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阴云 怪物

萩原研二目光诚恳,  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防护罩上，一双狗狗般的下垂眼望着防护罩外的人们，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把我放出来吧,  我的力量根本打不开啊。降谷，诸伏……”

        青年看起来很有精神，一点也没有在不久之前带着面罩、头盔时的那神秘而阴森的咒灵的样子。如果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人，恐怕在初次看见他的时候，就会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了吧。

        他能与他人对话，能在对话中正常沟通，甚至能表达自己的感情。

        面对着这样的萩原研二,  诸伏景光很难把他跟【咒灵】这样的存在联系起来,  就连那六年半……对他来说只是三四年以前的死讯,  都好像只是错误的记忆。他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那样鲜活。

        萩原研二刚才说，他是几天前才清醒的，在那之前他是什么状态呢？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咒灵吗？

        白仓望刚才提到过,  这些高等级的咒灵都会非常接近人类。有智慧，有人类的外表,  会思考，能交流。这些都是和现在他看到的萩原研二别无二致的，排除掉外表的不同,  和那一颗脑花也是非常相似的。

        诸伏景光接触过的咒灵只有名为羂索的那颗脑花,  那颗脑花也是这样像极了正常活着的人类，难道说,  萩原研二现在作为咒灵的等级,  就是高等级的吗？

        保留了生前的记忆吗……

        “萩原,  你现在是咒灵,  但也是我们的朋友。”诸伏景光说，“我想先听听你说的话。”

        降谷零说：“一直都是我们推理猜测，也该轮到当事人来好好说明一下了。萩原，你现在解释吧。”

        萩原研二听完，突然发现无论是诸伏景光还是降谷零，都一个字也没有提到把他放出去。萩原研二聪明的脑袋里灵光一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怎么回事……两位好友好像还在生气？看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啊，是错觉吗？

        “嗯嗯，那就先把我放出来好吗？‘小望’？”萩原研二看向站在防护罩旁边的少年，他已经听到这位少年和他的好友们都互相用着比较亲近的称呼，应该是关系不错了。既然是同伴，他也从善如流直接转换了更亲近一些的称呼，“我叫你‘小望’可以吧？”

        刚才，他在防护罩里也是能听到外界的声音的，萩原研二从对话中已经听出来了这位少年在这个关着他的地方地位不低，也从那舒展的羽翼，瞬间更换的衣着和刚刚还流转绚丽光彩的圣典，理解了被称为“望”的少年拥有着不一样的力量。他也明白，这次把咒灵的他带回来，望也出了一份力。

        也不知道降谷零跟诸伏景光是从哪里认识这样的特殊能力者的。

        仅仅看外表，这位少年的长相堪称漂亮，走在校园中一定常常被注视，更何况他现在的装扮非常特别，也令人时不时忍不住投去目光。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天使就在眼前，刚才的那一刻，他和降谷零是一样的，对眼前出现的六翼天使感到惊叹的。

        也不知道这位有着天使外表的少年，是不是也是那样的人呢？

        ……比如把已经死去变成“咒灵”的他，好心地从防护罩里放出去？

        这种在朋友们的面前被关起来围观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啊——

        “当然可以，萩原先生。我的名字是白仓望，选择你喜欢的方式称呼我就好。”白仓望对他笑了笑，说：“不过……刚才景光哥和零哥说的是，【萩原先生要先解释清楚】，所以，抱歉啦。”

        萩原研二：“……！”

        这个把他关起来了的防护罩是由这位少年操纵的，看起来，他相当尊重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想法。

        话已至此，萩原研二只好说：“好吧，那你们先听我说。话先说在最前面，在我看来，我才醒来没几天。失去记忆之前的最后&

        30340;记忆，就是那一场拆弹行动。你们也说了，那是六年半快七年前的……也就是说，对我来说，我其实是停留在那个时间的人。”

        诸伏景光听到这句话，心绪微动。

        诸伏景光能理解萩原研二的这句话，因为他也是有着一样的遭遇。

        他的记忆和时间都在三年前的那个天台停滞了，他也是停留在三年前的人。直到几天前，重新苏醒的他的时间才开始重新流动了。

        降谷零看着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说：“但是你们现在回来了，这是好事。”

        萩原研二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防爆服。

        “当然，能重新见到你们我也很开心，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奇迹。说起来，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着这样的衣服了，它们脱不下来，我也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模样。我不知道去哪里，于是留在原地。”

        他的目光变得沉静，不再是刚才那慌乱的小狗般的眼神，属于青年的成熟感，在他身上浮现了出来。

        “我是死了吗？我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吧，不然，我也不会看到我的墓。但我现在也还【活着】，因为我还能见到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的诸伏和降谷，还能站在这里和你们对话，这种感觉很奇妙。”

        样貌英俊的青年露出一抹潇洒的笑意，原本遮盖了萩原研二头部的头盔和面罩都已经在那一片羽毛的力量下碎裂消失，他身上全包围的，特制款的防爆服还是那么厚重。此刻，这套正常来说穿脱都需要他人协助的防爆服开始逸散着浅淡的雾气。

        “小望，多亏了你的帮助，现在我能自由操控这身衣服了。”

        那身防爆服在瞬间消散，暴露在众人眼前的青年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灰蓝色的警察的制服，防爆服化为轻便的黑色护甲套在他身上——这是爆处组的制服，衬得他英姿洒脱。

        “这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认出来了这套衣服。

        “这才是我牺牲前穿的衣服，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现在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也知道我是谁。”萩原研二爽朗笑着，“放心吧，就算变成你们说的【咒灵】，我也还是我，因为我记得一切。”

        萩原研二说这些话的目的不是勾起他们的愁思，青年语气轻松，他接着叙述。

        “总之从结果来看，现在我们再次相遇了。但是——之前和诸伏相遇时周围并不是平安的，而是带着威胁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想提醒诸伏从我的身边远离。接下来的解释不会很长，但我会尽力描述。如果是你们，应该可以从中得到和我不一样的观察结果。”

        一切要从数天前说起。

        暗灰色的碎雨云铺在东京夜晚的天空，阴云翻滚。

        阴沉的乌云占据了大片的天空，从海洋吹来的暖湿的空气落入东京，在月色下遇冷下沉，空气中的小水滴凝结成了雾。雾气弥漫，陆风再度吹向海岸。

        朦胧的雾与落下的雨滴，包围了整座城市。隐约雷鸣，浓而厚的积雨云云底阴暗混乱，雷阵雨在这一夜扰乱了寂静的城市。在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铺天盖地的雨水已经打在了雨中无人的寺庙，打在那立起的墓碑上。

        他醒了，就在电闪雷鸣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名字——萩原研二。

        他低头，看见了一尊墓碑，上面正刻着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墓，坐落在一处繁华城市的安静一隅。黑色的头盔和面罩包裹着他，眼前看见的世界下着大雨，他却藏在一身厚重的衣服里，不受风雨侵袭。他抬手拍了拍身上，沉闷的响声，有些熟悉的味道，他想起来这套衣服是什么了。

        这是一套特制的防爆服，拆弹时穿戴，能抵挡炸弹带来的伤害。

        为什么他会穿着防爆服呢？

        他想着

        ，沉重的步伐开始迈出，但在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往前迈步。他像是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不能离开，只能留下。雨一直在下，今夜的街道上也不会有人了。

        萩原研二便依靠着自己的墓坐了下来，他仰头迎着雨水，安静地思考着。

        首先，在记忆里，他不久之前在一个拆弹现场。放置在现场的那颗炸弹的时间原本是停滞的，但它突然跳动了，让他匆忙地招呼同队伍的战友们一起逃离……那之后，应该是那颗炸弹爆炸了吧。当时的他跟好友通着电话，那一通电话，也应该能让好友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现在，醒来的他站在自己的墓前，身上穿着防爆服。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他死而复生，现在失忆了？

        萩原研二试着把身上的防爆服卸下，但他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那头盔都牢牢地固定在了他的头上，就连衣服都没有办法卸下来，就好像这身衣服成为了他的另一个皮肤，跟他绑定了似的。萩原研二不再努力，反正这身衣服也能遮挡雨水，现在卸不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紧接着，他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自己的呼吸……？

        没有呼吸，心跳？

        没有心跳声。

        体温呢？触摸不到，但是，这冰冷的感觉，原来不仅仅是防爆衣带来的感觉啊。

        大雨将一切都冲刷着，雨声哗哗，遮盖了朦朦胧胧的，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死了……吗……？”

        萩原研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很奇怪，那像是被无数的合成器处理过一样，但他感觉自己说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声音传出去，通过身上的这层防爆衣，就好像是通过了一层效果器。声音变得奇怪，他自己也变得很奇怪。这时，有什么凄凉的呜呜声从远处传来了。萩原研二抬头一看，在寺庙的墙壁周围，有几只长相怪异的怪物正攀爬着墙壁，想要爬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

        他吓了一跳，想让身体动起来应对这些怪物，手在身上摸着，却没能摸到什么。没有武器，怪物们盯着他，像是看见了一道极美的菜肴。萩原研二逃不掉，在怪物袭击而来的瞬间，他只能抬手遮挡，用身体来抵挡它们的伤害。怪物一连来了好多个，他像是吸引着蜜蜂的有着满满花蜜的花，这醒来就遇见怪物袭击的一幕，让他忍不住深深怀疑——

        这里还是他原来的世界吗？

        怪物们层出不穷，即使身上的衣服厚重坚硬，那些怪物们也依靠数量把他压在了身下。萩原研二挣扎着，大喊：“滚开！！！”

        这一瞬间，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有一种未曾感受过的力量从他的身体流淌，倾泻而出的力量形成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一鼓作气将围着他的怪物们全都推远了。萩原研二喘着气，他睁大了眼睛。

        那些怪物不仅是被推远了，还被灼成了飞灰。这像是什么呢……对了，像是被炸弹炸成灰烬的样子。

        他有这么强吗？

        萩原研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他沉重的脚步踩着地面，突然感受到了那脚下踩着的地面上，有什么坚硬的东西。

        这一眼，让他不禁喉头微动。

        有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黑色的雾气在他的脚下翻涌着，雾气消失的那一刹那，一枚眼熟的炸弹出现在那里。萩原研二认得，这是他生前打算拆除的最后一枚炸弹，是水银汞柱设计的炸弹。现在，炸弹上显示着倒计时——仅有最后的一点时间，时间却没有流动，它被暂停了。

        显示屏上，亮着一行滚动着的文字。

        【炸弹即将爆炸，装在箱子里的咒物失去封印它的外壳，一定会散播更多的绝望吧~究竟是哪个幸运的家伙能得到这份大礼物呢？唔噗噗~真是令人期待！】

        雨水积攒在地面，连成一片，形成了一面水镜。有一个冒着黑漆漆的雾气的怪怪的人影正在水镜中和他对视，萩原研二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他自己。

        原来，他也是怪物

        啊。

        这个炸弹箱子里装着的，被称为【咒物】的东西，能让他这样的怪物变强。难怪那些怪物争先恐后地缠着他，隐约的雷鸣中，混杂着的属于怪物的嚎叫声和哀怨的低语，又从远方传来了。

        萩原研二弯腰抱起了那枚炸弹，炸弹上的时间没有走动，却同样让他紧张。

        他合上眼睛，细细感受着刚才那释放着力量的感觉。有同样的力量从箱子里传出，被他身上的雾气吸收纳入身体中，力量再度充盈，随时可以再给那些觊觎者一场教训。

        既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这枚炸弹，就交给他来处理吧。

        这一次，他身上穿好“防爆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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