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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雪地


这次搬寝,池一璇把自己久居体育馆车库的小轿车贡献出来了。

        栗言的行李本就不多,搬起来也格外轻松。

        她们匀速10码地挪到育林楼时,离和宿管约定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一楼大厅空荡荡的,登记台前也没人。

        栗言把东西都放到大厅沙发上,坐着歇了会儿。

        这栋楼是ensuite式公寓,整体布置有点像国外的大学宿舍;每层从电梯出去,最中央一个公共活动室,再左右各开一门,分成东西两个套房。

        每个套房里居四户,共享厨房和阳台。

        育林楼里,由于每人都拥有独立卫浴,房间分配就也不拘于性别或学院,主要看个人意愿,整体比较宽松。

        栗言没拿到钥匙和电梯卡,只好坐在大厅里无所事事,看见零星几个来来往往的人。

        她瞥了眼快没电的手机,找了一圈没找着插座,只好作罢。

        “栗栗!”池一璇兴冲冲地从外头走来,“和我去后头!那边积雪没清过,雪厚得都快到大腿了!”

        “你要干嘛?”栗言抬起头,一脸警惕,“打雪仗?”

        池一璇:“嗯嗯!”

        栗言瞥了她一眼:“你几岁啊?”

        “反正宿管也没来呀!”池一璇笑嘻嘻道,“等也是干等。”

        “嗡——”

        恰在此时,栗言的手机发出一声短促的响动。

        栗言看着自己因为没电而被迫关机的手机:“……”

        “你看,手机都关机了,你再待在大厅也没事儿干。”池一璇开始趁机扒拉她,“去啦去啦!我上次打雪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每次都清理得这么干净。”

        栗言犹豫再三,终于把手机放回行李包。

        她抬头环视天花板,确定正对着沙发的监控尚在正常运作,又留了个心眼,拿着背包旁边的流苏链子,给自己的一叠行李摆了个不那么明显的pose。

        至少如果有人碰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虽然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但没人看管总还会有些不放心。

        池一璇催她:“这头顶监控这么明显,哪会有人胆子肥到在保卫处眼皮底下偷东西呀!”

        趁栗言犹豫的档口,池一璇紧紧拉着她的手,把人往门口带去。

        栗言也就半推半就,一步一步往外头挪。

        诚如池一璇所言,因为育林楼地偏且人少,后方的积雪只被简单地清扫了一笔。

        至于楼后大片的草地,白雪还积得很厚;无人涉足,连脚印都见不着。

        常青树旁,仍不乏鸟雀啁啾的声响。

        她们先和平地堆了一个雪人,立刻又把雪人推翻,在手心攒起雪球,相互砸对方身影。

        闹累了直接躺在雪地上,聊几句课业和生活,聊同学习小组里那些讨厌的拖延症组员,聊池一璇不久前分手的男朋友。

        聊雪天,聊新年。

        聊下学期的社团招新和这次的新剧本。

        也聊到柏书弈。

        “现在想想真是被骗了。”池一璇瘫在雪地上,“最开始接触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男生好有教养,说话特别书面,我还以为他天天拿着个翻译器和我们聊天呢。当时章玉明说感谢的话,他回了句,‘能帮到你们就太好了’,鬼知道我当时对这句话惊讶了多久——本人阶层也不低吧,但我身边的男人可没这个觉悟,甚至装都懒得装。”

        “这话……确实很柏书弈。他以前就文绉绉的,开口前斟酌好久。”栗言迟疑地顿了顿,“至于现在,他对你们怎么样我不知道,对我反正就横眉冷对嘛。”

        “栗言,”池一璇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开门见山,“你们有过节啊?”

        “算……算是吧。”

        在栗言含糊的回答后,她们短暂地沉默了半分钟。

        终于,池一璇斟酌了词句,开口宽慰道:“这次剧目,你不想参加的话也可以;如果想参加,我到时候去排时间,让你俩尽量避开。反正他拿的是编剧底本,最后改编还要看章老师,最后排演的时候,也不一定非要他来……”

        看了眼池一璇出谋划策的正经样子,栗言顿时笑开。

        她开玩笑道:“过河拆桥不好吧?”

        “哎呀,你最重要。”池一璇笑得狗腿,“那个学弟一看就很拧巴,有过节也不是你的错!”

        后山的丛林静谧,霜雪落在白昼的光里,化作尘埃,顷刻便消融。

        栗言凝视着远处天空,思绪逐渐飘散。

        “其实当时,做错事情的人是我啊……”

        池一璇稍有怔忡,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凑近:“栗言,想道歉的话就道歉,不想道歉就翻篇。”她认真地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都会帮你。”

        栗言“嗯”了一声,低声道了谢。

        池一璇躺在地上,抖抖身上的雪,转而再问:“话说,你们以前谈过吗?”

        栗言立刻否认:“没有。”

        “居然没有?”池一璇疑惑,又问,“那怎么闹掰的?”

        栗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其实从未具体地想过这个问题;但回想了一下刚才谈话,她又发觉,对于那些往事,自己并没有设想中那么抵触——甚至于潜意识里,她是想回答这些问题的。

        他们的关系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是为什么?

        最本质的原因一定是因为那场车祸,虽然谁都不是过错方,但一道生死的隔阂足以让两个亲密的人逐渐疏离。

        往后再是零散又细碎的小事,共同筹备一篇分别的前言。

        可等到真正开口,她又下意识地开始避重就轻,像是本能反应。

        “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我高三那段时间。”栗言沉思片刻,语气犹豫,仿佛不甚确定,“最直接的原因,应该是那次的生日礼物?”

        “谁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们本来就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生日时互送礼物也挺正常吧?”栗言忽然抛出一个反问,也不知道在说服谁。

        池一璇假装自己被说服了,亮着眼睛追问:“然后呢?”

        栗言垂下眼,轻声说:“我们不在同一所高中,所以他放到传达室。但我太忙,忘记去拿了。”

        池一璇点头听着。

        侧身瞧见她的眼神,栗言忽然有一些愧疚。

        她撒谎了。当时她是故意不去拿的。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想到要去拿,却发现已经不在了。”

        其实是被她的好友徐吟吟丢掉了。栗言知道这件事,但也从没向徐吟吟发难——天晓得她当时究竟是什么想法,可能只是想逃避,拒绝接触,仅此而已。

        栗言觉得自己没必要说下去了。她大概无法面对这件事最原本的面貌。

        她总会在心里为自己开脱,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那么做是有道理的,她要远离柏书弈,这也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但也必须承认,实施了这么多自私行径的自己,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好人。

        栗言躺在雪地上,目光直视覆盖白雾的天空。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池一璇只得自顾自地点点头:“我懂了,这礼物的问题就是一导火索呗。”

        栗言含糊其辞:“是吧。”

        “但是……栗栗,老实说。”池一璇把手垫在脑袋下,‘啧啧’两声,“这样还挺渣的。我想了想,如果是我给亲密朋友寄礼物,对方瞧都不瞧,甚至压根儿就懒得收件,那我肯定伤心啊。”

        “哈哈。”栗言干巴巴笑了两下,没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

        她只是叮嘱道:“总之,我把这些前朝恩怨和你说了,可不要和别人讲。”

        池一璇连忙点头。

        栗言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外套。

        等她们都从雪地里站起来,抖抖手脚,根本冻到不行。

        池一璇拍拍手,又往育林楼一瞥,才惊诧地发现楼前围着了好些人。

        她疑惑地出声:“这么多人?这得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育林楼建在学校最靠后山的一块地方,只离几栋实验楼稍微近些,本就没什么客流量。

        可现在围在门口的少说也有十几人,观光团似的,都聚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栗言往那里望去一眼,忽然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直走到大厅里,她才发现,事件的主人公居然是一条小狗。

        确切地说,是一只死咬着别人不放的边牧犬。

        栗言转头,和池一璇小声说:“我还以为我东西被偷了。”

        “你包里就一堆文件,重得和小山似的,”池一璇挽着她,挤进人群,笑说,“要是偷这些,那不得是敌对实验室派来的?”

        大厅里,几位学生叽叽喳喳。

        “这哪间寝室的狗啊?大厅里乱窜,宿管也不管的?”

        “狗主人也太缺德了,遛狗不牵绳,等于狗遛人!……”

        栗言也跟着低头,把目光放在小狗的身上。

        它黑白相间,典型的边牧长相,一双乌黑的圆眼滴溜溜地转,看起来湿漉漉又无辜。

        栗言望过去的时候,它也抬起头,嘴里咿咿呜呜地发出声音。

        如果它没有死命仰着头、扯住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裤腰带的话,这确实符合栗言心里“梦中情狗”的标准。

        有围观的学生三观跟着五官走,向狗倒戈:“可是它好漂亮,看起来也好乖好有礼貌哦……”

        “笑死了,这还礼貌。”也有人嗤笑,“那男的裤子都要被扯掉了。”

        栗言也观摩了一下宏观战况。

        被边牧叼住的男人视觉年龄大约四十岁,一身灰扑扑的工装外套,发际线偏高,头顶锃亮,颜色死黑,像刚上了漆的黑皮鞋。

        有人在猜测他的身份,也有人直接向灰衣男人发问:“大叔,你怎么惹它了?”

        男子咋唬唬地开口,语气又急又慌:“我、我不知道呀!”

        他也试图快速甩开逃走,但这狗像是就认定他了一样,死活不松开,刚挪开几步,又被拖回来。

        边牧也算是大型犬了,力量上面并不比他一个成年男子差太多。

        其实就算松开了,他也不敢真的跑。

        一方面是自认跑不过,也怕它真的咬人,另一方面……

        灰衣男人瞥了眼四周越聚越多的人。

        他本来想直接上拳头,但现在人都围了上来,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关键这只狗也不闹,只是干巴巴地咬着人,活像一个极具主观能动性的人,行为也有目的性。

        而这只狗的目的也很明晰,就是不想让灰衣男人离开。

        “它为什么就抓着你啊?”

        “是呀是呀,大叔,你是这栋楼的吗?这里不都学生吗?”

        虽然语气像在开玩笑,但已经有人开始向他提出怀疑。

        男子避而不答,只是陪着笑脸:“有没有小姑娘懂狗的,能不能帮我……”

        于是几个热心肠的女孩子开始给边牧做思想工作。

        栗言围观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可才往自己的那堆行李上瞥去一眼,她忽然就愣了一下。

        行李被动过了。

        栗言径直越过人群,走到沙发旁边,手往行李兜里一摸。

        空空如也。

        她神色一顿,又不敢相信似的,再往下捣了捣。

        得,是她们过于乐观、考虑不周了——还真就有人敢在监控底下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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