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婉晴早就料到,依着香菱的性子,知道书房伺候的工作丢了,一准是要闹上一番的。
她眸子波澜不惊地看着香菱泪眼婆娑,摇头叹息道:“倒也不是你伺候的不好,只是书房换人的事情,是世子爷亲口吩咐下来的,我们这些个为奴做婢的,不敢多问,也不该多问,按照主子的意思做就是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香菱的抱怨堵死了。
香菱含着眼泪,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一旁的若烟倒也好心,走过来安慰香菱几句:“香菱你就别哭了,就像婉晴说的一样,这毕竟是世子爷亲口吩咐的,我们都是做奴婢的,谁还能忤逆世子爷的意思不成?”
香菱拧着帕子,却还是哭。
若烟求助似的朝雪雁看去,雪雁走上前来,也安慰香菱几句:“瞧给你哭的,把妆容都给哭花了,若是被外人瞧见,该要说你是花猫脸了。”
香菱最在乎容貌,可不能被外人说成花猫脸,当下就收了刚才仿佛断了线珠子似的眼泪,只还是抽抽搭搭的,发出令人心疼的哭声。
婉晴于是也安慰道:“你瞧,这值夜的工作不还是你的?且世子爷说了,你的月钱不变,这工作虽然少了,但是月钱没有少呀!”
香菱听得众人安慰,这才终于哭声渐小。
但很快,婉晴又说道:“不过,世子爷还说了,让你把西厢房腾出来,给新婢女住,你嘛就搬到西耳房里同雪雁住一块去。”
香菱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又哗啦一声,哭了出来!
……
夜里,戌时。
在公廨里处理完繁重的公务后,杨则善回到宁国公府来,看守西角门的婆子同杨则善的扈从说道:“麻烦给世子爷说一声,今日午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云香带话,说让世子爷回府后,先去静心苑一趟。”
扈从把婆子的话转述给杨则善听。
杨则善听完,点头应下:“行,把轿子撤了,换成绸车。”
毕竟,老太太的静心苑在西面,又要过湖心桥,又要过竹林小径,轿子走上去不方便,而且四个小厮进后宅也不合规矩,倒是翠幄青绸车两个粗使婆子拉着就行,方便快捷。
杨则善坐着翠幄青绸车来到静心苑的大门前。
静心苑的两个守门婆子,一个笑嘻嘻的迎上来,一个屁颠颠跑去里头给老太太报信。
不过,这回,老太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云香来院门口迎,而是让报信的守门婆子喊人进暖阁来,甚至让云香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去外头等候,不要进房内打扰。
杨则善倒也不惊讶,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径直来到暖阁,敲门道:“祖母。”
“进来说话。”老太太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杨则善这才推门而入,暖阁里四季如春,他随手关上暖阁的门,又脱去外头的大氅,挂在手臂上,走到前头的罗汉床旁,弯下腰来看着歪在引枕上的老太太,含笑问道:“祖母喊孙儿来,是想念孙儿了?”
老太太坐正身子,取过一旁的祥云手杖,指着杨则善严厉道:“跪下!”
杨则善倒也不慌不乱,往后退出几步,把挂在手臂上的大氅放到一旁的交椅椅背上,这才掀起绯色袍子的下摆,双膝着地,跪于老太君跟前。
他上身笔直挺拔,双手垂在两侧,深邃眼眸坦荡地对视着老太太严厉的眸子。
老太太双手握着祥云手杖,在地上突突敲击两声,满脸严肃地询问:“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带了一个乐女回世安苑?”
“是。”杨则善答的干脆。
“你倒是承认的快!你可知带乐女回府为婢一事,若是让你爹娘知道了,后果如何?”老太太问。
“轻则打骂一顿,重则送去祠堂跪个三天三夜。”杨则善说。
“你既然知道后果,为何还敢胡来?”老太太不解。
“孙子皮糙肉厚,打骂一顿不算什么,即便是在祠堂跪个三天三夜。也不过是熬一熬就过去了的事情。”
“你!”老太太听得来气,举起祥云手杖又捶地三下,满眼心疼地说道:“你……你这样做,真是要心疼死奶奶啊!”
杨则善等的就是祖母这句心疼,立刻说道:“祖母既然心疼孙儿,孙儿这里倒有个好办法,可以避过这场难。”
老太太握着手杖,眯了眯眼睛:“你说说看。”
“孙儿想着,把此女挂到祖母名下,再给改个名字,想来就算后面爹娘知晓此事,但是顾及祖母威严,家族名声,他们也不敢对孙儿责罚。”
“你!”老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出口骂道:“好你个混小子!你这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你知道婉晴是我的人,让婉晴先知道她乐女的身份,你知道婉晴第一时间肯定会来我这儿报信,又知道我心疼你,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头,这才饶了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把此女挂到我的名下来!
这样即便你父母发现了,也不能把此女赶出府去!是与不是?”
“是。”杨则善并不准备隐瞒,承认下来。
“我问你,此女叫什么名字?”老太太沉下气来,问道。
“祖母不是已经从婉晴口中得知了吗?为何明知故问?”杨则善反问。
“果然是她了!”老太太道:“你为了一个压根不喜欢你的女人,连祖母我都算计进去了!当真是好得很呐!”
“孙儿把她放进院子,就是为了一雪前耻,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杨则善说道。
“折磨?折磨谁?你能折磨的了她?我看你这是折磨你自己罢!”老太太举起祥云手杖,指着杨则善的胸口位置:“你且问问自己的心,你当真舍得折磨她吗?舍得吗?”
“舍得!”
“我呸!”老太太七十岁,头一回忍不住喷脏话,转而长出一口浊气,说道:“你竟然连自己都骗起来了!都过去这般久了,你都放不下她。要不是她落了难,能被你掳回府来?”
“随便祖母怎么说,孙儿就问祖母一句,祖母肯不肯把她挂到名下?”杨则善抬起头,黑曜石一般的幽深眸子看向老太君。
老太太收回祥云手杖,叹气两回:“罢了罢了,你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我还能让你白算计了不成,就依着你,挂在我的名下,再改个名儿,然后放你眼皮底下……”
老太太的口吻带上些嘲笑:“折磨去罢!我倒是瞧瞧,你能使出些什么花样手段,去折磨一个自己单相思爱慕着的女人。行了,下去罢,这段时间都不用来我这儿请安了,眼不见心不烦呐!”
杨则善得了老太太的承诺,心满意足地掀起袍子下摆,站起身来。
他朝老太君感激地鞠了一躬,复又说道:“那孙儿过段时间,等祖母心不烦了,再来给您请安。”
“赶紧滚!”老太君闭上眼睛。
杨则善再次鞠躬,这才转身离去。
……
等杨则善走远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进到上房内置的小祠堂。
小祠堂上摆放着老国公爷的牌位,下面摆放果盘,糕点盘,和满是香灰的祭炉。
老太太给牌位上了三炷香,又爱惜地取过灵牌抱在手中,苍老的眼睛里露出久违的思念和眷恋,她低声细语,同那灵牌说道:“相公,咱们的宝贝孙子惦念那个林家嫡六小姐惦念了好久,我趁着还有一口气在,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哎!”老太太说着叹息道:“自己的孙子嘛!偏生又是个大情种,对那林家嫡六小姐情根深种啊!我哪里舍得他继续蹉跎下去咯!”
“我知道那个林菲不喜欢他,又进过教坊司那样的地方,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宝贝孙子喜欢呢!孙子喜欢就行了!孙子高兴我就高兴,希望早日抱上曾孙才好啊!”
……
且说,杨则善出了静心苑,便是得了尚方宝剑一般,他原是担心林菲的身份被父母发现,会被赶出府去,但是老太太愿意帮他,这便消了后顾之忧。
翠幄青绸车还在静心苑外头等候,见到世子爷出来,立刻拉车上前。
杨则善坐上翠幄青绸车,这便穿林过桥,往世安苑而去。
且说,世安苑这头,清风是白玉莲的婢女,手里提着吃食盒子,来到沁心园对门的世安苑门口,同两个守门嬷嬷打招呼。
“这是厨房新做的扬州糕点,实在是做的有些多了,吃不完,放着过了夜味道就差了,这便顺路带过来给两位嬷嬷尝尝。”
清风说着,把食盒递过去给嬷嬷。
两个嬷嬷互相看一眼,一个嬷嬷抬手去接,另一个嬷嬷寒暄着说道:“清风姑娘何必这么客气?昨个儿的糕点还没吃完哩!今个儿又送来些,到底叫我们不好意思收了。”
客套话是这样说的,但是食盒还是已经收下了。
清风刚准备打听事情,却看见一辆翠幄青绸车从西面来,由两个粗使婆子拉着,速度很快的驶来。
车子停在了世安苑的大门口。
两个守门嬷嬷一个上前去打车帘子,一个借着打开的车帘子看见下来的是世子爷,立刻扭身进院子里去告知婉晴。
婉晴得知世子爷回来了,立刻领着香菱、若烟,雪雁和新入府的林菲,出门来迎。
婉晴走在最前面,香菱、若烟和雪雁跟在后头,林菲走在最后面。
五个丫鬟出了院门,又下了四节台阶,这才纷纷半跪下行礼。
婉晴道:“世子爷,安。”
若烟和雪雁也道:“世子爷,安。”
香菱故意挡在林菲跟前,半跪着,满是委屈又含着一汪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杨则善,柔声唤道:“世子爷。”
杨则善笔直的站着,双手负在身后,俊美无寿的脸上是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他沉稳睿智的目光越过众丫鬟,最终落在被香菱挡住的林菲身上。
林菲此刻正半跪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只觉得香菱能够挡在她跟前,竟让她多了几分安全感,也祈祷着杨则善能够看不见她。
下一刻。
低沉悦耳的男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凉凉响起:“你是不懂规矩,还是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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