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诊疗所位于一栋其貌不扬的大楼内部，车在路边停下后，林莺就领着挪尔里希上楼，进入电梯，按了七层。
期间挪尔里希又看了遍周围，她总是下意识去熟记身边的环境，哪怕在电梯里也如此。
林莺则一直看着逐渐上升的数字，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omega和alpha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共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终于电梯到达七层，林莺迫不及待地走出来，步伐急促，她吐出口气，身后的挪尔里希忙不迭跟上。
挪尔里希心想：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对，是讨厌原主。
挪尔里希刚要感到挫败就赶紧提醒自己这件事，按道理林莺昨天直接报警都不奇怪，今天却能和她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说实话，挪尔里希很庆幸。
只是，也得考虑一下之后要怎么做。
挪尔里希看着林莺的背影，心情慢慢沉了下去。
“李姐。”
和办公室的前台助理打了声招呼，她们就进入了会诊室，挪尔里希一进来就闻见了一股令人安心的熏香，林莺对坐在桌子后面，约莫四十出头的一位女性打了声招呼，被她称作李姐的催眠师向挪尔里希作自我介绍：
“您好，司徒小姐，久仰大名了，您叫我李医生就好。”
她笑眯眯地说，这话似乎有别的含义，挪尔里希小声说：“……李医生，你好。”
李医生看了看林莺：“确实和你说的一样，性格有一点变化。”
林莺点点头，然后她扬起下巴示意挪尔里希：“坐。”
一旁有两张十分舒适的橙色扶手椅，挪尔里希便在其中一张坐下，林莺却走到了门口，把手放在门把上：“疗程只能一对一进行，我先离开。你放松一点，李姐人很好，我……我之前受过她很多帮助。”
这下挪尔里希明白李医生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了，“久仰大名”，原来如此，林莺当时被原主伤害以后一定是来这里做的心理治疗。
门被轻轻关上，李医生首先问了几个最基本的问题，她的语气很温和，无法让人产生抗拒。
然后她问：“司徒小姐，请问您之前有过被催眠的经历吗？”
“……应该，有过？”
挪尔里希吞吞吐吐地说，她决定说实话：“但是不太记得了。”
从这个世界醒来时，挪尔里希的记忆就被锁上了许多，她那些妻子们——现在挪尔里希决定称呼她们为同伴，这样才对。关于同伴们的记忆那么模糊，只是隐约记得一些。
她记得从小到大的经历，却对自己死前那段时间的记忆一无所知。
如果试图去回想的话，大脑会传来一阵阵剧痛，阻止她细想下去。
所以她也只是记得自己被谁催眠过，而那个人是……
“我们先试一下，好吗？”
李医生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保鲜袋，取出一朵蒲公英。
挪尔里希眨眨眼，想起林莺对她说的：她擅长用一些出人意料的道具，使治疗对象不经意间被催眠，而后引导出深层记忆，然后再进行治疗。
但是，为什么是蒲公英？
那一朵蒲公英来到挪尔里希眼前，其他一切都失了焦，看不清晰。
白色绒毛微微拂动，随着李医生循循善诱的声音：“司徒以冬……请盯着这朵蒲公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请想象，你正身处于一座森林里……不，不对。”
忽然间屋内灯光闪烁，熏香的气味变了，它逐渐化作一股独特气味，先是金银花与草药的清香微苦，再是一种浓郁酸甜的烤苹果味。
时间在此刻暂停，或者说，挪尔里希以为暂停了。
“挪尔里希，请你盯着这朵蒲公英。”
谁在说话，从手腕处传来一种酥麻的感觉。
李医生的眼睛变为了琥珀色。
“呼吸，看着它，不要走神。听我说，你身体的禁锢会暂时消失，魔力会涌现。但是没关系，我会把它们都吃下。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像是一尊乖乖的魔偶，绝不违背我。”
那位魔女大人，拉缇雅的手搭在挪尔里希肩上，她们在狭窄昏暗的谷仓里对视，门虚掩着，那是一切都在燃烧的夜晚，波奴依人潜入了供应索尔纳粮食的田野，投入无数的火把，特制油大把倒进索尔纳的土地。
粮仓与田野在这个夜晚熊熊燃烧，推开门就能看见火光飞舞在夜空之下。
挪尔里希记得自己说，拉缇雅，我恳求您，下一场雨吧。
那时她们认识不久。挪尔里希花了三个月说服那位传说中的魔女帮助自己抵抗波奴依人，拯救故乡，没人相信挪尔里希能办到这点——但她确实做到了。
尽管魔女随心所欲，尽管她并非有求必应，但索尔纳仍然换来了一线生机。
波奴依人认定索尔纳人抢走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他们恨意滔天，甚至不惜献祭平民换来邪神异教，魔鬼从地底爬出，久旱降临索尔纳。
在挪尔里希的记忆里，那是最可怕的两年——土地开裂，庄家枯萎，背井离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战火连天。
这让挪尔里希不禁想：一滴雨没有下的索尔纳就是地狱。
就算这位从王国出逃的公主及时赶了回来，但她能做得太少。
凡人哪能敌过神明？
到头来她也只能像现在这样，望着谷仓外的一切一点点被烧掉，痛苦啃食着她的心脏。
她恳求，跪下来请求，拉缇雅躺倒在稻草堆上。魔女的头发有些凌乱，披散着，她黑色的长裙也被烧毁了部分，稻穗沾在她雪白的大腿上。
裙摆的烧痕还在她大腿处燃着红色的火光，拉缇雅垂眼，手指动了动，那些烧痕才彻底熄灭。
这是她多少年不曾经历过的狼狈？
“小挪，可你是在强人所难。”
就算是这种时候，拉缇雅的声音仍漫不经心。
“我才帮你唤醒种子的生命，让那些枯萎的庄稼焕发生机，甚至，加速它们的生命进程。”
拉缇雅笑了下，表示无能为力。
“就算是我，也没有足够的魔力为你唤来雨水了。”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落入现在这种窘况。
挪尔里希跪在那，她那一头长长的金发在此前的作战中被波奴依人潦草割断，乱糟糟地搭在肩头。那张漂亮的脸上脏兮兮的，烟灰抹在脸颊，跪在那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挪尔里希已经遍体鳞伤。
“我听说，凡人……凡人的生命也能成为魔力。”
拉缇雅冷冷看着挪尔里希抬起头，几缕金丝落在她额前，那对湛蓝色眼眸是难以蒙尘的一对宝石，纯粹极了。
挪尔里希的眼神可以穿过一切，时间，人类的所有缺陷，甚至是压在拉缇雅肩头，那些苦痛的记忆。
“拉缇雅，你从我身上补充魔力，好吗？就算我死掉也没事，请你，为索尔纳降下一场雨吧。”
挪尔里希的语气那么坚定，拉缇雅挑眉：“一个人的生命可不够。”
她又笑了下：“而且，你知道补魔的方式么？”
挪尔里希听出一点希望，她挪着膝盖靠近她，倾身，语气急促。
“我不知道，但是怎样都可以，我都能接受。”
“我在学院上学的时候，那位白胡子的院长曾说我可惜，他说我简直是一块浓度极高的人形魔法水晶，可惜就可惜在我笨得要命，不懂得如何使用魔力。我就好像一个几乎要撑爆的酒桶，却找不到任何开关。”
“你能感受出来，对不对？拉缇雅，我体内的魔力一定是够的。”
挪尔里希那么执着地看着拉缇雅，她一遍遍问，拉缇雅不回答，也不否认。她默认了挪尔里希的话。
许久，挪尔里希的手攀上拉缇雅的手腕，她执拗地说：“拉缇雅……对不起，我本来……我本来是从来不哭的。”
拉缇雅一抬眼就见挪尔里希那对蓝宝石中催生出更多颗晶莹剔透的小小宝石，啪嗒啪嗒，就这么坠进拉缇雅的心里，砸出回响。
她扬起下巴，望向谷仓高高的，乌黑的穹顶。
谷仓外忽然狂风大作，波奴依人召唤来的恶灵正在肆虐，火还在烧，风吹起稻草，吹去许多凋零的花，吹起那些蒲公英。
——索尔纳的田野上常有蒲公英。
一朵蒲公英从天窗摇摇晃晃地落下，拉缇雅抬起手，她张开手掌，蒲公英被她捏在指间。
拉缇雅转了转那朵蒲公英，白色的绒毛就是它的种子，已经脱落许多。
“小挪，是你说的，无论如何都要下一场雨，哪怕代价是寿命减少，甚至有可能死去。”
拉缇雅把蒲公英放在挪尔里希眼前，挪尔里希颤着肩头，不停点头。
于是她说：“过程会很痛苦，所以我会为你作一次催眠，让你成为我的傀儡，醒来后好忘记这一夜。”
挪尔里希说好，拉缇雅便徐徐开口：“那么，挪尔里希，请你盯着这朵蒲公英。”
“呼吸，看着它，不要走神。听我说，你身体的禁锢会暂时消失，魔力会涌现。但是没关系，我会把它们都吃下。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像是一尊乖乖的魔偶，绝不违背我。”
挪尔里希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她不再哭泣，只是眼泪仍然留在她脸颊。
拉缇雅一翻手蒲公英就消失不见，她捏起挪尔里希的下巴，端详她那张脸庞。
现在，她可以随意操控这位公主的身体，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但拉缇雅看着那张脸想到的却是：果然，挪尔里希不适合哭泣。她适合笑，她适合干干净净的，毫发无伤，那头金发一定要散在风中。
是不适合，还是不忍心呢？
拉缇雅一挥手，天窗被关上，谷仓的大门也是。
这个空间被隔绝，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补魔有许多方式，最直接的也最痛苦，对挪尔里希伤害最大。
也有一种方式，更温和，更……愉快。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挪尔里希，拉缇雅恐怕会毫不犹豫采取最直接的方式。
但现在，看着狼狈不堪，邋遢的，可怜的挪尔里希，拉缇雅竟叹一口气。
谷仓外遍布可恨的恶神，谷仓内出现了一位心软的魔女。
“小挪，要对我温柔一点啊……”
魔女留下了唯一也是最后一句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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