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太虚入境
等姜泽带剩余的玄策军赶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只是,这一次,姜泽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他成功救出俘虏,但玄策军死伤惨重,大伤元气。经此一役,草原上的尸体多如牛毛,到处弥漫着腐烂和焦土的味道。
若在中原地区,或许人们最轻松惬意的时候是傍晚,因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可以慢悠悠看着夕阳落下去。但在边疆战场,傍晚是一天中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时刻,当太阳没入地平线,他们就要出征,或许有去无还,或许踏着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再回来时,身边昔日战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再了。
黎明时分,一夜鏖战过后,他们终于可以喘口气儿,可是,自己身上的伤口,满目的残肢断臂,甚至是战友死亡的噩耗……都使他们无法露出轻松的表情。嗓子早已喊哑,哭不出声,笑不出来。
姜泽沉默无言,余白看出姜泽心情不佳,识趣的没有开口,只默默地落后姜泽一步,留给他一人独处的空间。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人断肠。
站在门口等待的王大虎伸长脖子,望穿秋水。远远看到军队的影子,便激动的寻找姜泽的身影。又等了一会儿,姜泽才到城门口,王大虎一见他便激动道:“好家伙,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俺了!”
姜泽没有下马,——他骑的是余白的马——他轻声问道:“落四五呢?”
王大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落四五办事儿你还不放心?这边一切都控制住了。”他忍不住沾沾自喜:“你不知道,在震风峡那会儿,俺可是把北狄人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北狄第一猛士果尔木怎么样,还不是被俺……”他的话消音了。
因为,姜泽身子一歪,直直从马上摔了下来。
“姜都尉!”
“都尉!”
“姜泽!”
……
月下飞天镜
活水潺潺,不知源头在何方。舒旷幽静,空谷绝响,好似应和水波气流,野马尘埃方里,天地与我合一。晨曦第一缕清光浅淡的照进来,衬得这里更加清雅,不似人间。
抚琴的白衣男子盘腿坐在抱山台,他身下是草编织的蒲团,再往下,便是湖水,一路蜿蜒,延伸在外。
突然,他的手一顿,不和谐的音刺响,短促却令人心悸。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宁静,好似方才那杂音从来没发生过。
蓝钰停下来,低头看手指上沁出的血珠,他眉间轻蹙。为什么,心里突然颤栗了一下……
月下飞天镜依山傍水,根据阴阳五行、岐黄方术建造而成,本身就是一个通灵宝地,武者在此修行,十年便可有百年的功力,对于有慧根的人来说,是绝佳的清修道场,假以时日,坐化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蓝钰没有修仙得道的想法,只将此作为静心之所,无事时便会抚琴冥思,每每从天地自然中悟出不少玄妙。只是这次,他第一次有心烦忧虑之思。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无心继续弹琴,直到手指上的血珠不再溢出,他捻了一下手指,缓缓合拢手掌。冷湿的感觉,很不舒服。
蓝钰睫羽半垂,不行,心里的不安如影随形,他无法静心。向来清冷的声线头一次透出急切的味道:“去请雪姨来。”
隐匿的气流转动了几下。空中还是十分安静,但蓝钰知道隐卫已经去了。
“公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薄雪跪坐在蓝钰对面,眼眸里肉眼可见的担心,“太虚之术对人体损伤极大,稍有不慎就会损伤精气,有碍神智。”
她说的委婉。太虚之术是轩辕氏流传下来的秘术,顾名思义,神游太虚,使人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通过入梦神游,借助他人之眼,感知另一个地区的风物情景;若是运用的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甚至可以与原主的神识对话,操纵他人的意识,强加给他人虚假的记忆,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更有甚者,可以轻易在梦境中杀死对方的灵魂,使之失去意识,永远沉睡,与死去无异。
此术极为逆天,所以对施术者有严格的要求,若对方意念极强,强行将施术者驱离自己的脑海,施术者会反噬,受到重伤;也有的人本身就会修行方术,稍有不慎,施术者被对方的意识控制,也会无法回神,说的浅显一点,成为智障痴儿,无药可治。
蓝家几代以来,敢用此术的人寥寥无几。上一个使用此术的人是蓝家先祖蓝若虚,当初远在千里之外凭借太虚之术入高宗梦境,告诫高宗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灾,高宗醒后有感而发,急忙在全国早作戒备,这才保住乾国的气运。同时期的北狄因为这场百年大旱,损失惨重,草原大地开裂,千里无牛羊,一蹶不振,直到这些年才慢慢恢复元气集聚力气。
但蓝若虚也因此受了重伤,——高宗毕竟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蓝若虚的神识受到高宗识海的驱逐攻击,几近艰辛,才最终使高宗相信他——此后一生躺在床上,呼吸浅薄,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钰明白雪姨心有忧虑,”蓝钰道,“无妨,请雪姨助我。”
那个人,不会驱逐他的。
薄雪知道蓝钰心意已决,也不好说什么,蓝钰做事一向稳妥,罢了,她好好在一旁看着,尽力护他周全。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公子要入何人之境?”她是真的奇怪,蓝钰为人清冷,很少有失态的时候,从来没有用秘术解决尘世凡事,这一次,他难得慌乱,委实让她疑惑。
闻言,蓝钰沉默不语,最后只道:“开始吧。”
这就是不愿说了。
薄雪叹了口气:“好。”
抱山台上,绿绮琴断裂的琴弦已经装上新弦,男子一袭白衣,在蒲团上盘腿而坐,玉指微勾,弹出清雅玄妙之音。
“铮——”
万物有灵。
“铮——”
大音希声。
薄雪看对面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已经闭上双目,她眸心一肃,搭在两腿上的双手如花一般结印,掌心渐渐溢出冰蓝色的雾,游走在二人的周身,仿佛有生命一般,围成一个圆。
圆的中心,蓝钰的双手看似还在抚在琴弦上,实际上游走的气流轻轻托住他的手掌,使之微浮在琴弦,留出细小的缝隙。他的手根本没有碰到琴弦,然而掌下琴弦无人拨弹仍然响动,好似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一般。
周围的一切,晨光,清风,细水,虫鱼,花草,山野中的雾气,空气中的尘埃……一切的一切,好似被笼罩在一个看不见的域里,光影静止,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他闭着双眼,一片黑暗,但他能感受到风吹的声音,不是京都柔和的风,是粗糙的,夹杂血腥铁锈味的,带着砂砾的,北疆的风。
“你说这怎么办啊……愁人……”
“余白,姜泽的伤势怎么样?”
“很难说,”男子叹了口气,“姜都尉背上中了十七枚碎蛛毒镖,加上之前过度运功作战,加快毒素的侵蚀,毒素已经沁入肺腑,如今身心俱疲,深度昏迷,下官只能先将姜都尉脊背里的毒镖碎片一点点取出来,敷一些药物,其他的……也束手无策啊。”
“你居然不行?!不是你研制出什劳子毒粉,俺们拿去对付北狄人,浑身都溃烂了,你用毒这么在行,居然说你不知道怎么解姜泽的毒?”
“大虎,你别冲动……”
“下官虽然略懂毒术,制毒也颇有造诣,但确实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毒,看上去有生命一般,又像蛊……这不像中原的毒,所以十分棘手。”
姜泽迷迷蒙蒙的,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约约听到嘈杂的声音,听着吵闹的状态本来应是吵吵闹闹的,但说话的人都压抑着声音,他听上去又好似蒙上一层薄雾,一来二去,他反而不知道他们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好奇怪。
姜泽有些失神的想着,他是在昏迷吗?怎么分明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有人帮他听一样。
他无力的自嘲,姜泽,你是糊涂了吗?怎么可能呢。感觉脊椎好似碎了一样,浑身没有丝毫力气,就连动一动手指,眨一眨眼睛也做不到。但他又觉得热,从后背上传过来,热得受不了,热辣辣的带着痛,好像躺在烧红的烙铁钉床上,刺进他的骨髓,深入他的内脏。有生命的碎片?好像是有成百的碎片一样的东西紧紧黏附在他的血管上,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东西顺着血液一路上游,直直想冲进他的脑海。
啊。
他发不出声音,想呼痛也做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泽格外烦躁,他强行想挣脱这仿佛被桎梏在人形铁质刑具里的感受,他不能废人一样待着!就这么等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刺进他的脑子里吗?!
起来!
睁开眼睛!
摆脱这附骨之疽的恶感!
床上,玄衣男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他的面容苍白而没有血色,双眉紧紧皱着,任凭姜泽的意识如何努力,他的身躯仍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来的样子,连眼睫都没有偏离原来的位置半分。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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