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其实那次偷西瓜也不能全怨刘志坚,那是炒豆大伙吃,砸锅一个人的事。去二道岗的时候天还大亮着,路过一片西瓜地,馋得牛新城、范小虎几个人一步三回头。刘志坚他们有心买两个吃,可谁兜里都没有钱。不是他们穷得两手空空,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零花钱,虽然不多。只是平常在村里没花钱的地方,大伙的口袋里常常不装钱。听说二道岗演电影,大伙心里就稳不架,串掇了一下午,干活都没心思。队长说后天就轮到咱们村了,坐在家门口看多好,黑灯瞎火的你们慌个啥?不管队长怎么说,这场电影肯定是要去。晚饭也没好好吃,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就往门外走,生怕被落下。女生们比较斯文,没吃饱也不吃了。刘志坚他们几个用筷子串上大饼子,想走边走边吃。炊事员坚决不允许,因为有规定餐具不得带出食堂。刘志坚他们只好一手拿着大饼子,一手拿着芥菜疙瘩出了村,一路上嘎吱嘎吱地嚼着。没走出几里地就有人吵吵饿了,所以一看到西瓜地大家就馋地不得了。刘志坚和那个看瓜的在西大洼子放牛时有过一面之交,就自告奋勇来到瓜棚前主动搭话,说要两个瓜吃。没想到那看瓜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志坚,犹豫了一下坚决地说不行,实在想吃到村里找队长去,他做不了主。
刘志坚说:“我们是西沟的,你不认识我了?”
看瓜人说:“哪能不认识?你还送我两个大饼子。”
刘志坚说:“你还送我两张大煎饼,里面卷的白糖,太好吃了。”
看瓜人说:“打那以后我就不放牛了,再没见过你。”
刘志坚说:“那次我的牛叫你的牛给配了,你那大牤子个太大,把我的母牛都压趴下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看瓜人说:“我还没管你要牛种钱呢,那可是公家的牛,外村的配一次收五毛钱,本村的收三毛。配牛的钱没和你要,你又来白吃我的西瓜。”看瓜人一半是玩笑,一半也是真的。
刘志坚说:“我们身上没带钱,你赊两个给我们,明后天就给你送钱来。”
看瓜人说:“我做不了主,队长不让赊。你们知青还有准,不给送钱来,谁也不敢去要,队长还不克死我,扣我的工分。再说你一两个人来吃两个也没问题,你们二十多人,怪吓人的。”
刘志坚觉得很没面子,特别在这么多女生面前,没吃到瓜却憋了一肚子气。那晚上看的电影是《地雷战》,看到青岛来的工兵小队长渡边偷地雷的时候,刘志坚灵机一动,告诉范小虎他们回去的时候咱们偷他的瓜。来到瓜地跟前,刘志坚嫌女生太赘脚,让他们先走,到三里外等着。按照刘志坚的指挥全体卧倒,匍匐前进——把民兵训练学的本领全用上了。
眼看就到西瓜地了,马成彬说:“我害怕。”
范小虎说:“怕啥?有我呢!别说话,快趴下。”
人家看瓜的估计到他们心不甘,回来时十有八九得偷瓜,所以回村叫了两个人来,正拎着根棒子藏在树棵子里等他们哪。他们也不是想真的打他们,一来想吓唬人,二来给自己壮胆。天上的月亮挺大,洒下洁白的光亮,照得地里通明。他们顺着垄沟往前爬,摸一个不太熟,再摸一个还不太熟。不知怎么搞的,竟鬼使神差地爬到人家脚底下。看到对方时不过两米远,手电晃得他们啥也看不见。
刘志坚大叫一声:“快跑啊!中埋伏了。”
一干人马跳将起来落荒而逃,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看瓜的人大喊大叫,在后面拼命地追。混乱中他们一口起跑出去二里地,累得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
范小虎说:“坏了,别跑了,马成彬没跟上来。”
马成彬身体较弱,胆子还小,吓得两腿不听使唤,根本就没跑,被人生擒了。
看瓜人举着棒子喝道:“把手举起来,缴枪不杀。”
马成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吓得心惊肉跳,乖乖地举起双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马成彬说:“你……你们让我干……干啥都行,千万别打……打……我。”
看瓜人说立正。马成彬马上立正。看瓜人说稍息。马成彬马上稍息。马成彬完全成了对方的“战俘”,颤栗不安,任人摆布。
刘志坚说:“把谁落下也不能把马成彬落下,你们都知道他是孤儿,咱得照顾他。万一马成彬有什么差头,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良心上也过不去。”
范小虎说:“咱把他抢回来。”
牛新城说:“我看行,咱们人多。”
刘志坚说:“别胡来。咱偷人家的瓜,理亏。咱必须和他们和平谈判,千万不能来硬的,别把乱子捅大了。”
他们返回瓜地,见看瓜人正在对马成彬施以训斥和审问。马成彬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那,把自己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偷瓜的共有几个人,叫什么名,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刘志坚硬着头皮走上前说:“哥们,高抬贵手……,有机会到西沟去喝酒”。
看瓜人说:“少套近乎,谁和你们是哥们!别过来,在地头上站着,再往前走小心我用棒子轮你们。”
刘志坚他们不敢再往前走,站在地头上检讨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和对方进行友好磋商,就是想把马成彬要回来。好话说了三千六,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过了一个多小时,看瓜人终于答应把马成彬放了。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那人见他们很诚恳,再也没说什么,还答应去西沟喝酒。那人检了两个大的瓜,砰地一声砸开让他们吃。本来已和看瓜的人说好了,不能让西沟大队领导知道,但第二天李支书就知道了。原来第二天二道岗的队干部去瓜地检查,发现了瓜地被踩得乱七八遭。看瓜人不敢隐瞒,如实说了头天晚上的事。二道岗的几个队干部感到吃了亏,把看瓜人狠狠地训了一通,气哼哼地来找李支书,对西沟大加指责,言语还挺难听。开始李支书没说什么,虚心接受对方的批评,还替刘志坚他们检讨。可对方蹬鼻子上脸,说起来没完没了。还要把偷瓜的人带走,交给公社公安特派员处理。
李支书把脸子一撂说:“不就几个破西瓜吗?有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吃了,能咋的吧!”
那几个人很气愤,嚷嚷说李支书护犊子,问李支书西沟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李支书也觉得理亏,但嘴上不可能服输。
李支书说:“叫你们书记来,你们没资格和我说话。”
那几个人见李支书翻了脸,吵嚷了一阵啥也没解决,只好气急败坏的走了。回去后向他们书记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要他们书记找李支书理论。
他们书记说:“那是一块茅楼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去了他也没好话,最好别惹他。”
范小虎问刘志坚:“什么叫护犊子?”
刘志坚说:“到西沟才听说这个词,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范小虎说:“好像是骂咱们。”
刘志坚说:“说不准啥意思。”
正好碰上刘富,他俩就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
范小虎问:“啥叫护犊子?他们是骂李支书还是骂我们?”
刘富说:“那不叫骂人,那是说李支书坦护你们,就像老母牛护着小牛犊,那是好事。”
听刘富解释完,心里的疑问没有了,新添了对李支书的感激。
刘志坚说:“李支书真够意思,护咱们的犊子。”
范小虎说:“李支书比我爸还大,咱们就是李支书的犊子,以后李支书说啥咱听啥,指哪咱就打到哪。”
刘志坚说:“我还是觉着犊子、犊子的不太好听。像王八犊子,和骂人差不多。”
晚上李支书叫刘志坚、范小虎他们几个偷瓜的到大队来。在场的还有张铁军、刘琴和战丽,都很严肃。他们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肯定是要挨克了。
李支书问:“你们对偷瓜的事是怎么看的?”
半天也没人回答。都不知道怎么样说,把头低得谁也看不着谁的脸。
李支书再问。大家还是憋着。
憋了一会刘志坚说:“感谢李支书护犊子。”
一句话把李支书说的哈哈大笑。张铁军、刘琴、战丽也跟着乐。乐得刘志坚他们几个发蒙,不知道什么值得他们那样高兴。
李支书说:“说我护犊子,我就护犊子。但我可把话说明白了,我可不是支持你们偷人家的瓜。当年我儿子偷人西瓜,我把他屁股都打肿了。打完了,我还挺心疼。你们不是我儿子,但看见你们就像看见我儿子一样。想打你们一顿,但我不敢,毕竟不是我儿子,打人犯法。”
李支书一席话说得大家好感动。
刘志坚说:“我们是你的犊子,就是你的儿子,你打我们一顿吧!我们心甘情愿。”
李支书问:“你们跟谁学的?老犊子、犊子的,咋听还行,怎么越听越不顺耳。”
刘志坚就把刘富的话学了一遍。
李支书说:“别听他的,他说得不完全对,不能把你们说成我的犊子,不合适。再别说了,让外人笑话。刘富这小子,有点文化,就是好扯王八犊子,拐弯磨角骂人占便宜,闲着没事逗你们知青玩。”
张铁军刚来那年,对屯里的圈亲戚感到很有意思。一论一大圈,七大姑,八大姨,儿女亲家,拐弯亲家,牵着骨头挂着筋。有时候从这边论他是长辈,有时候从那边论他就是孙子。张铁军不会论辈,想学一学。他向刘富讨教。刘富借机骂他玩。
刘富说:“你是我的亲家姑爷,你管我叫啥?”
张铁军想了半天也没论明白,搁在心里琢磨,第三天的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我是刘富的儿子。把张铁军涮了,刘富很得意,对别人说我把他们城里来的有文化的都给逗残了。
提起那次偷瓜的事刘志坚很不好意思。他对李支书说我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
李支书背后告诉战丽:“你要重点培养刘志坚,我看这淘小子不错,干活肯卖力气,直心眼子,没有花花肠子,培养出来准是块好料。现在如果打仗,这小子几年就能当上连长营长的。”
战丽说:“他本质不错,就是好说好动,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李支书说:“那不是大毛病,年轻人,哪能一点毛病没有。有毛病也不要紧,咱们加强教育。刘志坚这样的年轻人一碗水能看到底,有些人就不行。像陈小明那样的,花花肠子太多。”
没出三天,刘志坚又犯错误了,还是偷二道岗的西瓜。
那天早上,队长让刘志坚和范小虎赶着牛车去公社拉化肥。如今青年点的牛车已不用专门的老板子了,叫过来一个都能赶,无论男女。队长嘱咐他们快去快回,化肥数量不多,别去晚了抢不上槽,家里还急等着用。俩人吃完早饭,套上两头黄牛,吱呀吱呀的就出发了。在水井旁,正碰上“漏”一个人在那玩。“漏”十天得有八天到青年点来,和青年点的人玩起来就忘了回家,赶上啥吃啥,有时就睡在青年点。见牛车过来,“漏”兴高采烈地迎上来。
“漏”说:“舅,我要坐车”。
“漏”他妈姓刘,所以“漏”管刘志坚叫舅。舅爱逗“漏”玩儿,前两年常骑在刘志坚的脖梗上。如今“漏”都五岁多了,不骑脖子了,常和知青们抢着赶牛车。
刘志坚说:“不行,我们上公社,下午才能回来,你妈找不着你该着急了。”
“漏”听说上公社,高兴的小眼瞪得溜圆,抬起小腿要往车上爬。刘志坚耐心地说了半天,他抓着车箱板怎么也不松手。刘志坚大声喝斥他,还假装要揍他。“漏”哇地一声哭了,抽咽得很伤心,不情愿地下了车,眼巴巴地看着刘志坚赶着牛车走了。听着“漏”的哭声刘志坚很难过,打着牛快点走。走了快十里地,范小虎无意间朝后看了一眼,见“漏”正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哪。范小虎指给刘志坚看,但啥也没瞅着。“漏”已迅速地蹲在草棵子里。刘志坚说范小虎看走眼了。过了一会范小虎又看见“漏”了。刘志坚又看了半天,还是啥也没看见。
刘志坚说:“都走出十多里了,他能跟出这么远?你肯定是看花眼了。”
范小虎说:“我看得真真的,一点错没有。你看那不是,又出来了……还往草棵子里躲呢。”这回刘志坚看清了,那确实是“漏”。他俩又是气,又想笑——这小子真有主意,竟然跟随着走了十多里地。他俩停了车,想等一下“漏”,让他上车一块走。“漏”的身子一闪不见了,躲在了树林子里,任他俩怎么喊就是不出来。他俩再往前走,“漏”又跟了上来。刘志坚告诉范小虎下车藏在道边的树林里,刘志坚继续赶着车往前走。小孩必竟鬼不过大人,当“漏”走到范小虎跟前时,被他一把给逮住了。
“漏”坚决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们走,上公社。”
刘志坚说:“不撵你回去,让你和我们一起走。”
漏”上了车很高兴,接过范小虎给他的树枝子赶起车来,一招一式很是内行。打去年开始,“漏”经常赶青年点的牛车,对摆弄牲口劲头挺大。村里人说这小子没差种,好摆弄牲口的劲和王老四一个样。说起来也怪,那么大的牛就被一个小孩子管的服服帖帖的。
刘志坚说:“家里他妈肯定不知道他跟咱们来了,还不急死。”
范小虎说:“咱们把他送回去吧?”
范小虎话音还没落,“漏”手里的树枝子已打在他身上,像打牛那样,还有些丝丝疼痛。“漏”不停地说:“打你!打你!你坏蛋!你坏蛋。”
范小虎捂着脑袋说:“带你去!带你去!别打了!”
刘志坚说:“回去也不行,耽误了时间,拉不来化肥也没法交待”。
既然不能回去,仨人就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离家越来越远,离公社越来越近。
吃晌饭的时候“漏”没回家。他妈也没找,心想不是上叔叔家,就是大爷家,再不就是青年点。吃完饭她就下地干活了。快吃晚饭的时候,“漏”还没回家。他妈出去一家一家的找,谁家都说一天也没看见“漏”。妈站在大街上扯开嗓子喊,没把“漏”喊出来,倒把老少邻居都喊出来了,都说没见到“漏”。“漏”他妈着急了,张开大嘴哭起来。村里人都出来帮着找,犄角旮旯都翻遍了也没有。有人说能不能掉井里了。大伙都说不能。嘴上说不能,人们还是聚在井台上,有身手利落的绑上绳子下到十多米深的井里。不一会井下的人喊啥也没有,大伙才放下心。李支书告诉男劳力到屯外去找,妇女们在屯里找。大伙正焦急着,“漏”回来了——美滋滋地坐在牛车上。他妈跑上去,一把抱住“漏”不松手,生怕被谁抢了去。大伙都埋怨刘志坚和范小虎,哪能随便就领小孩子出门,也不告诉大人一声。他俩早有准备,随便他们怎么说。当大伙知道前因后果后,就知道错怪了他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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