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端倪(上)
众官吏颇为不自在的坐在中堂,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小声的嘀咕。
谈论的焦点不外乎坐在中堂上的清冷公子。
蓝钰押运的赈灾粮解决了扬州的燃眉之急,他把官吏们召集在一起,询问当地水患的形势;先派发粮食,随即颁布法令,灾民们以工代赈,修筑水利;一一查明账务,有贪墨者立即抓捕,悬挂于府衙门口,广而告之,平息民怒,同时威慑其他官吏富绅,使之认真监管工程不敢再做手脚……一桩桩,一件件,处理事情有条不紊,一团糟一样的政务很快就被蓝钰整理得当。
众人暗暗惊奇:像前代大名鼎鼎半日便能理清一个月政务的凤雏。尤其是以工代赈之计,十分精妙,既能加快修建水利设施工程的速度,又给了灾民们过日子的盼头,只要干活就有吃的,他们暴动起义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但自古以来,官吏就喜欢抱团,对于外来人有很大的抵触。眼前的男子虽说是京官,但年纪轻轻,实在不想把蓝钰放在眼里,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不疾不徐就把十几个人束手无策的问题解决了,敬佩或许有,但是还是隔着一层老脸,死咬着嘴不愿意承认。
有按捺不住出言挑衅的,但蓝钰轻飘飘三言两语就堵得他无话可说,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也是耸耸肩,彼此对视而无可奈何。
但是朱定候不一样。
朱定侯,字台阳,扬州人氏。定侯,功成可定侯,从名字便可看出父母对他寄托的厚望。
哪知事与愿违,朱定候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个负责水利的司土判司,混了快大半辈子,还是没能进京。本来就看着那些小人得势不爽,这次又来了个年轻不大的京官,细皮嫩肉的,看着就是娇生惯养的的公子哥儿,没什么真本事却凭着家世捞了个高官做,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脾气耿直的朱定侯呛声了:“我不同意。”他说的是蓝钰方才所吩咐的水利引流之法。
自古有洪灾,每每是堵水以防大水漫城,但是蓝钰却反其道而行之,要求大开各个城门,挖水渠分而引之,说是引流之法。
“朱判司何出此言?”蓝钰面色不变,坐在红木貔貅太师椅上好似一个玉人。他淡淡看过去,神情疏淡。
朱定侯总觉得不自在,他腾的一下起身,椅子拖出好大的响动,他双目睁如铜铃:“且不说引流之法闻所未闻,你是何人,不过是一个押运粮草的小官罢了,你有什么权力指挥水利营功?告诉你,想要调动我老朱办事,你还没这个资格!”
旁边坐着的云中和无奈地扶额。
老朱什么都好,就是太急躁了,沉不住气,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果然,蓝钰的嗓音凉凉的,有些轻柔地飘过来,可在场的官员没有一个觉得他势弱。“朱判司,你何时听说钰不是钦差了?”
明明就不是!朱定侯摸着一把大胡子,刚想反驳,门被推开了。
夙青手捧着一个盒子走到蓝钰的身边,蓝钰道:“打开吧。”
金丝楠木的盒子一开,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那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紫衣金鱼,正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官袍!
“钰离京之前,今上念钰资历尚浅,特许钰借紫以调动人事,”蓝钰的眸中没有什么温情,薄唇微微弯起一个轻浅的弧度,“朱判司,现在,你觉得本官够不够格呢?”
朱定侯发誓他从蓝钰的笑意中看到了淡淡的嘲讽。
他皱着粗眉,面皮涨成紫红色,负隅顽抗:“那……那你怎么不穿上官袍?”
害得他误会。
蓝钰微揉眉心,有点无奈的样子,“一路上波急浪宽,衣物极易打湿,钰不愿失敬于朝廷。”
众人:“……”
等到大家纷纷出来后,朱定侯面红耳赤,脸颊气的鼓鼓的,像是一边塞了一个滚烫的热鸡蛋。
好友云中和赶上他:“老朱,你也别太生气了……”
“我气什么,”朱定侯瓮声瓮气,“人家可是高官,我一个小小的判司能说什么?”
云中和嘴角一抽,你这是不气的样子?
“好了,你就是脾气太急,沉不住气,”云中和拍拍他的肩膀,“他一看就是今上的亲信,你怎么……”
朱定侯打断他:“他又没穿官服,一点儿提示也没有,我怎么能看出来他是个钦差大员呢?!”
云中和简直对他的一根筋无语到极点,但朱定侯又确实是一脸茫然,云中和摇摇头,还是耐住性子给他解释:“你没注意他穿的衣服吗?”
“就是那件……蓝不蓝、紫不紫、又有点亮亮的说不清材质的袍子?”朱定侯努力回忆着。
云中和是真的要吐血了。
他一脸沉痛:“台阳兄,那不是普通的缎袍,如云似雾,无风自动,遇水不湿,白日有幽光成丝,月光下似鳞光游线,那可是软鲛烟罗啊。”
朱定侯:啊勒?
看着他那表情可以看出朱定侯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云中和嘴角抽搐,又进一步解释道:“软鲛烟罗是顶级鲛纱所制,而鲛纱难得一见,一寸可值万金。”
朱定侯面部有一丝龟裂。
“但是,南海鲛人骁勇善战,鲛纱在乾国有价无市,不是一般贵富人家可以有的,据我所知,举国上下,不过也就两匹,”云中和沉吟一番,“一匹今上赐给了安平长公主,另一匹保存在皇家尚衣局。”
好一会儿,朱定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蓝钰穿的鲛纱是……”
云中和点点头,“极大的可能,就是今上赐给他的。”
朱定侯有点泄气,安平在乾国的地位谁人不知?能和安平一样待遇的人,怎么会没有权力?
“喂喂,梦德你可太不仗义了啊,你明明就从衣服上看出来他地位不凡,怎么还不拉我一把阻止我,”朱定侯不满道,他还是州府里有资历的老人,这么一出,老脸都丢尽了。“你害得我没面子。”
云中和:你清醒一点。
“这能怨我吗?”云中和摊摊手,“我倒是想阻止你,结果你哐当一声就站起来,来不及啊。”
朱定侯也知道云中和说的在理,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大胡子翘着,气的一哼一哼。
有人叫住云中和:“蓝大人唤你去书房。”
“他是想耍什么花招?”朱定侯警惕道,还是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梦德,我陪你一起。”
云中和失笑:“没事,你不是有任务吗,赶紧去做你的事吧,朱大判司。”
闻言,朱定侯愤愤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哼,什么引流之法,一定行不通……小小年纪纸上谈兵……”
到了书房,蓝钰坐在铁力木架子罗汉床上,旁边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具。
“云中和,字梦德,朗州人氏,扬州录事参军,建德末年任职,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蓝钰一边说一边倒茶,水细成线,碧色的茶水在白瓷杯里煞是好看。“钰说的对否?”
云中和坐在蓝钰的对面,抚掌而笑:“下官的事情,蓝大人了如指掌啊。”
与朱定侯不同,云中和更为沉静锐利,瞳孔闪着精光,面皮白净,一字胡,嘴唇令人想到薄薄的匕首。
能说会道。
“钰作为钦差,暂时督管扬州,有些事情还是先弄清楚为妙,云参军以为呢?”
“自然,”云中和点点头,像是赞成蓝钰的说法一样,“那么,蓝大人叫下官所为何事?”
“你是录事参军,主管监督上谏之事,我有些事情想问你,”蓝钰从容不迫,他放下杯子,看向对面,双眸通透,“向京都递的那封折子,出自云参军之手?”
他虽是问话,然而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
很笃定。
云中和笑笑:“是下官所为,这是云某人身为录事参军的职责所在。”
“云参军是什么时候递折子的?”
“大概……十一天前,”云中和摸摸下巴,回想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有点久了,记不太清。”
蓝钰淡淡道:“南方共有十七个州郡被洪灾波及,可是近一个月来,没有一封加急奏折送往京都,倘若不是云参军加急传书,南方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是下官应该做的,洪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官官勾结,瞒上压下,都说一方父母官,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下官也是不得不为。”
蓝钰轻轻拍了两下掌。
“那么,为什么云参军不在洪灾刚起的时候就递折子?半个月后才发奏折,损失不知凡几。”
“无论多少雄心壮志,云某只是一个录事参军,”云中和无所谓似的笑笑,“之前也想过递折子,但会被长官驳回,又有什么办法?就歇了这心思。”
蓝钰的目光高远得像是雪山之巅寂静的湖水,湖面上空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伸手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云中和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忍不住称赞道:“软鲛烟罗果真是乾国一绝。”
蓝钰动作稍停,又若无其事的回道:“云参军好眼光,钰离京前,今上念南方水患凶急,以防不测,便将此物赐给钰,作防水避灾之用。”
云中和微笑道:“蓝大人果真深得今上宠爱。”
“最后一个问题,”蓝钰的双眸别有深意,“既然递书不得法,云参军最后是如何上疏的?”
等到云中和走出去时,夙青刚好走进来,两人擦肩而过,双目对视,暗地里交锋。
云中和出去了,夙青站在蓝钰面前,他后面跟着一个人,一身青衣紧装,脚上是一双鹿皮倒钩刺靴,腰带上勾勒着祥云纹饰。
“青云见过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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