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吴宫.⑾
为何在佛堂里会做这个梦?梦境到底寓意什么?十三娘越想越怪,她环顾四周道:“这里怎么会有个佛堂?佛堂里曾经有谁?”说完沉不住气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你帮我看看外边那个长坑。”
她这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和司马芜说外边半具骷髅的事。
半具骷髅?
司马芜想起来外边方方正正的地坑,摇了摇头,“并未见到。”可十三娘这样一说,他又出去看了看那个长坑,空荡荡的,正好够埋一个活人。
十三娘没吭声,她在想一件事。
尸骨不见了,黑猫也不见了。
忽然她抬起头看司马芜定定道:“黑猫把尸骨带走了。”
司马芜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梦里那个黑猫。昨天夜里那个黑猫。
饶是司马芜随十三娘见了不少灵异鬼怪,可此时这样光天化日在面前丢了半具尸骨,谈起来自然令人色变。
等等,黑猫从山顶跃起,吴宫就此荒芜?一根极细的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他问十三娘:“会不会黑猫知道怎么出吴宫?”
若真是这样,也就是他们得去找那个黑猫和半具骷髅。他有一种直觉,现今是孙猴子跳出水帘洞,好戏才要登场了。
司马芜忽然有个主意:“燕姑娘,你要不要来看看这小记,或许能想起什么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十三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司马芜。
看小记?然后呢?
她呆呆看着司马芜,嘴巴微微张大,就差问:“怎么想啊?”
司马芜神色自若,他含笑看着十三娘:“睡觉,看这行字入睡。”
古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生效,但好歹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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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清那行小记,得换个位置。问题来了,十三娘身上有伤,可榻尾空荡荡的一片,不靠墙不倚桌,她得坐着看,这样一悬空,她的上身受不得那么久的空坐。
司马芜也想到了这点,他杵着拐杖,走到十三娘身边蹲下:“你去那边,靠在我身上。”
说话的时候,脸微微红到了耳垂。
十三娘轻轻哦了一声,她也有些不自在,可这样和无头苍蝇一样关在吴宫实在不是办法。她从前,没有这样与人相伴而行过。
司马芜也跟着嗯了一声,十三娘随即伸出手,一只胳膊虚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一手撑着拐杖,另一只手穿过后背,触到了十三娘的腰。
贴着衣衫的有弧度的腰侧,十三娘见司马芜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低头主动伸手将他那只手腕扣住,移到了自己腰侧。摸到少城主的手的时候,十三娘一时有些恍惚,这只手好像有点怪,不然她心怎么会突突跳,酥酥麻麻的。
从头到尾,其实不过十尺左右,可贴身的接触放大了感官,司马芜只能感觉到贴在他掌下的那块肌肤,坚实而又柔软。
他这辈子都没走过这样难的路。
等到了榻尾的时候,司马芜先扶十三娘落座,自己安静坐在她身后。十三娘侧过头看了看司马芜,其实少城主身量颀长,往那一坐,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十三娘飞快的转过头,一遍遍在心底和自己说停住,这不是君子所为。
她一遍遍默念断了章法的佛经,连出处句首也分不清了,司马芜听她喃喃自语,哑声问了一句:“你在念叨什么?”
十三娘贴着司马芜的后背发热,她侧过头,声音仍旧有些颤抖:“……想做梦。”
她说话的时候,呼吸声吞吐到司马芜脸上,又轻,又软,还有隐隐约约的草木清香。
狭小的方窗口,一时风声凛冽。
这才三月呢,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风,还是说吴宫里就是这样,风一吹,时间哗哗从指缝流走,十年,百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十三娘看着墙壁上小记有一下没一下点头,睡意涌上来,她一头歪在了干草榻上,歪倒在司马芜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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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宫建于千年前,说起来很长,吴王始祖夫桁,传闻中有通万物遇鬼神之能。吴宫藏在深山千载,岁月悠悠,一晃便是几百年。
而自此刻往前再数百年,宫内有流觞曲水,岸边有宫女浣纱。新进一批的宫人里,有一个姓云的小姑娘。
吴宫的春色格外美,观星楼建在山麓之中,惠风和畅,皓日高悬。
一群小宫女在河边叽叽喳喳,有个人伸手捣了捣站在一旁的云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云姑娘抬眼望了望天边飞燕,眼里含了温和笑意,“想家。”
伸手的小姑娘弯了弯眼角:“那得等到何时?”
“等出宫去。”说话间弯下腰,素手舀了一把湖水打在空中,随机一巴掌将水拍散,水花散在半空中,折了阳光,晃出彩色的光,她抬起头,脸上露了轻松的笑意。
目光是有温度的,自白鹤桥那,有一个人也在看这一缕春光。云姑娘回望过去,见着那人,笑意未散,反而仰首又冲他露了个开心的笑。
这在内廷,是大不敬。可于那人不是,他只觉得,春日从未如此明媚。
白鹤桥下荡漾着碧色池水,水中晃着几尾鲤鱼,春燕藏在柳树芽里,柳枝后站着个白衣的少年郎。
少年郎看着湖那天,顿了顿,收了笑转身问身后的内侍,“那是何人?”
内侍躬身道,“禀陛下,应是新进的宫人,看衣饰,大约是梨园的。”内侍揣摩主子的心意,屈身问道:“可要调来内殿?”
少年郎摇摇头,他的声音很好听,温和清透:“不必。”
再如何不必,命运的齿轮还是缓缓转动。
沉寂许久的吴宫来了新人,荒废许久的吴王的心也起了春风。
冬至过后,山里落了白雪。
云姑娘站在湖边看景,巫山百里浮白,唯余合川湖湖心一小岛还有半边绿色,她翘首望着那片绿,唇边带着笑。
少年郎出声打破了这幅画卷,他问云姑娘:“可要去湖中岛看雪?”
云姑娘眼底是不设防的清澈笑意,她撑起小舟,二人一同去了湖中心。
湖中心半边连绿,是吴王种下的绿植,冬雪里迎风摇曳惹人可爱。云姑娘摸了摸花草,抬头望望天,笑道:“陛下的花草真好看。”
少年郎便是吴王夫檀,他拢了拢鹤氅,因天寒,一时忍不住握手掩口咳了几声,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可看出什么了?”
云姑娘食指竖起摇了摇:“没有头绪。”
再后边的话又开始模糊,十三娘模模糊糊飘在空中,若是旁人在望,必定会觉得这对丽人好生般配,可落在十三娘眼中,只觉得可怖。
她默默看着摆放有致的草木,心知这一切都会因夫檀移心而毁于一旦,亭中的两个人,终将分道。
下一刻,场景又突然换了地方。
云姑娘吹了纸鹤,她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喃喃道:“不日归家。”
待鹤行欲行之时,她忽然又将纸鹤放在耳侧,轻声问了一句话,再然后,纸鹤排云而上,飞到半空陡然没了身影。
隔得那么远,话是听不清的。
可十三娘的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谶语——“吴王夫桁,不得善终,子孙千代,少时而亡。”
正当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拉的又远又长,十三娘一个激灵被惊着,身子一抖,彻底睁开了眼。
天已入夜。
叫的是一个男声,十三娘好不容易还没恍过神,面色变了变,不敢说话。
可没过一会,这附近也开始不太对劲,她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过头看着司马芜,小声道:“你闻到了吗?”
司马芜点点头,有细微的血腥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果然自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光亮,火把慢慢靠近,十三娘趁人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往司马芜身后塞了把干草,防着他臀骨那块不舒服,随即收手悄无声息地半边身子靠在墙上,呼吸声也不自觉放缓很多。
正当此时,外边传来了人声。
最先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人:“明月姑娘,你……看到……钱仁山死了吗?”
来的是射弩箭的人,十三娘认出了声音。
“弩箭。”十三娘张张唇,无声的用口型告诉司马芜。
明月姑娘抬脚迈进佛堂,她警惕地打量了佛堂周围,目光落在零散的柴火和动物尸骨处,她回头看跟在后边发抖的青年男人,面色阴沉道:“死就死了,哪里来那么多话!”
青年男人胳膊少了一个,此刻捂着伤口瑟瑟发抖:“那个……女人是鬼……”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完了又开始哆嗦:“这里……出不去了。”
正当此时,一阵叮叮的铃声传了过来。
宫内寂静,这一下响声诡异,但不至于吓死人。
可少了胳膊的青年男人双腿一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铃铛声慢慢近了。一轻一重,跟着脚步声音慢慢接近佛堂。
来的是赵仁河,后边亦步亦趋跟着的是崔玉容。
十三娘抬起头,隔着一面墙,除了死的那个,剩下的四个人全在外边。司马芜轻轻抬手,暗示十三娘莫要轻举妄动。
外边明月姑娘缓缓站起身,与赵仁河相隔两端。
她冷冷瞧着赵仁河,平静一笑:“都从无妄山出来的,何必赶尽杀绝。”
十三娘心口一滞,果然是无妄山。
赵仁河倒点点头,他脖子下的衣衫已经被血洇透,红着眼嘶吼道:“你们来这不是杀老子的?!”
他环顾地上握住胳膊的青年,又冷笑了一声:“去你娘的无妄山!”
明月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盯着赵仁河,手上的长箭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蓦地点点头冷笑:“你说的也对。”
十三娘心内一动,隔墙听话,只觉外边一触即发。她伸手捣捣司马芜,又做口型:“要打了。”
“嗖!”话音刚落,一只长箭长啸而出,赵仁河避了一避,箭头竟直直穿过隔墙伸到里间。
这个破佛堂!墙壁修建的这么次!
十三娘唬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司马芜慌忙之下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贴在她耳边低语道:“小心。”
十三娘点点头,又开始复听外边的动静。
外边已经打起来了。先动手的是明月姑娘。
她弩弓用的极好,佛堂又大,赵仁河几乎近不了她的身。
可他能拼,杀气又重。
开始还避着弩箭,后边双目死死瞪着明月姑娘,眼珠子都在发红,只一会功夫,二人之间的距离便缩短了一半。
正当此时,明月姑娘有些急促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不怕毒?”怎么会这样,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
赵仁河不理会她,瞬间鼓着一口气悍然前冲,眼见明月姑娘就要被赵仁河挂上了,谁知她身姿轻便,后边刚好有一人宽的菱形窗,往外纵身一跃,隔着窗抬手对赵仁河冷笑:“去死吧。”
赵仁河以为明月姑娘老调重弹,钻出窗也不忘再给自己一箭,正欲避开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她射的是那个火堆!
空气中刹那弥漫着一股硫磺碱味,十三娘察觉不对,惊恐之下语近失声,司马芜反应地更快,他伸手一把把十三娘拽到怀中,发狠往另一边墙角飞跃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汹涌袭来。
好一个明月姑娘,最后一箭,竟然捆了个小火药。
到处都是浓烟,前殿已然塌了大半。
十三娘被烟雾呛了睁不开眼,伸手拍了拍烟灰,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事,抬起的手都开始发颤。
她刚刚,是被一个人抱着飞起的。
“少城主?”她先小声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
“司马芜?!”她又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肯定是出事了。
十三娘尽量稳着自己,可等看清墙角的人影时眼泪刷的一下就滚了下来,少城主软软地匍伏在地上,身上洇了一小滩暗红色的血。十三娘手脚并用,拼命往那边爬了过去,等到了的时候,双手小心翼翼托起司马芜的头放在腿上,腾出一只手打着颤去量了量鼻息。
还有呼吸。
她把脸贴在司马芜的脸上,他的脸很冰很凉,一时间十三娘心乱如麻,她小心地低头查找,很快找了血流出的地方,是右腿,小腿那划了个口子。
十三娘怔了一下,她伸手捂住伤口,眼泪一下又滚了下来,她知道少城主是为了护住自己,可人怎么能这么傻?她笑了一下,可那并不是真正的笑,是她在极端悲伤下的下意识的行为,看着只会让人觉得心酸。
夜色浓重,几乎都能挤出墨色的汁。
十三娘握住司马芜的手,其实她之前说的不对,少城主的手虽然生了细茧,可端的是一双文人的手。他该在天长煮酒看雪,而不是为了自己风餐露宿,昏迷不醒。
她依旧来回搓动那个颀长的手指,一遍遍想传点体温过去,一边搓一边看他沾了灰尘的脸,看的时候,视线不一会就模糊了,眼里全是泪。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出来。
正当十三娘全神贯注照顾司马芜的时候,外边也传来一阵动静。等十三娘察觉到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直直地冲到脑子里,正殿炸成那样,哪里还有人?
她极慢极慢地转过头,几乎都能听清脖子僵硬之下转动的声音。等看清正殿情形后,她轻轻地将司马芜小心靠放在墙角,然后自己贴坐在墙边,一边不顾胸下渗出丝丝缕缕的血丝,一边镇静地伸手拿起司马芜的长刀。
自硝烟中站起的是赵仁河。
他晃了晃脑袋,朝门外活动了一下四肢,突地转头盯着十三娘。
“还藏了两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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