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教司坊,大安帝国的政府机构,位于京都城西,楼高九层,是出了名的销魂窟,它隶属于礼部,拥有众多的乐师和女乐,这女乐又被称为官.妓,是被罚官员的妻女,纳入贱籍且世代连坐。
林菲原是没有想到,被打入教坊司才第四日,竟就被人赎了出去,而这赎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曾被她拒绝过的宁国公杨家嫡长子杨则善。
时值冬日,外面风雪交加,寒风凌冽,而宽敞舒适的国公府马车内,却是温暖如春,左右两个炭火盆子都亮着猩红的光,昂贵的银丝炭无烟无灰,却让整个车厢里都暖和了起来。
林菲来教坊司来的匆忙,走的时候同样匆忙,浑身上下便只穿着鸨母云娘让她登台时,专门定制的一套女裙。
一身红衣妩媚妖娆,两臂处是近乎透明的粉色薄纱,领口开的也很低,稍微俯身便可看见内里的绯红鸳鸯肚兜,妖艳的大红色裙摆长及脚踝,且右侧开出一条巨大的口子,稍微动一下腿,就能看见修长白皙的玉腿,脚下一双鞋头绣有艳色桃花的红舞鞋。
林菲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如此暴露身体的裙子,她抱着胳膊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双腿更是蜷缩着不敢动弹一下,生怕稍微一动,就露出了不该露的地方。
坐在车厢小桌案前低头处理公务的杨则善看都不看林菲一眼,便是把她当空气般的晾在角落里,他原就恨极了她,想着把她赎买回去,也不过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罢了,给她好脸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宁国公府坐落于权贵云集的城东,是开疆裂土且已死去百年的老国公受先皇钦命敕造且赏赐下来的住宅,第一代的老国公爷早已仙逝,第二代的宁国公也死去八十多年,这座府邸却完好的传承下来,供宁国公府的后人居住。
虽说中间几代的国公爷稍显没落,但是到了杨则善这一代,他科举夺魁,且入仕为官又深谙博弈之道,到底是平步青云,如今又有从龙之功,得了新帝的信赖和器重,连着国公府都派人重新修缮一新,如今雕梁画栋,亭台水榭,更显底蕴厚重,和主人的身份尊贵。
马车靠近国公府后,便渐渐放缓了速度,直到从宁国公府的三间兽头大门前徐徐经过,到了西侧的角门边,才终于停下。
这三间兽头标志的正大门平日里是不开的,唯有隆重场合或者接待极为重要的大人物来府邸时,才会打开,已示隆重与欢迎。
“爷,府邸到了。”外头驾车的车夫喊道。
这头车夫刚喊完,跟了马车一路的四个扈从,其中一个扈从取出搁在马车下面的一个马凳,摆在了车辕下头,等着车厢里的主子爷下马,而另一个扈从则对守门的婆子说道:“去喊一顶小轿来。”
守门婆子这便立刻去喊了车轿房的四个小厮过来,那四个人高马壮的年轻小厮扛着一顶上乘的小轿,脚下生风的快步跟在守门婆子身后,朝西侧角门跑来。
比起富绅之家的木顶小轿,或者四品以下官员的锡顶小轿,到了杨则善这个级别的一品大员,便可使用纯银做顶,轿盖和轿帏用皂的枣红色小轿,不准逾制且等级森明的大安帝国,在小娇上亦是有鲜明的等级划分。
“落轿。”听到外头的扈从喊道,车厢里的杨则善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竹简,然后拿起搁在紫檀小桌下的笏板缓缓起身。
他今日来教司坊来的急,便是连上朝的官袍都未来得及回府更换,那白玉笏板更是直接从朝堂上带进马车里,此刻握在手中,便又有些懊恼于自己跟个毛头小子一般,遇事太过急躁。
原是可以放了笏板,换了常服再去教坊司的,如何就失心疯一般,火急火燎赶去了?以后,便是以此为戒,切勿再犯!
杨则善暗自思虑一番,这才稳下心神,侧过头朝蜷缩在角落里的林菲瞧了过去。
“府邸到了,同爷一道下去。”杨则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漠凉薄,当然,他也确实做到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凉飕飕的,听的人直打寒颤。
角落里的林菲,抱着掩映在几乎透明薄纱下的双臂,慢慢抬起头来。
她及腰的乌黑长发被赤色的红绸扎起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随同一道垂落下来的红绸缎子,披散在只裹着半透薄纱的雪白后背和纤细肩头上,那如羊脂般白皙无暇的皮肤从半透薄纱和乌黑发丝里透出来,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比看全了还要惹人心痒。
杨则善心头一跳,皱着眉头扭过脸去,暗道,不知检点!
可明明如此不满和抗拒,却抵不住一句诗文浮上他的心头:蝉翼轻绡傅体红,玉肤如醉向春风。
杨则善再不去看角落里的女子,抬手欲取过木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再出去车厢,毕竟,车厢里有两盆炭火,到底不冷,可外头天寒地冻,大雪如羽毛般纷飞,可是冷的彻骨。
可是,当杨则善修长的手指快要碰到大氅的边缘时,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杨则善兀自掀开马车的皂帷,白底黑面的乌头靴已踏出了温暖的车厢。
他右手握着白玉笏板,身上穿着下朝后来不及换下的绯红官袍,袍子前胸补丁绣有祥云瑞鹤,领口袖口用金丝绣出祥云滚边,腰上一根图案繁复的金腰带,这是一品官员的朝服,象征尊贵和权力。
等在马车下的四名扈从看到主子爷立于车辕之上,他身高八尺,剑眉星目,鼻梁细窄而高挺,唇色绯红,及冠之年曾有京都第一美男子的享誉。
现如今二十有三,褪去了年少的锋芒后,如今沉稳有余,威严而不失俊美,是京中择婿官宦以及簪缨世家心中良婿的首选。
管家梁生这时也匆匆忙忙,从西侧角门掀了袍子下摆,跨过门槛而出,朝着杨则善的方向迎了上来:“世子爷,您回府了。小的扶您下来。”
杨则善把左手搭在管家梁生高高举起的手掌上,从车辕上跨下,踩着马凳来到了地面。
梁生朝角门门口落下的枣红色小轿一招手,那轿子四角的四个小厮立刻反应过来,把轿子前面下放后面抬高,梁生快步走上去,亲自给杨则善打起轿子的门帘,唤道:“爷,外头寒凉的很,仔细染了风寒,还请快快入轿。”
杨则善却没像往常一般直接上轿,而是对着马车窗牖的方向催促了一声:“还不下来?”严厉的语气似已经染上了三分怒意。
林菲在车厢里寻了一圈,到底在木架子上寻到一件戴帷帽的大氅,也不知为何就被御史杨则善给落在车厢里了。
她走上前去,尚来不及琢磨,便听得外头压抑着几分怒意的催促,这才立刻把大氅往身上一裹,又因大氅是男子所用,下摆过长,便只能双手提着下摆,掀了马车皂帷,从车厢里走出。
林菲站在车辕上面,黑色的大氅包裹住她娇柔的身躯。
风雪把她披散在后背的三千青丝吹起,她雪白的额头上点缀着金粉花钿,眉如远黛,眼眸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白净无暇的脸庞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俏的琼鼻挺拔的恰到好处,精致的嘴唇上是鲜艳欲滴的口脂。
握住大氅下摆的素手不沾阳春水般的葱白如玉,十指纤纤,美的简直不似人间女子。
竟是惊鸿一瞥间,把那车夫,那四个守在马车旁边的扈从,那个负责看守西侧角门的老婆子,那四个抬轿子的小厮,甚至是站在杨则善身边见过了些世面的管家梁生,把周遭的所有人,都给惊艳的屏住了呼吸。
杨则善倒是众人里最先回过神来的,他英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悦,然后微蹙眉头,低声道:“还不下来?”
主子爷的声音,成功的把周围所有被林菲吸引过去的目光给拉了回来。
管家梁生只觉得这小娘子长的惊艳绝伦。
“世子爷,这车辕委实有些高了,要不要喊府里丫鬟去扶小娘子一把?”管家同身旁的杨则善低声询问道。
“不用。”杨则善冷冰冰的声音压过呼啸的风雪,从枣红色小娇前头疏离而凉薄的传来:“你自己踩着马凳下来。”
管家梁生原就知道世子爷是个生性凉薄的人,且极其不近女色,如今二十三了非但没有娶亲,连个通房小妾都不曾纳过,甚至是城西青楼楚馆里容貌妍丽的清倌儿,都不曾碰过狎过。
没曾想,今日竟带了个绝色佳人回府,原以为世子爷终于开窍了,可又冷着张脸不让他喊个丫鬟过来扶着小娘子下车辕,看来……这小娘子即便进了国公府,也大抵是讨不来世子爷的欢心。
车辕上的林菲则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扶住车辕,又慢慢踩上马凳,这才好不容易下来地面,她提着下摆过长的大氅,迎着风雪,朝轿子前等候的杨则善走来。
等林菲走至跟前,杨则善已经弯腰钻进小轿里,临放下轿帘子前,他吩咐道:“你便跟在轿子旁边,随我一道回院内。”说完,便放下枣红色皂帷所制的轿帘,唤道:“起轿。”
管家梁生颇为同情的看了站在风雪中,琼鼻冻的发红的小娘子一眼,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这才高声喊道:“起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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