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曲大娘问:“这是咋的了,路上出什么事了?”
张铁军完全不是二十好几的汉子了,变成了一个饱受委屈的孩子,忘情地抱着曲大娘哭起来。她们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被张铁军哭地发蒙。在曲大娘的追问下,张铁军才止住泪。
曲大娘问:“咋回事,一个大小伙子哭成这样?”
张铁军抽泣着说:“李支书让工作队撤职了,还党内警告。”
曲大娘问:“因为啥呀?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张铁军说:“因为三队分粮的事,工作队说是瞒产私分,破坏了征购粮政策,是政治错误。”
曲大娘说:“分粮那天我就知道非得出事,告诉他别分,他就是不信,说分了好几次了都没咋的。瞎逞能,炒豆大伙吃,砸锅一个人的事。也怨我,当时没坚决拦着他。他也没想想招,躲避躲避?”
张铁军说:“工作队下了茬子,把全村都查遍了,说是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曲大娘说:“肯定是有内鬼,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让工作队码着了须子。这年头啥人都有,什么屎都拉。”
曲大娘的话一出口,把张铁军吓了一跳。好象曲大娘钻他心里看了,是冲他说的。张铁军不敢直着看曲大娘,侧着脸听曲大娘说。
曲大娘问:“他们没找到帐本吧?”
张铁军说:“没找到,曲大爷说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所以到底分了多少没法核实,才给了李支书一个严重警告,要是都核实了处分还要严重。”
曲大娘说:“那就好。我早就告诉你曲大爷把帐本给撕了,留着那东西是祸害。要是在帐本上出的事,看我怎么收拾这个死老头子。”
张铁军告诉曲大娘:“陈胜当书记了。”
曲大娘很吃惊,冷冷地说:“胡闹,简直是笑话,他那样的也能当书记,西沟没人了。我说话搁这放着,他干不了几天就得下台。他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挺不起来西沟这快云彩。不用别人整他,他自己就得把自己祸害了。浑身净腥味,怎么能服人?李支书这事说不定就是他捣的鬼,他是个官迷,早就盯着书记这把椅子呢。”
张铁军怯声怯气地说:“肯定不是他捣的鬼,咱不能冤枉好人。”
曲大娘说:“你咋知道不是他?他干了坏事还能告诉你?脑袋上贴个贴?”
刘琴半天光听他们说话了,没她插嘴的地方。她看张铁军瞅她的时候冲他点了点头。他眼圈红红的,表情漠然没说什么,好象刘琴根本就没存在,他来就是告诉曲大娘李书记被撤职的。
刘琴心里对李书记被撤职也很吃惊,甚至认为是不是搞错了。李书记这人多好啊!怎么能犯错误呢?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去,找那帮人理论理论。刚才她还在心里责怪张铁军冷冰冰的,连个热诚话都没有,现在她理解了,站在那看着泪汪汪的张铁军不吱声。
曲大娘问:“李书记这些天怎么样?”
张铁军说:“工作队让我们和他划清界线,我们也不敢去看他,有十五六天没见他的面了。”张铁军的眼圈又红起来。
曲大娘问:“他那把骨头也老了,够他撑的。”
张铁军问:“你俩挺好的吧?”他这才想起问她俩。
曲大娘说:“都好,特别是刘琴,挺好的。”
张铁军把目光移到刘琴身上,看了半天,用目光向她表示了慰问。
曲大娘关切地问:“你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吧?”
张铁军说:“就曲大爷知道。”
曲大娘叹了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别再出差头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和曲大娘妹妹一家告了别,匆匆地踏上了返家的风雪之路。曲大娘可能一宿都没合眼,神情委顿,人也瘦了一圈。走了不多远,曲大娘夺过鞭子,让张铁军到后面去。她摇动着鞭子,大声地赶着牲口疾走。天虽然很冷,但她心里有一团火,根本感不到风雪的肆虐。走了一会,张铁军打量了一下刘琴,问她冷不冷。
刘琴说:“谢谢,你昨天来时冻得够戗吧?”
张铁军说:“我没什么,倒霉的是李支书。你是没在家,没经着那难受的日子,太让人寒心了。”
刘琴说:“李支书是多好的人哪,怎么这么倒霉?”
张铁军心想,还有寒心的事,窝火的事不能跟你们细说。如果说了,你们都会骂我,都会寒心的,都会跟着窝火。算起来刘琴离开西沟也有四十多天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到后山里第七天的时候她生了,那个不应该这个时候到来的孩子,是男是女她也不知道,当时就让一个外地人抱走了。无法形容的伤感一次又一次地涌上刘琴的心头,犹如万箭穿心。曲大娘安慰她,让她狠狠心就过去了,不然以后就会有很大的罗乱。刘琴无话可说,刘琴孤立无援,只能以泪洗面,只能听从曲大娘的安排。曲大娘把孩子抱出屋外的磨盘上,一面用被包那孩子,一面叨咕:我都是为了你哪!我不是在造孽,是为了给你找一个好人家。暖暖和和的走吧,几年就长成大小伙子了。
张铁军注意到了,她脸色好多了,虽然还有几多忧伤的遗痕,但皮肤上已经有了光泽。头发梳得很有条理,身材也不臃肿了。张铁军想和她唠两句,但又不知唠什么好。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越下越大。曲大娘连饭都没顾得吃,就拽着曲大爷去李支书。
曲大娘劝李支书:“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把心放宽点吧。”
李支书说:“你来劝我?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死我都死过了,我还再乎这点事?”
曲大娘说:“我当你受不了,撑不住呢。”
李支书说:“咱不是没毛病,咱有错误,还能不让组织处理你。”
曲大娘说:“当时我就劝你别逞那个能,你就是不听。”
李支书说:“家家卖烧酒,不漏是好手,咱漏了,算咱倒霉。”
曲大娘说:“你不觉得这事挺怪?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倒鬼?”
李支书说:“我也这么想过,但没琢磨透。”
曲大娘问:“能不能是他?”
李支书马上就知道指的是谁。
李支书说:“他当时没在场,我防着他呢。”
曲大娘说:“那能是谁呢?”
李支书说:“别瞎猜了。”
不仅李支书、曲大娘觉得这里面有人捣鬼,全村有点脑袋的都在猜疑。
王老三站在井边上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说:“跑不了西头那个。”陈胜就住在西头。
刘富说:“差不多,除了他,谁还想当书记?”
王老三说:“他那屌样的也能当书记,也不撒泡尿照照,哼!谁他妈的服他。
刘富说:“他老婆私下说是张铁军把事捅出去的。”
王老三说:“不能!张铁军哪能干那事。”
刘富说:“话是这么说,这年头净出没准的事,林彪还反党了呢,人心隔肚皮啊。”
他们这么说的时候,齐桂香的妹妹都听着了。她赶忙去问她姐。齐桂香也听议论说是张铁军把李支书给整了。
齐桂香她爸说:“我早就说那小子靠不住。”
齐桂香说:“这都是背后传瞎话,不能啥都信。”
她爸说:“咋没人说是我呢?无风不起浪。我告诉你,离他远点。”
桂香气得掉眼泪,她根本不信是张铁军整了李书记,但摊上这么个犟爹,她是啥招也没有。
陈胜这些天有些上火,嘴起泡,尿黄尿,实践使他认识到:书记不是好当的,挺遭罪的。前天让王书记在公社大会上好顿撸,撸得像紫茄子似的。这不是春节要到了嘛,公社给各村下达了购鸡的任务。也不能怨王书记催得紧,因为县里要得急,要保障居民的供给。各村都完成了,唯独西沟才收了一半,自然要挨书记的板子。他已经挨家挨户发动了,但就是交不上来。没办法叫党员多交,叫自家的亲戚多交,最后五十只任务还差十多只没完成,只好花钱上县里市场上买了交上去。最操蛋的就是老齐,有鸡就是不卖给大队,说是留着明年下蛋的,都卖了明年就绝种了。陈胜买鸡时正碰上老齐在市场上卖鸡,老齐像没看见他似的,连招呼都没打。为了这五十个鸡,他惹了一肚子气,多少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想象的当了书记后,前呼后拥的风光场面跟本没有出现,相反的一些人见着他都躲着走。刘臣家杀猪,亲戚朋友,高朋满座,满屯子都闻着香味了,单就没请他。他以为刘臣可能是想把乱七八糟的先请完,再请他这个西沟最大的官。过了几天刘臣那面还没什么动静,一打听才知道,大小队干部都请完了。还请李书记了,但是李书记说身上不得劲没去。其实是李书记不想去,刚让上面处分了,心情不好,还有就是怕给刘臣带来麻烦。刘臣说我啥也不怕,怕也没有用,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中。刘臣是全村公认的实在人,从来和谁都不拐弯抹角。刘臣犟,认准的死理谁也难拽回来。李书记比他大几岁,即是他的领导,又是他的大哥。在他心里李支书是最合格的支部书记,别人都是白扯。把李书记拿下来,是工作队上了别人的当,是工作队瞎了眼。他和村里人一样,没看得起陈胜。特别是工作队查李支书那两天,陈胜掘着屁股跑前忙后的,谁看着都来气。
刘臣当着陈胜的面说:“你悠着点,别抻坏了你的大胯。”
陈胜听着不顺耳,但也不敢急眼:“我不是没办法嘛,你以为我愿意?你来当大队长,我让给你干。”
刘臣说:“该办的事办,不该办的不能办,别像个汉奸似的。”刘臣指的是陈胜领着工作队挨家逐户地核实分粮的数。
陈胜说:“我没办法,他们盯上我了,我不得不去。”陈胜说的是实话。
工作队在西沟这些天,确实把陈胜折腾的够戗。不仅跑前忙后,上传下达,还要看工作队的脸色行事。他们和公社干部不一样,公社干部和村里人都很熟,一般喜欢吃好的,给啥都敢吃,总不给好的吃他们就会张嘴要,还说你这个大队干部不称职。工作队有纪律,伙食标准每天六毛,明确规定不让吃鸡蛋,不让吃挂面,比这两样东西好的就更不让吃了。陈胜为了给他们改善伙食,亲自动手杀了一只自己家的鸡,撅腰瓦腚忙了一上午。他们不但没吃,还把他好顿批评,逼着他把鸡给狗子妈送去了。想和他们近面近面,唠扯唠扯的机会都没有,个丁个整天都绷着个脸。陈胜心想,他们真是毛主席说的共产党,就讲“认真”二字。细想起来那些日子过得也真不易,要不然工作队能对他认象好?能推荐他当书记?这书记当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你说怪不怪费了这么大的劲当上的书记,还他妈成天坐冷板凳,憋气又窝火,真是奇了怪了?
他老婆说:“你手腕不行,心太软。你抓两个收拾一顿,看谁还敢不买你的帐。”
陈胜问:“先收拾谁?”
老婆说:“先收拾刘臣。他在西沟有臭又硬,看见我连个招呼也不打,还得我先和他说话,牛逼啥呀!把他收拾了别人就老实了。”他老婆因为黄桂芬的事对刘臣一家人仍然耿耿于怀。
陈胜觉得老婆是小心眼,是打击报复,但说的也有点道理。他在心里发很:你个刘臣,治保主任你是不想干了,找个机会非撤了你。睡了一宿觉他又想:不对,我不能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让人笑话;再说刘臣那小子有臭又硬,不管你天王老子,和你对着干,干乱套了,那就惨了;他家是军属,那是动不得的。刘臣想:你不是不请我吃猪肉嘛,没关系,我请你,请全村的大小干部、党员。
他对老婆说:“今晚准备两桌菜,我请大小队干部。”
老婆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当的婆婆还是当的媳妇,他们不请你,你反过来请人家,你有毛病吧?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俺们娘们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呢。”
他说:“头发长,见识短,你懂啥?这叫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这两天屯子里都传,说是我在后面捣的鬼,把李支书整掉的,我请干部党员们喝两杯,堵堵他们的嘴,让全屯子都看看大小队头头和党员们是拥护我的。让他们替我干活,替我卖力,把西沟的工作干上去,别让王书记再撸我,损搭我连个鸡都收不上来。”
他老婆仍然不服,但嘟嘟囔囔准备菜去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别人都答应好好的肯定来,刘臣竟然冷冷地说没时间。热脸贴了个凉屁股,陈胜非常恼火。本来想呲他几句,但转眼一想,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缺了你胡屠户,还能吃带毛的猪,没有你我照样请。令他又没想到的是,有些人听说刘臣不去,也都说有事不来了。陈胜哭的心都有,他伤心的是我一个堂堂的书记怎么就不如他刘臣。好在张铁军和战丽来了。但他俩听说那么多人都不来,也说有事想要走。陈胜忙拦住在门口,坚决不让他们走。陈胜去青年点叫他们的时候,张铁军就不想来,但陈胜说都来齐了,就差你们俩,他俩才急三火四赶来的。到这一看谁也没来,他俩才觉得让陈胜给绕腾了,想走也走不出去了。再说人家还是新上任的书记,怎么能说走就走?
他老婆站在锅台边,满脸的不高兴,一边忙活一边不停地说风凉话。因为张铁军和战丽在场,陈胜觉得很没面子,还不好当面训斥老婆,就用眼睛狠狠地瞪过去。他老婆视而不见,旁若无人,更加肆无忌惮,说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得伺候他们不老不小的。陈胜一忍再忍,几次试图制止她,但都没有成功。
老婆说:“我说不请,你非要请,这可到好,成了王八请客——他来他不来。”
这话说得有点太不中听了,陈胜的怒火终于暴发了,也顾不上他俩在场,拎起门后的笤帚疙瘩朝他老婆打去。他老婆一看陈胜双目圆瞪,像疯了似的,顿时吓坏了。她一个高跳到门外面,撒开脚丫子就跑。这些年他们两口子的日子就这样,一般的时候陈胜不敢惹他老婆。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陈胜不和他老婆一般见识。如果要和他老婆叫劲,天天都得打仗。但陈胜要是真急了眼,他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老婆拼命的跑,她知道这个时候让他逮着没好果子吃。他老婆慌不择路,一拐弯进了曲大娘家。陈胜只追到院子外,冲着老婆骂了几句就回家了。这么大的书记,哪好意思在大道上打老婆。
曲大娘正在家为难。她答应了去陈胜家吃饭,但听说好几个人不去了,正犹豫不决。见陈胜老婆破马张飞地跑进来,忙问是怎么回事。
陈胜老婆说:“他请客,好几个人不来,他就急眼了,要打我。”
曲大娘说:“这算啥事啊,就为这打老婆?你先回去,一会他就消气了。”
陈胜老婆说:“你得陪我回去,要不他得打死我。”
说实在的,曲大娘看不上陈胜,不愿意管他们家的烂眼子事,但曲大娘是个厚道人,一看这种情况就不犹豫了。她不仅要赴宴,还要使陈胜老婆免受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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