榆道，“但是此地的官员急需肃清，不能留了。”
云朝点点头。
不只是长岭郡，她要连着平阳城一起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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