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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如今,青草原已经没有几棵高大的树了,它成为一个建有各种工厂的城市,跨度之大就像很多年前一望无际的果园,曾经生存在树林里的鸟儿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环境,它们选择在各种高大的建筑物上筑巢,站在比树高出好多倍的烟囱上俯瞰世界。

        这儿将成为地狱,成为最肮脏的地方,老人自言自语道。

        今年冬天是一个难忘的季节,这里的雾霾持续了三个多月,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戴着口罩,他们的行为就像是在逃避一场瘟疫。而对于这场瘟疫,他们没有消灭病源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只是把空气里的有害物质用防雾霾口罩过滤掉。

        雾霾没有让大诺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他一直在期待元旦的到来。在这段时间里,他只是和强子挖树坑,事实证明在河岸挖坑的确是一件艰难的事,因为河岸两边的地下到处是石块,有的地方甚至找不到一块能够挖下去的空地。

        在过去七个月的时间里,大诺一直给猪喂的都是玉米和青草,出栏的时间最早也要是第二年的四五月份,这样的结果使得本来梦想中的绿色猪肉在过年的餐桌上无法看到。毋庸置疑的事实第二年五月份被证实,跟想象中的一样,一切都是那样的进展顺利,甚至市场比大诺想象中的还要更好,刚到集市,每斤以市场价格的两倍全部被抢空。

        这算是大诺和强子获得的最大一笔财富。大诺从自己的那一半取出一部分给恩恩买了一条项链,那条项链他很早以前就看到了,只不过当时他没有足够的钱去买。

        可是当他把买来的项链拿给恩恩看的时候,因为感动恩恩的眼睛显得格外湿润,最后她的嘴角露出微笑,嘴里责怪大诺是在浪费钱。

        经过大诺和强子几个月的奋力挖坑,赶在第二年的三月,他们沿河岸大约挖了十里,这个数据虽然比预定的十公里足足少了一半,但是经过两个人的每天坚持努力,这会看到十里的距离都显得特别有成就感。根据事先设计好的种植方式,大诺和强子经过每天的坚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三月里,他们完成了杨柳与青槐相间的种植任务。比起去年种的树,在数量和设计上,今年都显示出了质的飞跃。此刻就等着它们快快的长大,以便用他们浓密的枝叶布满整个河岸,去迎接美好的未来。

        在提前到来的夏季里,正值五月,全国各地的肉类市场空前的晴朗,尤其是猪肉价格已经涨到了前所未有的至高点。

        五月底,大诺成了一个男孩的父亲,也许从那天起,他就真的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去放肆,去为所欲为,更不能去冒险。

        大诺用猪卖下来的钱除了给恩恩买项链外,还给小诺诺买了一张很不错的婴儿床,买的时候他特意选择了一张比较大的,因为这样等到小诺诺长到五岁的时候依旧可以在上边睡觉。他还买了一些吊在床上的玩具和铃铛,目的是等小诺诺哭的时候他可以摇响铃铛哄他,可是大诺发现,在往后的日子里,铃铛基本上没有起到它本来的作用。小诺诺基本上不哭,偶尔哭起来的时候只要有人说话哭声就立马停止。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家里照顾恩恩和孩子,他给恩恩每天煮四个鸡蛋,给小诺诺洗每天都洗不完的尿布。

        等到小诺诺一个月大的时候,大诺和恩恩给他取了名字,名字是从他们两个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叫做雷诺,大诺每次对着小雷诺喊雷诺的时候,小雷诺就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眼前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他根本不喜欢雷诺这个名字。每到这个时候,大诺都会对身边的恩恩说,你看,他不认识我。

        直到电视里说有好多地方因为干旱而严重缺水的时候,也就是六月的中旬,人们才意识到青草原已经将近六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这是百年不遇的,老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总是这么说。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可以挖出一口有水的井,就算他不被称作伟人,但他所做的也算是一个伟大的工程。

        长期的干旱,令一批具有商业头脑的人们很快成立起了钻井队,从六月开始,每一个钻井队都怀揣着打到水井的梦想在干旱严重的地区奔波,可能是由于检测仪器的问题,很多钻井队挖出的第一口水井,里面都没有水。可以大胆的说,在一个月里,至少有一半的钻井队因此倒闭。

        在这群开钻井队的人当中,矿工小王和他的合伙人算是成立钻井队最早的那批,当时他几乎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其中也包括大诺,他通过这些关系借到十多万块钱,加上自己多年下井积攒的几万,尽管他一直以来表现的都是那么的不具备商业头脑。九个月后的事实证明他的确不具备商业头脑,他的钻井队像大多数钻井队一样在还没有挖到一口水井的情况下就倒闭了,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其它钻井队多坚持了四个月时间。为了还掉当初成立钻井队而欠下别人的钱,小王把所有钻井设备卖了出去,那样的价格只比废铁价格稍微多了一点,原因是钻井设备已经起不到它应有的作用了。他的发财梦被现实无情的打了一个耳光,打得他壮实的身躯散了架,还有他欠下的债务,就像一座金山压着他,压得他直不起腰,为了还掉自己身上的债务,他在别的地方又做起了老本行,应该是不得不重新做回老本行,他为什么不选择回到青草原,也许是他失去了勇气。

        在一年后,人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直不起腰了,衣服似乎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换过了,他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失去水分后凌乱不堪,眼神像蜡烛即将要燃尽时那样奋力挣扎,曾经的快乐幸福,已被萎靡不振无情的取代。

        在大诺还没来得及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他走时很匆忙,连老婆和孩子还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他走时伴随着一声来自地底下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是他所在的矿井发生了瓦斯爆炸,他似乎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他死后的两年里,他的妻子保守一切对他的忠贞来照顾他的孩子,三年以后,同样是为了他的孩子,他的老婆改嫁给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就像当年的他,勤劳朴实。

        凯诺时不时会想起小王,他像年老体衰的人一样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浮生的沧桑。

        六月,青草原举办了一次该地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庙会,举办庙会的目的是借这次机会给外来人员展示一下青草原繁荣的经济,以便给它作出肯定。

        庙会前期,青草原的村民自行成立了一个秦腔戏剧表演团和一个广场舞天团,成员主要是村里的中年人,大概在庙会的前两个月他们就已经开始了训练,如今表演的机会终于来了。

        由于庙会吸引了许多外来的游客,本来预期三天的时间不得不延长至七天,除了当地的表演团体外,还来了几家歌舞团,赌场以及各式各样以娱乐为宣传口号的团队,这些团队白天以幽默的相声和美妙的演唱表演赢得观众的称赞,前夜以钢管舞吸引年轻人的眼球,后夜以脱衣舞和嫖客与小姐之间的互娱互乐收场。

        庙会期间,人们纷纷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的点燃香火,随后跪下磕头,其中有财运不旺想发大财的商人,有因为家庭生活不顺希望得到幸福的中年人,有求生儿女的,为儿子求对象的,装满百元大钞的捐款箱一次次地被村委会抬走,一次次的又被放满。

        庙会第六天,即使这场盛会即将结束,但人们炙热的心还没有冷却下来,走在大街上依旧是人海茫茫,步履难行。

        每个凌晨三点钟,从歌舞厅出来的年轻人散去,街道上寂静的只能听到垃圾袋在微风中滚动的声响,就像秋天枯黄的梧桐树叶在枝条的阻挡下落下。

        四点钟,环卫工人们开始了工作,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将前一天繁荣的遗留物清除掉,以送给第二天另一批新游客好的心情。

        在青草原所在的地区,这样的盛会是空前绝后,史无前例的。

        庙会第七天清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将近一星期的繁荣依旧没有减退游客的热情。

        中午,大诺和恩恩到街上为小雷诺买衣服,闷热的天气加上嘈杂的人群使他们额头上的汗珠一个劲的往下流。

        下午三点钟,一片乌云在几秒钟挡住了太阳,天瞬间变暗了许多,随后来自四面八方的云朵很快汇集在一起,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不到半个小时,乌云已经遮住了整个天空,覆盖了整个村庄。不一会儿,一阵风夹杂着灰尘和垃圾吹来,有人说天要下雨了,话音还未散去,一股强风袭来,街上摊位上的遮阳伞被吹得左右摇摆,有种即将脱离地面的感觉。

        随着强风的加剧,各个摊位老板开始慢慢收摊,等到第一个人感觉到第一滴雨时大声喊了一声下雨了以后,雨滴便像硬币般大小直往下掉,街上的人很快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商品往家走,各个摊位也以最快的速度去收摊。

        大诺和恩恩给小雷诺挑了一条裤子还没来得及挑上衣。回家的路上,一道闪电从天空正中央开始一直滑过天边,随后听见一声巨响,硬币般大小的雨滴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路上的人们疯狂的往回跑,虽然大诺的家离市集比较近,但还是没有抵挡住雨水疯狂的冲刷,回到家,两个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可能是听到雷声,此时小雷诺哭个不停。

        雷声好像是要炸破天,一声接着一声在黑暗的天际疯狂的喊叫,院子里梧桐树的枝已经被狂风吹掉了。

        十多分钟后,放在院子里盛水的铁盆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小雷诺停止了哭声。

        大诺站在门口望出去,他看见从天而降的冰块在到处跳动,一些甚至直接闯进了家里,他捡起一颗,那是冰雹,像半个鸡蛋那般大小,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见到。

        雷声慢慢远去,雨似乎也停了,可是冰雹越下越大,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走出院子,地上好像铺了一层白霜。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被打碎了一地,被风吹断的树枝挂在墙上,核桃树上的核桃掉落了一半,可怜的知了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哀鸣。

        走进苹果园,套袋已经被冰雹撕碎了一面,裸露在外边的苹果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它们渴望大树给它们养分,可是大树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几。

        而他和强子所种的蔬菜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食用,更别说去街上出售。

        大诺抬起头,在不远处,神树的一根大枝悬在半空,摇摇欲坠,青草原变得满目疮痍。

        六月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在第一场冰雹过后没过多久,宇宙又酝酿了另一场灾难,也就是六月的中旬,又一场冰雹从天而降,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下一滴雨,从一开始到结束,足足有三十分钟。走在外面,就像是冬天里的一场雪,白茫茫一片。

        冰雹过后的三个月,又是一年收获的季节,可是人们只能将苹果以赔本的价格卖给果汁厂。在这期间,有不少人发现,青草原的环境发生了逆自然的变化,果园里有很多树像春天一样开了花,可是人们心里都很明白,春天是开花的季节,秋天开的花终会凋落。一个月后,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证明了人们的猜测。

        由于冰雹的袭击,青草原的人们普遍认为苹果树将不再适合生长在这里,其实一直以来它们都没有给他们带来财富,而人们心中一直想要的是无穷无尽的财富。人们发现,想要致富唯一的途径就是引进更多的资金,在这里建设更多的工厂,这样他们就会得到更多的分红。于是,在冰雹没过多长时间,这里的人们掀起了百年不遇的砍果树热潮。

        只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果园被平地所取代。砍掉树去建工厂虽然得到了很多群众的认可,但是仍有个别人持反对意见,他们是青草原剩下为数不多的老村民,由于他们时常憧憬于年轻时代清新的空气,浓密的树林,在那里,他们曾经看到过很多特别的鸟儿,植物,如今,那些鸟儿已经不存在了,曾经经常可以在里面玩耍的树林已经被工厂所取代,以前经常呼吸的空气现在却充满了恶臭味,他们想回到曾经那个美丽的青草原,可是他们无能为力,做的只能是一些自己无力的对抗。在这个工业发达的年代,在身边的人都将仅有的树木砍倒的年代,他们能做的只有把树留下来,成为平地上的钉子户。

        事实证明老村民的抗议完全无效,在一天早晨,太阳刚刚露出半边脸的时候,人们发现老村民留下来的树在一夜之间已经不存在了,给所有人的感觉是那些树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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