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程月璃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可惜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何况她并不愿承宋逐寻的情,相比之下,她宁愿依晋王所言,买下扳指赠送于他。
兄长盛气凌人,掌柜不敢抗令,县主也并未出言反对。
宋逐寻别无他法,也不再多说。
他转向程月璃,温言道:“还记得以前在珍宝阁,我曾送你一只发簪,你很喜欢,每次都戴着。”
朗音忽然染上几分酸涩:“很长时间没见你戴过,可是样式看腻了?上回我送你新的,你没收。今日正巧,你选一支喜欢的,我买下送你如何。”
话音一落,他已吩咐掌柜,将阁里最好的发簪拿过来,让县主挑选。
程月璃淡然一笑:“若有看中的,我大可自己买下,无需五殿下破费。”
宋逐寻被她落落大方却形同陌路态度刺得心如刀绞。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强颜欢笑:“我想送些东西让你欢心,谈何破费。”
宋逐寻如此低声下气的举动,的确让程月璃觉得几分好笑。
以前她死缠硬磨,非得要宋逐寻给她买礼物,宋逐寻不情不愿,对她嗤之以鼻。
而如今,她压根不稀罕,甚至不愿和他再有半分联系,他却开始死缠烂打。
一如她以前模样。
随意一想,毫无自知之明的纠缠不休,是挺遭人厌烦。
二人才刚说几句,珍宝阁朝奉已飞速将装着发簪的檀木盒拿到程月璃面前。
三个铺着绸缎的大盒子,上面成列着样式各异的发簪,都是用料上乘,精工打造之物。
程月璃未看一眼,直接婉言拒绝:“这些我都不喜欢,就不劳五殿下费心了。”
宋逐寻仍不放弃,自说自话帮她挑选:“我记得你喜欢富贵花,这支如何。”
看着宋逐寻挑选的簪子,程月璃哑口无言,一时不知他是认真还是说笑。
他当真没意识到,她以前次次只戴那支簪子,皆因那支簪子是他送的,并非她真喜欢如此艳俗的牡丹芍药?
如今她对他无意,见这种媚俗的簪子,越发觉得难看到不忍直视。
宋逐寻却恍然未觉,选的都是珠光宝气,花里胡哨的俗气样式。
“这只,”他拿起一只金花芙蓉簪,朝程月璃扯着嘴角笑道,“这只簪子,是不是和我以前送你的那只相似?”
宋逐寻记性惊人,过目不忘,即便当年被她纠缠地不胜其烦才随意选了一只,她戴了这么多次,见过几眼,仍留有印象。
他不断将往事重提,妄图让程月璃忆起过往,重新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哪怕只是一丝细微的灰烬,说不定也有死灰复燃的那天。
宋逐寻依稀记得那只金花芙蓉簪的样式,程月璃以前视如珍宝,更是印象深刻。
此时他手上这一只,何止相似,可说一模一样。
玉雕芙蓉里的玉絮,金丝缠绕的方向和位置……所有一切,何其眼熟。
她心中好奇,不禁问向掌柜:“这只发簪由人所制?”
掌柜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
宋逐烽站在一旁,听宋逐寻不停提起他和程月璃的往事,越听越烦闷。
如今二人已经一刀两断毫无瓜葛,程月璃是要做他王妃的人,老提这些旧事做甚。
他心中不悦,不由自主将醋火迁怒到掌柜身上。
晋王愠怒,戾气瘆人,掌柜霎时被吓得心胆俱裂,脚一软,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扶着柜台,摇摇晃晃站定后,再不敢隐瞒:“这是从新安当收来的东西。”
新安当是大衍有名的当铺。
大衍律法有云:诸以财物典质者,凡双方约定或三年不赎,即归属当铺,可另行售卖。(1)
所以这只发簪被人质押于当铺,当铺又将其转卖给珍宝阁,再行出售。
程月璃扶额,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只芙蓉簪,就是她以前用的那只。
去年上元节,她曾吩咐秋心将这只簪子拿去当铺,换些银子,好过放在妆奁中不见天日。
因是死当,秋心当场和新安当的伙计签下契书,银子她拿走,发簪随当铺的人处置。
这只簪子样式虽然俗气,用的金丝和玉料却是上等,于是辗转又来到出售名贵饰物珍宝阁。
此时再让她见到,不得不说一句缘分这东西,当真玄妙。
宋逐烽冷冷一笑。
当铺送来的,必是被人使用过,难怪掌柜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高门大户不缺银两,前朝赫赫有名的古玩珍宝另说,区区一只当朝的发簪,并非什么名贵物品,贵女们怎会愿意用别人使用过的东西。
掌柜急忙解释:“除了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家中小有薄财的民间百姓也偶尔光顾珍宝阁。这类饰品用料上乘,价格也低于其他,仍有许多女子爱买。”
牡丹芍药之类的富贵花彩头好,百姓们觉得贵气,喜欢这种样式的女子也不少。
她们家里小有钱财,顶级的珠宝首饰买不起,这类上等饰物却是首选。
珍宝阁朝奉为了讨好县主和皇子,拿了整整三大盘的发簪供他们挑选。
这只金花芙蓉簪混在其中,并非他们有意为之。
何况这是五皇子自己挑选的东西,也还未曾卖出去。
既然并非故意,解释清楚就没事。
晋王不会为着这点小事为难一个平民百姓。
程月璃更是无所谓,宋逐寻自说自话,要送礼给她,她从一开始就未打算接受。
宋逐寻却脸色微变。
从程月璃的问话中,他已猜出缘由。
二人都觉眼熟,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这支发簪,就是他曾送给她的那支。
她对他再无恋慕之后,连他送的东西都不愿再留下,直接卖给了当铺。
宋逐寻仿佛溺水一般,心中仓惶惆怅,一股酸涩如滔天巨浪狠狠压上心头,将他卷入深不见底的寒渊,心尖绞痛无法呼吸。
他嘴唇轻微开阖,想问掌柜,发簪原是何人所当,契书上可曾写明。
他妄图说服自己,说不定只是相似,这支簪子并非他送程月璃的那支。
可惜他不敢问,更不愿知晓答案。
似乎只有如此,他才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紧抱一根浮木,自欺欺人地不至于被恶浪吞没。
“五殿下……”掌柜见他面色有异,误以为他因选到典当之物心火愠怒,再次告罪:“倘若殿下不嫌弃……”
他扫了一眼珠宝盒,拿出一支富贵双喜金步摇,双手奉到宋逐寻面前:“这支步摇乃名家所制,用料考究,雕工精湛,是我们珍宝阁的镇店之宝。”
他知五皇子选发簪打算送给县主,偷偷瞄了她一眼:“殿下和县主若瞧得上眼,这支价值千两的步摇就百两……就当珍宝阁孝敬给二位的赔礼。”
这支富贵双喜金步摇用黄金和玉髓雕刻着牡丹芍药等富贵花,也同金花芙蓉簪一样讨个人间富贵的好彩头,样式高雅许多,不似金花芙蓉那么俗气。
确是价值千两的名匠名品。
掌柜说完话后,大厅内无人言语,只有轻微的穿堂风呼响,衬出落针可闻的寂静。
掌柜心怀忐忑,埋首片刻后,忍不住再一次偷瞄五皇子。
宋逐寻对他的话仿若未闻,手中紧捏金花芙蓉簪,魂不守舍。
掌柜不知他究竟何意,只得惴惴不安看向栖霞县主。
察觉到掌柜惶恐的目光,程月璃嘴角微扬,优雅又不失气度:“晋王殿下刚刚才说过,你们平时卖什么价,今日就卖什么价。”
“否则被别人知晓,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卖给五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五殿下仗势欺人。说出去,败坏的是五殿下的名声。”
“也别问我瞧不瞧得上。”她随意理了理袖口,示意自己身着一袭艳红劲装,珍宝阁掌柜只要不眼瞎,就该清楚,牡丹芍药之类富贵浮华的饰品,和她这身装扮不搭。
“五殿下的奢雅品味,我一武家女,着实不懂欣赏。”她语气波澜不惊,戏谑道,“只有柳侍郎家那种熟读诗书的才女,才和殿下喜好相同的风雅。”
这番话带着明褒暗贬的调侃,暗讽宋逐寻品味俗气,同时昭显出她的态度:她和宋逐寻泾渭分明,二人各行其道,再不沾染半点关系。
珍宝阁的掌柜朝奉常年同达官显赫打交道,心思玲珑最擅长察言观色,一听便知言下之意,缩在一旁,怕言多必失,索性不再言语。
两尊大佛如此微妙的关系,他谁也不敢得罪。
宋逐寻同样听懂了她不留余地的拒绝。
她用平淡的态度说着锋锐词句,字字如刀,将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他一直误以为,程月璃喜欢那支金花芙蓉簪的样式。
他以前甚至曾觉得,程月璃品味庸俗,不似柳惜然那般淡然高雅。
原来品味庸俗的竟是他自己。
此时此刻,程月璃依旧把他视作无关紧要的旁人,不爱,也无恨。
他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
那支苦苦纠缠才买下的发簪,她曾视作珍宝一般次次戴着,如今冰冷地陈列在珍宝阁中,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一个响亮耳光打在他脸上,嘲笑着他过往所有的愚蠢和今时无尽的悔恨。
可惜他所有的一切,在他如今真心喜爱的女子眼里,都如这支发簪,可以毫无留恋,甚至拿去当铺换钱。
镇西将军府的栖霞县主,不缺这点银子。
这是一种无声无息,形同陌路的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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