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出发去星城前,江清秋特意在网上查了查那边的天气,2004年1月10日,天气晴,5-13°。适合穿毛衣毛裤。
她盯着电脑界面看了许久,相比北城零下的气温,这个冬天,星城的气温格外高,闭上眼已经可以想象出那边的艳阳高照。
她没让杨若初接,自己开着车去了机场,车票是杨若初的助理订的,她的票在他那里,在入机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他们父子二人。杨修穿着新学校的校服,拉着奶白色行李箱,步履生风的走来,少年抽条期身材格外纤细,有几分杨若初年少的影子。
父子二人的神色同样严峻。
似乎都装着事,不想理人的样子。
走进舱内,江清秋识相的不主动同他们说话,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看着窗外,一切那样不真切,这么多年她只回去过两次,一次九八年大洪水,一次九九年行业峰会。呆的时间都不长,没能来得及看看那座城市经济腾飞下的各种变化。
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星城机场,暖风扑面而来,带着痒意和说不出的舒适感。杨若初提前安排了人接机,走出出机口,直接坐上一辆黑色奔驰,司机把钥匙交给杨若初,自己打车离开,看样子这辆奔驰也是杨若初的财产。
晚间六点,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温柔的包裹着这座南方小城,静谧而安详。
他们终于进入那条熟悉的街道,时光如梭,这里已不负往日那般热闹,没有店家的叫卖声,没有四方邻里的砍价声,没有慢悠悠闲逛的青年。取而代之的是,规整统一的门帘,干净笔直的沥青马路。
一家老字号红豆饼店亮着橘红色灯光,门口排着长龙,与旁边的门帘比生意很不错的样子。杨修看着,眼睛一亮,“妈,我和同学常来这家店吃红豆饼,味道不错,奶奶也喜欢吃,要不停下车,去买点。”
江清秋闻声望过去,前面起码排了二十多个人,她平时与杨修相处不多,这点要求她肯定满足,她拍拍驾驶位座椅,“杨若初,要不要表现一下。”
杨若初已经把车停在店家对面的车位上,转过头,手搭在椅背,“你们在车里等着。”
这里离杨家老宅不远,走路不过七八分钟,杨修从车里跳出来,“我在家里等你们。”
话落,拉着行李箱飞快拐进巷子里,留给江清秋一个细长的背影,她都没来得及拉住他。十二岁毛头小子一个,做什么事都急匆匆的。
她无奈的笑了下,推开车门走出来,手臂支着车框,对杨若初说,“我先回小白楼。”
杨若初微微蹙起眉,拉住她的手,“不和我一起?”
“好久没回来,我想先去那里看看。你买上回…”江清秋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后半句“回徐姨那”没说出口。
“回哪里?”杨若初心脏噔的一声,感觉很不好。
江清秋低下头,把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杨家啊。第一天别想住我那。”
杨若初跟着一笑,“你等我会儿,我先送你。”
“我打车就行。”说罢,正好一辆标着空车的出租车驶过来,她抬手拦下,打开车门,看向杨若初,“放心吧,到了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杨若初眸色凝重的盯着消失在暮色里的红色车影,心中默默记下车牌号,随后大步走到队伍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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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回到杨家,把行李箱随手一扔,跑进堂屋,堂屋里亮着一盏青白色吸顶灯,徐艳丽边看电视剧边剥蒜,提前知道杨修回来,她备了一桌菜,现下只剩一道青瓜炒虾仁还没来得及做。
她见他跑得满头大汗,微微不满道,“跑那么急做什么?看这汗出的,赶快去洗洗。”
杨修心里有事,没把她的话听进去,随手捞过来板凳,坐下,喘着粗气问,“奶奶,他们为什么分开?”
徐艳丽几乎立马明白了,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她指尖顿住,低头把地上的蒜皮扔进垃圾桶,“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要和我妈复婚,我不同意。”杨修呼出一口长气,“他这么多年对我们不闻不问,哪是你口中伟岸的样子。他配不上我妈。”
徐艳丽撂下蒜,抬头皱着眉,“谁家儿子这么说自己父亲,没大没小的。是不是江清秋和你了说什么?”
杨修生气的一跺脚,“奶奶,你怎么这么说我妈。九八年大洪水,她冒着大雨把您从一楼背上房顶,您心脏病犯了,她冒着生命危险下一楼给您拿药。您怎么不念她的好。”
越想这些心里越生气,那年他七岁已经开始记事,老天爷连续好几天下着大雨,水位慢慢往上涨,好像要淹没这座小城,他依稀记得他和江清秋住在小白楼里,在洪水来临之际,他被江清秋安置在二楼的房间里,自己则骑着自行车回了杨家,把慌张失措的奶奶背上房顶。
洪水爆发,他自己在二楼呆了三天才被救援队发现,那时候没电没信号,人与人绝望的无法联系,他就是那时候开始成长的。
徐艳丽一时语噎,她确实欠了江清秋许多,不只发洪水那次,更早的,九四年她还做过一桩后悔事,她已年至古稀,许多道理后来才明白,才看开。
她眼角的褶子堆着,肉眼可见的衰老,语重心长的道,“修啊,不怪你爸,怪我。你当时还小,不知道咱家六七十年代过的什么日子,你爸跟着我吃了许多苦,平反后,日子渐渐过的好了,可我怕啊,怕一朝又回到那时候,所以想尽办法让你爸出国。可…你爸为了你妈…”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开始讲这个冗长的故事,讲到最后自己开始落泪,“你爸留给你妈的信和传呼机,我已经放回原处。现在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我早看开了、放下了。只是那年终是害了他们。后来想说出来的时候,你爸失踪了,再回来人变的陌生,我便更说不出口。”
话音一落,堂屋的加棉门帘外,那一斤红豆饼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徐艳丽连忙掀开帘子看,杨若初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温婉的母亲,喉咙难涩的几乎开不了口,缓了两秒,他绝望的说,“您知不知道,那时候她只有我。”
他和她相恋的时候,她失业没有工作,在小白楼里没日没夜学习准备考大学,没有收入,未来几年上学可能都不会有固定收入,娘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虽然住在小白楼,但她那样倔强的人,心里一分一毫都在计较,她自始自终没把小白楼当做家。
因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她都在讨好他,尽量迎合他,她在还他的恩情。
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溃不成军,转过身,大步往外走,胸腔几乎被沉重的巨石压住,无法呼吸,他骑上那辆摩托车,任凭徐艳丽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头。
驶过红豆饼店门口的时候,他看到江清秋飞也似地拼命跑着,她大衣微敞,被风吹的扬起来,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卷发飘在空中,手里握着纸团和他留给她的传呼机。
他停在她面前,沉声道,“上车。”
江清秋愣了一下,随即跨坐上去,他递给她一个准备很多年的粉色女士头盔,路上的灌木丛沙沙作响,他载着她在灯光霓虹的城市里飞驰,树林中的鸟儿惊得骨腾肉飞。
唯有加速可以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九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有多难挨,那些没有她的日子里,他拿命拼事业,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为什么要分开那么多年!心里多少不甘、多少遗憾,即使现在在一起了都难以弥补。那股巨大的空落感几乎可以让他死一次。
他们停在一座跨江大桥前,杨若初双手担在栏杆上,右手指尖夹着烟,他目光悠悠的望着江面,一轮皎洁的明月掉进了江里,江面水光潋滟,两侧的树林被风吹得涟涟作响,江清秋后背靠着栏杆,看着身前笔直的路面,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他曾为她,决定留下来。
他说。
宝贝:
这几天我思考了很多,还记得吗,上次你出门去买书,路边有人对着你吹口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疯了,我居然想困住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糟糕,透了我的底。
其实一直以来不是你离不开我,我不走了、再也不去美国了。
不过,颜如钰那边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我现在需要过去一趟。抱歉,走的急不能当面跟你讲,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等我。
——你的杨若初
1994年7月9日
不知过了多久。
路尽头两辆红白拼色摩托车驶过来,一辆后座上挂满五光十色的气球、另一辆放着一束娇艳的红玫瑰,摩托车外置的音响放着音乐。
那年他们看的电影《天若有情》的主题曲,当时两个人都没听进去。
“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
过去你曾寻过,某段失去了的声音
落日远去人祈望,留住青春的一刹”
直到高潮部分响起…
“若果他朝此生不可与你,那管生命是无奈
过去也曾尽诉,往日心里爱的声音
就像隔世人期望,重拾当天的一切
此世短暂转身步过,萧刹了的空间”
江清秋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江面翻起水浪,沙沙的声音响着,她听到杨若初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可以回到过去,我会毫不犹豫。”
那天的最后。
他们背对着江面拥吻,那轮掉在江里的明月,闪着微光,旁边橘色的路灯,将他们的人影拉长,纠缠在一起。
他们边吻边说话。
江清秋,“杨若初,你别觉得遗憾。我认为现在是最好的,以我当时的处境,但凡咱们之前有点差池,我都没有退路。我现在有自己的房子、热爱的事业、一笔可观的存款。你也一样,留在了北城,我的身边。我们势均力敌,谁都不比对方矮一头。不好吗?”
“唔-”
杨若初,“我允许你有退路,不过你要记住,我是毫无保留的。”
江清秋,“有没有想过来找我。”
“唔-”
杨若初,“日子好过的时候想过,可你那封信写的太真实,我好像没办法反驳,我的骄傲不允许。后来日子难过了,连想都成了奢望。”
江清秋,“手,哪支?”
她看出来了,他一直藏着的左手。
杨若初,“小指”
江清秋,“疼吗?”
杨若初,“疼,能忍。想你不能忍。”
江清秋,“什么时候的事。”
杨若初,“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天。”
江清秋,“你那天给我打过电话,为什么不说话。“
杨若初,“我听见一个男声,你们好像很幸福。“
江清秋,“那是江清跃。“
杨若初,“嗯,对不起。嫁给我。“
江清秋,“我不想骗婚,我有一个女儿,领养的。她叫小米,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她现在在云南,我过去把她接回来,你们见一面。“
杨若初,“好,我和你一起去。”
江清秋,“别,我自己去。奶奶不太喜欢你。”
杨若初,“我会努力。”
我以后都会努力,不管多少困难,都会克服,努力护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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