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发现刚洗不久的衣服挂在室外会被飘在空气里的黑色粉尘弄脏，尤其是白色的衣服最为明显。除了这些，每天打扫好多次的院子总是布满黑色的灰状物。居民们要求当地政府严查乱排乱放，可是半年后这一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而是有小道消息称村里准备砍掉那棵三个人都无法抱住的神树。一个月后这一消息被证实，那天村委会找来几个伐木工人，他们在村长和其助手的监护下准备砍掉神树。村民们得知这一消息后都赶到了现场，有人说村里已经没有几棵树了，神树自从建村以来就有，他是青草原的灵魂，不能就这样被砍掉。这一观点得到广大村民的拥护，大家私底下都对村长要砍掉神树这种做法表示反对，直到中午一点多钟，在伐木工人做好一切措施准备伐树的关键时候，村民们上前制止了村委会的这种做法，并且以史无前例的粗暴方式赶走了村委会的人和伐木工人。在那个时候，正当村民和村委会的人进行激烈对抗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砖头落在了村长的脚下。在那一刻，雷诺正在附近仅有的一棵树上看他父亲大诺曾经读过的那本普希金抒情诗集：

        再见吧,忠实的槲树林

        再见吧,你田野无忧的平静

        和匆匆流逝的岁月的

        那种轻捷如飞的欢欣!

        再见吧,三山村,在这里

        欢乐多少次和我相遇!

        难道我领略到你们的美妙,

        只是为了永远和你们分离

        就跟很多年以前他的父亲坐在树上看那次典礼一样。

        就在人们庆祝胜利的次日凌晨两点，同样是那批伐木工人，他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将那棵青草原建村以来就有的树连夜砍掉，他们的工作速度之快令人惊叹，当村民们第二天去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神树存在过的踪迹了。

        今天，大诺非常伤心，因为早晨当他去猪圈的时候发现那头病了好几天的猪死掉了。上个星期五早晨他看的时候它还吃的好好的，可是下午就躺着不吃了，大诺给那头猪量了体温，发现它在发烧，他找来兽医给猪打了两天的针，可是那头猪的体温不止没有降下去，反而增加了一度，后来兽医给它换了药，可是它还是烧的厉害，直到今天它死了。

        星期三早晨，大诺又发现有一头猪不吃玉米了，它和死掉的那头猪一样烧的厉害，大诺换了一个兽医，并且兽医给那头猪注射的药加了量，结果星期六它也死了，而且在这期间又有十几头在发烧。

        这可怎么办？大诺不知所措。

        直到一个星期后电视上说全国正在流行一场猪瘟。在疫苗研制出来前青草原的猪已经死去了一半，大诺和强子养的也死去了二十多头。在那段时间里，大诺每天都要挖坑将死掉的猪埋掉。除了这些，受猪瘟的影响，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选择吃猪肉，因此猪肉价格出现前所未有的暴跌。

        养猪已经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强子对大诺说。

        大诺同意强子的观点，在经历猪瘟和猪肉价格暴跌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养过猪。为了弥补这一损失，他们扩大了羊群，种植了更多的蔬菜，养了更多的山鸡和母鸡。因为在此后，除了猪肉以外，鸡蛋和羊肉的价格一直在涨，涨了足足三年。

        一天夜晚，恩恩因为肺部剧痛而无法入睡，她感觉在她的身体里有一块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她清清楚楚的听到空气经过肺部发出的丝丝声，他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就算自己要死，也不愿意给家里人带来负担，在当她被检查出得了肺癌以后，她一直对所有人保守着这个秘密。

        在那段时间，恩恩拼命的干活，她每个周末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都要去山里的菜地里给大诺帮忙。

        大诺经常会听到恩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恩恩看着大诺说。

        恩，那当然了。你怎么今天会说这些？

        恩恩露出微笑，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希望你以后对自己好一些，对孩子好一些。

        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大诺好几次看到恩恩的手放在胸口，同时闭着眼睛，他问恩恩怎么了？恩恩每次都会笑着说没事。直到最后当她住进了医院，大诺才知道了一切。而他只能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着的女人在哮喘和剧痛中死去。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追求的一切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他就是一个世界上最疯的疯子，疯到自己的爱人快要死去都不知道，他所拥有的善良与爱自己爱的人一点也没有得到。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越想越痛，但是心中有种力量驱使他继续想下去，想着想着他再也想不出任何东西了，有种欲望是他想笑，于是在面对恩恩的尸体时他大笑不止，他脑海里以前所有的思绪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刚刚才诞生的想法，那就是一直笑，一直笑下去，不断重复。第二天早晨，他生出了许多白发，好像一夜之间他变老了许多，他不再笑了，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迷茫，无助。

        三天后，恩恩的葬礼跟她结婚时一样简单，去的人都以一种同情的心态为她送了行。

        雷诺不再沉默了，他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让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那年他十八岁。

        大诺很想恩恩，但她已经去世了。而他只能在此后的每天拿着恩恩的照片发呆，他会回想起他们小时候一起玩的场景，他会回想起他们结婚，尽管没有漂亮的房子和家具，但那时他们是最幸福的。他也会回想起他们一起努力教小雷诺说话，他们一起经历了担心失眠后又一起为小雷诺喊出第一声爸爸而高兴。回想起来，曾经的一切那么美好，可是那些日子再也回不来了。白天，他再也无心种菜，在他的脑海里总是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想象着自己将点燃的火柴以一个漂亮的指法弹进树林里，一阵微风吹过，金黄色的火苗开始蔓延，火越来越旺，最终占据了整个天空，而他一动不动，他没有感觉有一点慌张，而是感觉很温暖。晚上，他又开始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在偶尔睡着的时候他总是做着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梦，他同样爬在那座笔直的山峰上，同样会掉下来，他会继续往上爬，即使知道还会掉下来。在梦里他也会想起他曾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在一瞬间小雷诺好像长大了，在周末的时候，他除了给颓废的父亲做饭以外，还要去山里帮助强子叔叔管理菜园，在那里，他可以见到雷雪。除了照管菜园以外，早晨起来他摘完蔬菜后又和强子叔叔一起去菜市场出售。

        在学校里，他依旧保持着孤僻的性格，一个学期下来，班里还有不认识的同学。每个星期，他最盼望的是周末放假的那天，因为回家总是他骑车载着雷雪，一路上，他同样很少说话，只不过在很多时候他会感觉心跳加快，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雷诺在高三毕业后便回了家，他继承了父亲大诺当年所做的一切工作。因为对于全家的记忆，他只留在了那片树林里。

        星期六，雷诺把菜卖完后便回家睡觉了，在半睡半醒间，他听到父亲像往常一样在隔壁房间里翻来翻去，嘴里还不时说着什么。他刚进入梦乡，一阵敲门声把他吵醒，他打开门，是村里的一位大叔，大叔说山里着火了。在说话间，雷诺看见西边天空有一股浓烟升起。他给强子叔叔打了电话后直奔着火的地方。远远地，他看见火焰在空中随风摆动，黑烟直冲云天，同时一股烧焦味充满了所有地方。

        到着火的地方时，他看见强子叔叔正和几位村民一起用铁锨铲着土扑火，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下来，被烧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柴灰。那一刻，雷诺忽然记起小时候父母带他一起在树林里玩的场景，那时他把一个个知了皮装进袋子拿回家玩，他们一家人非常快乐。可是如今，家不像家了，曾经的那片绿色也不复存在了。火熄灭后，强子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回了家。

        雷诺把树林着火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可是父亲没有表现出一点伤心的样子。

        多年以后，小道消息传出青草原地下的石油即将采尽，听到这一消息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理由是青草原的石油至今才开采了二十多年，而地球那么大，他们甚至认为五十年后青草原依旧可以每天挖出几千桶原油，有人认为即使石油完了还有煤炭。直到青草原出现几口油井停产，人们才意识到这里的石油是真的完了。在第一口油井停产的两年后，青草原的最后一口油井也停产了。因此青草原所有跟石油有关的工厂在一夜间也关门了。令人们欣慰的是每天进进出出的上千辆巨卡还在忙碌的工作着，这表明青草原还有煤炭资源。

        好消息与坏消息总是在不停地交替中，令人们意想不到的是这里的煤炭价格在往后的三年里出现前所未有的暴跌，跌幅足有三倍，也许除了石油资源以外，对青草原经济造成巨大打击的就是煤炭价格的暴跌了，而后的两年，当人们发现煤炭价格正以蜗牛前行般的速度上涨时，青草原出现几口井煤炭被挖光的情况，在往后的几年里，没有一家有关煤炭或者以煤炭为主要燃料的企业在这里建厂。随着最后一口井产量的逐渐下降，或者因为水资源的缺乏，青草原的工厂一个接一个的停产。仿佛一夜之间这个本来足有十万人口的地方变得人烟稀少，就像一位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头发和牙齿越来越少那样沧桑。青草原的人口也减少了足有一半多，剩下有劳动力的人靠在艰难运行的工厂上班度日，其余皆是老人。


　　https://www.lingdianksw8.cc/57283/57283833/654970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