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自从上次大会以后,李支书心里就没痛快过,整天里脸上阴冷冷的,好象全世都得罪他了,看谁都不顺眼。全公社的人心里都明白,马书记不是被调走的,是被整走的。那个王书记心术不正,踩着马书记的肩膀往上走。他比马书记小四岁,当副书记七八年了。他早就想当书记,急的抓耳挠腮,但马书记在前面挡着,他跃不过去,没办法只好将尾巴藏起来眯着。表面上他满脸赤诚,马书记长,马书记短,听从命令,服从指挥,让干啥就干啥,从不走样。实际上他是在干面子活,每天都想让组织,让马书记看到自己在努力工作,看到他的才华。他在卧薪尝胆,四面窥探,等待合适的时机。各村书记都觉得这个人太虚,唱高调时高得没裤裆的懒子坠着能上天,若要夸谁让人听着身上起鸡皮疙瘩,给领导溜起须来让人肉麻。有一年刚入冬,马书记到西沟大队蹲点,没想到会突然降温,就没穿大衣。正开大小队干部会,王书记顶着小清雪来了,脸蛋子冻得通红。那时他还没到公社,是供销社的副主任。他给马书记送大衣来了,还捎带两瓶粮食酒。一般的说,这个事情都是公社管常务的,或者是公社秘书来办,根本显不到他。但他听说了,抢着就来了。
一进门他便当着大伙的面,一本正经地说:“马书记,您的健康关系到全公社的革命工作,您千万不能冻着,您要感冒了我要负责任的”。一副无限忠诚,十分挂念,唯恐有半点失误的样子。
在场的大小队干部都感到不舒服,还形容不出来怎样不舒服,就像嗓子眼卡了一个鱼刺。
一队范队长背后说:“就是会溜须添腚,会来事儿,瞎子闹眼——没治了。这年头,当官的就喜欢这样的。”
李支书和马书记关系不错,觉得应该提醒一下马书记,就借着没人的机会说:“他这样的人多虚呀,不应该在身边转,转多了群众就有想法,降低你的威信,我看着都恶心。”
“我说过他,别热情的过了头,过头了就虚伪了。”马书记说。
李支书说:“这样人我见过,他这样过份地热情主要是讨好你,让你感到舒服。再就是给别人看,让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和马书记的关系多么多么好。然后挟天子而令诸侯,仗势欺人。”
“有那么严重嘛,别疑神疑鬼的,误解了好同志。”马书记说。
李支书说:“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支书越说越直白,马书记有些不爱听,瞪了李支书半天。
马书记说:“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得难听,小心影响团结。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好赖人我还不知道。”
李支书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马书记说:“不管怎么说他工作还很得力,很主动,也肯吃苦。他主动到最远的老二队蹲点,一两个月不回一趟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李支书明白,话说到这已经够份了,不能再往下说了。后来发生的事基本都被李支书说中了。王书记五年前是全县的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在全县巡回讲用的时候他认识了同团的杨连江。如今的杨连江已是县委副书记,王副书记三天两头往他家跑,哪次都不空手。杨连江的老婆一见他来就眉开眼笑,时间长了不来就和杨连江埋怨为啥不让他来。杨连江说,你不用急,不过两天准来。杨连江说得还真准,没出两天他果真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大公鸡,满脸都堆着笑。她对别人说,王书记是杨连江最亲密的革命同志。
王副书记对杨连江说:“当初的时候咱俩平起平坐,现在你是高高在上,我还原地踏步,有机会你得往起拽拽我。”
杨副书记说:“这两年我时刻都在想着你,特别是你嫂子,哪次研究干部都让我想着你,我还能忘了你,就是我忘了,你嫂子也忘不了。”
王副书记心里明白,自己能当上副书记是马书记培养的,当然杨副书记也没少提携。
王副书记说:“哥哥和嫂子的恩情我永远不忘。”
杨副书记说:“这你可说错了,我是看你是个人才,我是代表组织培养你,千万不要感谢某个人。我们身上的担子很重,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王副书记说:“那是,我非常感谢这些年组织的培养教育。”
杨副书记说:“这件事不能急,要等待时机,有合适的时候我向县委推荐你。”
去年秋天杨副书记对王副书记说:“县领导觉得有几个党委书记年龄偏大,暮气沉沉,工作很不得力。他们单纯业务观点,还是五八年大跃进那一套,只讲大干快上,不讲阶级斗争,不能深入巩固文化大革命命的伟大成果。县里要结合整党调整公社领导班子,选拔一批经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洗礼的优秀同志委以重任,担任公社主要领导,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经风雨见世面。政治部考核组就要到你们公社去,你要有个准备,把那个人的问题谈明白,把自己的宏图大略说清楚,引起领导的赏识。常委会上我替你说话,我想你的愿望就达到了。”
说这话不到半个月,马书记就调到县里待分配,王副书记当上了正书记。
马书记临走时王书记假惺惺地说:“你虽然走了,但打了一个好基础,全公社贫下中农都忘不了你做出的巨大贡献。我个人的成长也凝聚着你的心血,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培养。你放心,我一定接好你的班,抓好革命促进生产,巩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带领全公社贫下中农跨进火红的新时代。”
马书记前脚一走,王书记的脸马上就变了。按照王书记的指示,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修渠指挥部门口的大口号牌都换了。新换上的口号是:“千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以实际行动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等等。还要求各大队都要照样子把口号牌重新竖起来,最少不得低于五条。
李书记私下对陈胜和张铁军说:“你瞅瞅,你瞅惆,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心燎了腚。换口号有个屁用,换口号就能把水渠换出来?还不得一镐一镐地刨,一筐一筐地挑,一车一车地拉。让他们整去,咱们看看再说”。
张铁军说:“咱们还是把标语口号竖起来吧,也费不了多大的事,免得上面批评”。
李支书说:“竖那玩艺没啥用,全是走形式,白花钱,耽误工,我看着来气。”
“不竖也过不了关呐,这两天就要检查了”。张铁军很着急。
李支书说:“谁也别急,我有办法。”
李支书非常诡秘地告诉张铁军如何……,这么……。张铁军听完很惊讶,又无可奈何。原来李支书了解好了,王书记要来必然从南面开始检查,检查到我们这需要两天。到检查咱们的时候,咱们提前趁天黑把南面检查过的牌子借来,往那一插,鬼也看不出来。这个事就交给王老四,一个村就借一条,借多了人那边出现太大空当也不行,谁要不借咱就不让王老四去帮他炒炸药。王老四和各村有交情,没一个不借的。到了那一天,王书记果然打南边来检查了。他披着军大衣,站在山坡上,眺望几十里长龙般的工地,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几个副手们簇拥其后——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言谈语笑,举手投足极尽大领导之派头——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李书记悄悄对张铁军说:“看见没有?远看一大帮,近看没正装。”
王书记对西沟竖在工地上的标语很满意,很高兴。他认为在这项工作上,西沟大队干得最棒,当即就表扬了李支书,后来在公开场合表扬了好几次,他说给李支书记个红点。他说李支书落实公社党委指示最坚决,不走样,是各村支部书记的榜样。其实西沟并没有他夸的那么好,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他必须这么说,必须大张旗鼓的表扬李德惠。他刚当上书记,最需要的是平稳过度,不求大红大紫,但也不能鼓包,让县领导看到我的统帅才能。李德惠是转业军人,支部书记中的头,敢作敢为,他的影响非同小可,必须先把他稳住。过去他有时候不把我这个副书记放在眼里,现在我从大处着眼,不和他计较那些。我表扬他,给足了他面子,剩下的就是他低头拉车了。如果他继续不听摆弄,再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收拾他。
一分钱没花,神机妙算,略施小计,就把王书记的难题解决了。李支书满脸喜色,对自己瞒天过海的杰作很得意。
他神采飞扬地对张铁军他们说:“怎么样?啥事都要用脑子,记住了要用脑子。这脑袋不仅是吃饭喘气的,还要用它想问题,想绝招。诸葛亮为什么让人佩服?他就会用脑子,草船借箭,空成计,那脑袋让他用绝了。但不能常用,常用容易露馅儿。我也不是想骗领导,傻子才那么干,得罪了领导没你的好果子吃。有时候被逼无奈,不得不采取点斜门歪道,但你们不能用这些损招来对付我。你们要是唬弄我,我可对你们不客气。猫是老虎的师傅,但猫留了一手——没交它上树。你们还年轻,翅膀还没硬,要学着做实在人,领导叫一号拉一号”。
张铁军对李支书很服气,觉得他脑袋很有智慧,佩服他的工作能力。就是觉得他不能这样对待上级领导,这件事不能说李支书做的对。
刘琴对张铁军说:“你跟李支书学着点,咱们青年点将来就靠你了。”
张铁军说:“怎么学?不像上课,还有书。”
刘琴说:“按毛主席说的,在实践中学,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咱们青年点将来最有前途的就是你,。”
张铁军说:“怎么见得?”
刘琴说:“自己有能力,组织很信任,那还能错?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器重你。”
张铁军问:“谁是关键人物?”
刘琴说:“李支书呗,还能有谁?他特别喜欢你,可能是在培养你当他的接班人。”
张铁军说:“他的接班人是陈胜,多少年了,人家是大队长。”
刘琴说:“陈胜不行,没什么工作韬略,很多事都整不明白,上来一阵吹胡子瞪眼,群众威信太低。李书记的心里很清楚,对他也不是太信任。”
张铁军说:“我看李书记很器重你,相信你。”
刘琴说:不对!很器重,很相信的是你,啥重要的事都交给你。”
张铁军说:“他要是器重我,为什么不让我入党,而让你入?”
刘琴说:“那是专门考验你,看你能不能经受住考验。你要是情绪消沉,有思想问题,那就是经不住考验。”
张铁军说:“我没问题,经得住考验。入了党我好好干,不让我入我更好好干。”
刘琴说:“那就好,我早就想提醒你,看来我是多操心了。”
张铁军说:“你是党员,你得及时帮助我。将来我要入党还要你来当介绍人呢。”
刘琴说:“那没问题。你准能有大作为,我会看,保准错不了。”
张铁军说:“有啥大作为,能把咱青年点的事办好就够我干的。”
刘琴说:“就怕你以后官当大了,脾气长了,脱离群众,不认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张铁军说:“你啥时还学会步枪上刺刀——连讽(锋)刺带打击了。”
刘琴说:“就是拿你不外,给你提个醒。”
张铁军说:“你这个提前量太提前了吧?”
刘琴说:“提前点好,比晚了强。”
渠道全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的散碎活,工程还有两天就要结束了。活不紧人就懒,早早收工往回溜达,准备吃晚饭。吃完饭往热炕上一躺,那是真舒坦。突然东边长发村的工地呼通呼通响了两炮,吸引着人们回过头朝那个方向张望。炮声很沉闷,腾起黑黄色的烟柱冲向高空,然后散开,飘在林子顶上,久久没有散去。大伙都觉得不正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别出什么事?因为离放炮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大伙仍然沿着小路往回走,闻到空气中有股硝烟的味道。
刚端起饭碗,长发村的社员来报告:“王老四出事了!人已经不行了!”
李支书噌地站起来,大声问:“怎么了?你听谁说的”?
那个社员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拖……拖拉机拉……拉着人都往公社医院去了,脑袋砸……砸塌了”。
大家顾不上吃饭,套上马爬犁就往公社跑。张铁军心里焦急,使劲打着马飞奔。然而一切都不可挽回了,王老四当时就没了呼吸。完全是一场人为的事故,王老四死的很冤:看着工程要结束了,那个大队的那几个人想把山坡上的卧牛石崩开,工程结束时顺便拉回去盖房子打地基用。工地上本来已经没人了,等导火线点着了,他们才看到王老四和几个人从对面山坡后迈着方步走过来。他们拼命地喊“别过来!”,“快爬下!”听到喊声王老四他们想跑开已经来不及了,马上躲藏在大树和土坎后面。和王老四并肩走的是一个十七八的孩子,王老四在卧倒的同时把他也推到土坎后面。轰隆一声,震耳欲聋,别人都没咋地,唯独他被一块花岗岩打碎了后脑袋。
上午还欢蹦乱跳的王老四,现在却躺在冰凉的太平间里。大家拥到尸体旁千呼万唤,但一切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知谁问了句:“放炮那几个小子呢?找他们算帐去。”
张铁军说:“走!找他们算帐去。”
一呼百应,群情激奋,烈火熊熊,弥漫着悲痛的太平间里又增添了复仇的愤怒。如果这时候那几个小子在跟前,非出人命不可。
李支书大喊一声:“都给我站住!谁也不许动!”
大家停下脚步,瞪着眼睛看着李支书。
李支书继续说:“你们想干啥?想打人家去?胡闹。都在这老实待着,有公社,有领导,用不着你们乱喊乱叫。他们是敌人吗?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你们把人家打坏了,就把事情搞遭了,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让李支书教导一番,大伙都冷静下来。多数人都原地不动,李支书带着张铁军几个人去公社。在公安员办公室,那几个闯祸的人正心惊胆颤地蹲在墙角里。见西沟的人来了齐刷刷跪在地上拱手做揖,连连陪罪,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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