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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李支书安慰张铁军:“着急不行,慢慢悠着来,会有办法的。老齐的脾气是牤牛水,上来了就很猛,过后就没那么张狂了。关键问题在你,将来你可不能这山看着那山高,看着我们农村姑娘不顺眼。真要是那样她爸饶不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张铁军说:“你放心,我对桂香是诚心的。”

        他俩的对象还在搞着,别人已经抢在他们前面要结婚了。要结婚的是黄桂芬,对象是治保主任刘臣的儿子刘德财。他们搞对象是去年的事,刘德财当兵满两年回来探家。她上井台洗衣服的时候,在井台边上遇上了来挑水的他。知青来之前他就参军走了,所以他们之间根本不认识。那身草绿色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很得体,村里人说,部队就是锻炼人,那小子走的时候还淌大鼻子呢,你看现在,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村里的姑娘们春心燥动,遐想无限,在大道上碰上了忍不住偷偷的看,忍不住搭上两句话又羞达达地匆匆离开。很多人在这件事上就是怪,明明心里头激情澎湃,喜欢得不得了,表面上还硬装做啥事没有。为这事动心的还不只姑娘们,还有姑娘们的爹妈。于是就有急着上门提亲的,让刘臣两口子迎接不暇,整天都乐得抿着嘴。

        黄桂芬在井台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是被那身崭新的绿军装所深深的吸引,由不得目不转睛,顿生惊奇和爱慕。啥叫看一眼一辈子忘不了,看了这眼还想看那眼,这就是。他熟练的打起两桶水,挑起来轻快的朝村南去了。他没说什么,可能没看黄桂芬一眼。回到宿舍,他的身影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崭新的绿军装,那红红的脸堂,像电影一样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她后悔没有和他说句话,问问他是谁家的。第二天那个时间黄桂芬又去井台边,又碰上他了。

        黄桂芬见周围不见一个人,就鼓起勇气问:“你是谁家的?”

        刘德财说:“老刘家的,我爸是刘臣。”

        小伙子一说话脸就格外红。

        黄桂芬问:“你是当兵的?”

        刘德财答:“嗯,二年多了。”

        黄桂芬问完了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在人家解放军面前还问人“是当兵的”,难道怀疑人家是冒充的?她心里有些慌乱,想了半天再不知说什么好。刘德财挑起水走了,黄桂芬久久地望着他的身影。黄桂芬想再见到她,又去了井台两次,但都没见着。莫非他走了?黄桂芬的心里像长了草,急匆匆溜达到刘臣家外面偷着往院子里看。院子里没有人,鸡不鸣,狗不叫,静悄悄的,但刚洗完的军装正在院子里凉着,刷得干干净的解放鞋也凉在窗台上。黄桂芬心里掠过一阵高兴——他没走。后来他打听到了,刘德财上地了,去看青了。原来生产队有个看青的,这些天因为抓了几个偷苞米的,人家都骂他,他老婆说啥不让他干了,不愿意得罪人。昨天他老婆对刘臣说他有病了,上不了工。眼下正是大忙的季节,马上找不到闲人,刘臣就告诉刚到家第二天的儿子去打替班,一直打到半月以后探亲假满,而且是义务的。刘德财那耿直劲和他爹一样,二话没说,拎起把镰刀就上山了。俗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南大道两旁,一面是苞米,一面是黄豆。生产队都忙着收离村子较远地块的庄稼,近处的不着急,每年都留着最后往回收。但就有瞅这个机会占便宜的,清早把鸡、鸭、鹅、猪崽子、羊羔子往大道上一撵,它们就兴高采烈的奔地里去了。它们连吃带遭踏,一大片庄稼全完蛋了。因为社员沾亲带故都怕得罪人,所以这两年队长都是派知青去看着。那天早上,队长一指黄桂芬:你去,不管谁家的鸡鸭牲口,见着就撵,撵死拉倒——这个活就这样落在了不情愿的黄桂芬身上。黄桂芬身体比较弱,干上趟子的活老是落后,队长让她去也是照顾她。虽然去时不情愿,但看起来就很认真。眼见着几头猪进了地,黄桂芬挥起棒子就撵,撵得猪们四散而逃。过了不一会猪们又来了,黄桂芬挥起棒子又撵。可能是撵急了,有两头猪在跳过一条沟的时候掉腰子了,后腿不好使了。两头猪在沟里拼命嚎叫,几个社员围上来看热闹,有人说那头黑猪是大队长陈胜家的。黄桂芬有些害怕,眼瞅着没办法。好在它俩在沟里叫了一阵子,腰子又上去了,跳上沟向屯里跑去了。黄桂芬在后面跟着,那头黑猪果然进了陈胜家的院子。黄桂芬在心里暗暗庆幸,猪这东西真是扛造,要是有个三常两短的,陈胜的老婆还不找上门来。第二天上午,黄桂芬正在地头溜达,陈胜的老婆气势汹汹的来了。

        她用那短粗胖的指头一指黄桂芬:“你个小丫崽子,你包我们家的猪!”

        原来那头猪到家后就趴在圈里,不管陈胜老婆怎么唤,它只哼哼不吃食,甚至懒得睁开眼看一看它的主人。

        晚上陈胜老婆躺在炕上还在惦记着猪,他对陈胜说:“该不是有病了?”

        陈胜说:“不能,吃多了撑的,你老把猪往外面放,得着啥往死里造。”

        老婆说:“你看谁家不放?傻子才不放。”

        陈胜说:“就你尖,占小便宜准吃大亏。”

        老婆说:“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陈胜说:“过几年李支书下去我好当支书,你别给我捣乱行不行。”

        老婆说:“我又没放在地里,它自己往地里跑我有啥办法。”

        陈胜说:“你跟好样的学,别老占小便宜,让人戳脊梁骨。”

        老婆说:“我是大队长的老婆,我怕谁,谁敢把我咋地?”

        陈胜知道老婆啥体性,转过睡觉不理她。

        第二天陈胜老婆早晨醒来顾不上撒尿,趿拉着鞋先跑到猪圈看看。

        她对陈胜说:“不对劲,猪还在那哼哼,八成是让人打了。”

        陈胜说:“谁没事打猪干啥,别瞎猜疑。”

        老婆说:“没准是看地的打的,我去打听打听。”

        陈胜说:“吓折腾啥?”

        她在村里转了一小圈,还真打听到了昨天的事,气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她回来跟陈胜诉说,非要陈胜去找黄桂芬算帐,让她赔猪。

        陈胜说:“她一个知青女跑腿,用什么赔你的猪?”

        老婆说:“损坏东西要赔,这可是你们共产党定的规矩。”

        陈胜说:“大队广播天天喊不让散放鸡鸭鹅牲畜,你就是不听,还有脸去找。”

        老婆不依不饶地说:“你还有脸,丢人的事你还少干了,少他妈和我装正经。我算看透了,只要一见到女的你就变成软皮蛋了。留着张成回家使,和你老婆来能耐了。你要是不到处撩骚,能到西沟来,早当上书记了,早吃香的喝辣的了。”

        他俩除非不不打仗,只要一打仗,他指正揭他“妇女错误”的伤疤。

        陈胜说:“我是大队长,这种事我怎么去找?别人会笑话的。”

        老婆说:“人家欺负你老婆,都骑咱脖梗拉屎了,你还没脸去找。怪不得你这个大队长说话没人在乎你,你是让人熊到家了。”

        陈胜知道老婆没好话,不想和老婆硬犟,只好答应去找。到了地头一见黄桂芬,心里发虚就没有底气,真不知道说啥好,闲唠了几句就去办别的事去了。老婆在家等着听信,左等右等不见陈胜人影,便自己气急败坏的来了。黄桂芬知道陈胜老婆是为啥来的,也知道她老婆不是省油的灯,就怕得不得了。

        陈胜老婆扯着嗓子说:“我告诉你,你要不包我的猪,我今天跟你没完。”

        黄桂芬见四下无人,心里慌的厉害,看着破马张飞的大队长老婆不知道说啥好。

        陈胜老婆说:“你说话,别像哑巴似的,赔我的猪咱啥事没有,不赔的话我和你没完。”

        黄桂芬鼓起勇气说:“你家猪吃庄稼,还不让撵?”

        陈胜老婆说:“我家猪吃庄稼?谁看见了,谁能证明?”

        黄桂芬说:“我看见了,就是你家的猪。再说我也没打它,是他掉沟里摔的。”

        陈胜老婆见黄桂芬不买她的帐,心里很是恼火,气冲冲地上来和黄桂芬撕巴,把黄桂芬的辫子都撕扯开了。黄桂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撒开腿就往南大排地跑,知青们都在那割苞米。陈胜老婆丝毫没有放过黄桂芬的意思,在后面边叫边撵。眼看就要撵上了,一个壮汉伸出一只大手,在后面生生把陈胜老婆拽住了。此人正是刘德财,他远远地听到这面有打仗的吵声,便拎着镰刀走过来。刘德财没穿军装,黄桂芬慌不择路没认出他来。但黄桂芬见有人来,就喊快救命,她打人了。陈胜老婆见刘德财拦着她,就大喊大叫。刘德财根本没给陈胜老婆面子,一针见血的指出散放猪不对,让黄桂芬包猪不对,还追着要打人更不对,那口气和他爹一样。

        刘德财见黄桂芬眼泪都出来了,就对她说:“你别怕她,理在咱这,她不能把你咋的。”

        黄桂芬十分感激,冲着刘德财点点头。

        陈胜老婆不服气,掐着腰厉声问刘德财:“要论起来,你得管我叫三姑,你怎么向着她说话?没老没少。”

        刘德财说:“公和私比,公应该放在前面,不能因为管你叫三姑,就向着你说话,啥时都得向着理,咱不能向着情。”

        陈胜老婆说:“听你这大公无私的话,好像是党员哪?”

        刘德财说:“三姑,你别夸我,我在首长和战友们的帮助下刚入党,但做的还不够,还有很多差距。”

        陈胜老婆撇着嘴讥讽地说:“入党了,了不起了,敢和你三姑呛着说话,和你爹一个德性,全屯子人都让你得罪光了,看你回来怎么找媳妇。”

        刘德财满不在乎地说:“找不着就不找呗,咱屯打光棍不新鲜,我怕啥。”

        陈胜老婆本来想找黄桂芬撒气,没想到半道杀出来个刘德财横扒拉竖挡,气得她嘴唇哆嗦,手脚冰凉。在西沟她是比较有名的泼妇,左邻右舍不太有人敢招惹她。久而久之她以为别人都害怕她,都恭敬她,自我感觉很舒坦。只有看见李支书老婆的时候,她才马上感到矮了半截,不太敢粗声大气。但人家李支书老婆多贤惠,从没和社员们犯过口舌,就是当年李支书和曲大娘的事闹得沸沸洋洋的时候,人家也没当外人说一句过格的话。不是说她不嫉恨李支书,关起门来她也寻死觅活的,逼得李支书一次一次的发誓,绝不再犯妇女错误。张铁军听村里人说,就是他们两口子正干仗,来了客人她也能马上换上笑容,该炒菜炒菜,该烫酒烫酒,客人走了接着干。这都是多年前的陈芝麻了,现在老了,没干仗的心思了。社员们常议论,大队长老婆连李支书老婆一个角都赶不上。

        她毕竟是大队长的老婆,她的老爷们是一人之下,三千人之上。她那能败在刘德财和黄桂芬的面前。

        她气急败坏地说:“你用不着打光棍,你就把这个丫崽子娶家去吧,让她给你当媳妇,你整天供着她,给你们家当祖宗。”

        刘德财没想到陈胜老婆能说出这些话来,顿时很尴尬,很羞涩,也没了“磕”摸。黄桂芬更是感到突然,又急又恼,胸闷气短,真想像撵猪一样哄她走。这时已经围上来好多社员,都说陈胜老婆说话不在行,真给陈胜丢人,干部家属怎能这样。别看陈胜老婆张牙舞爪嗓门大,但她也怕犯众怒。见有人劝架,便借着台阶悻悻而去。走时还扔下话,你们俩等着,有你们好看的,早晚得收拾你们。就这样黄桂芬和刘德财认识了,此后俩人几乎天天见面,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黄桂芬本不愿干这得罪人的破差事,但这几天干得很起劲,还没等各家各户把鸡鸭牲畜撒开,她已经到了地头了。那里不仅是她的工作岗位,还是她和刘德财唠悄悄话的地方。队长说,你回来吧,换个别人去,那老娘们不好惹。黄桂芬不肯,她说她不怕大队长他老婆。那次吵架在村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各个生产队都加强了管理,抓住谁罚十倍,散放鸡鸭鹅牲畜的好长时间看不到了。陈胜老婆也不敢顶着烟上,很知趣的把猪们圈了起来。每天刘德财都到屯南头来,比她来得还早,已经在山上转了一大圈了。那一天刘德财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皮儿,里面有一个棉坎肩间。这是他妈给她做的,怕她早晚两头凉。坎肩上面的针角很小,很匀称,穿在她身上挺合适,暖乎乎的。黄桂芬很激动,久久地望着红脸庞的刘德财。黄桂芬她妈死得早,扔下她和仨弟弟。爸爸又找了个老婆,又带来仨孩子。后妈没工作,爸爸是个环卫工人,养活一家人很艰难。所以黄桂芬一毕业就下乡了,带出来一张嘴,还省下钱贴补家里,全家人都很高兴。不能说后妈不好,但后妈从没给她添一件新衣服,因为全家都很窘迫。在她的眼中,刘德财的妈妈慈眉善目,那样的可爱,就像自己的亲妈。妈死时她还小,对妈没什么记忆。后来长大了,从照片上对妈有了一个凝固的概念。她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就是觉得刘德财的妈妈和自己的妈妈长得很像,越看越像。她甚至怀疑妈妈还在世上,就是刘德财的妈妈。她忍不住问过刘德财的妈妈,来西沟前在哪呆过。她说哪也没去过,日本鬼倒台那年来到西沟,那时她八岁,再没出过西沟。她问村里人,村里有刘德财他妈从小的姐妹,都说老刘婆打小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心眼可好使了,你嫁给她儿子错不了。一转眼探亲假到期了,刘德财走时黄桂芬和张铁军请假,要去县里送他。张铁军听说他和刘德财在处对象,故意半天不说话,瞅着黄桂芬神神秘秘地发笑。

        黄桂芬问:“你笑啥?真气人”她假装生气。

        张铁军说:“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黄桂芬问:“你啥意思。”

        张铁军笑容可掬地说:“你现在可是军人家属了,没人敢在像陈胜老婆那样欺负你。”

        黄桂芬不好意思的说:“什么家属不家属的,净瞎说啥呀?”

        张铁军问:“听说这些日子你经常和刘德财在一起?”

        黄桂芬问:“有什么不对吗?”

        张铁军忙说:“没不对的,我就是顺嘴问问,你们怎么样了,我们等着吃喜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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