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只龙崽

绵绵还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见到小公主的样子。在极北之地，那座冰雪构建的高塔中。金发的公主美得像一场幻境。

        可比起冰塔之巅的初见，眼前这个小公主的面容显然要更加稚嫩和暗淡。像是美丽的宝石蒙了一层沉沉的污秽，再也显不出半分往日的璀璨和光辉来。

        金色的碎发很凌乱，遮掩了眉眼，深深浅浅地，在深蓝的宝石眼瞳中落下一片暗色阴翳。

        小龙崽呆呆地盯着他，

        红日灼烈的余辉漫天散落，那双蓝色眼瞳折着瑰丽的光影，映出了自己怔忪的脸。

        ——像极了初见时的那般。

        “”

        可是，不一样了。

        少年侧脸青紫的指印。几乎蔓延了大半张脸，最后落在唇角，折出一线刺目的红。绵绵怔怔地盯着少年脸上的伤，心脏就像是突然被泡在了泪水里，又酸又涩。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对小公主许下的诺言——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公主了。】

        【我会很厉害很厉害，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你要是跟我回去，以后你就是我最最心爱的珍宝了！】

        龙族重诺。

        他们承诺过的誓言，是死也要守护的。可是小龙崽食言了。她破坏了高塔，却没能保护好他。

        绵绵想哭。

        不是因为疼痛和害怕，是羞愧和内疚。

        ——她答应过小公主会保护好他的。

        小龙崽想要轻轻去摸一下，可指尖刚碰到一点就被少年用力拍开。

        啪！

        很清脆的一声，小孩白嫩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怕疼的绵绵第一次没生气。而这时，或许是刚才触碰到了伤口，少年正痛苦地皱起了眉，

        “唔。”

        他下意识捂住侧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喘息。

        “”

        可小龙崽再也没有心情欣赏，她张了张嘴，脑子却一片空白。她只知道，最喜欢的小公主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如果不是因为发烧无力，沈谬大概早就把这个讨厌的江绵绵推开了。原以为在天台能够躲开她，却不想正好撞见。

        此时此刻的少年，就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凶兽，浑身都竖起了冰冷而戒备的尖刺。

        “滚！”

        他哑着嗓子，眼底的厌恶和拒绝毫不掩饰。

        “”

        微凉的晨风徐徐掠过，整个天台陷入一片寂然。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小孩带着哭腔的道歉才轻轻响起——

        “对不起”

        她哽咽着红了眼眶，眼瞳漫起水雾。

        “呜呜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沈谬的助听器坏了，他听不清，于是只能看着江绵绵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口型。

        【——对不起。】

        她对他说，对不起

        此刻发生的事情是如此不可思议，沈谬怔住了。甚至于他仔仔细细地确认了很久，才不得不真的承认那真的是“对不起”三个字。

        少年皱起眉，戒备地看着她，企图从那张脸上找出哪怕一点恶作剧的痕迹来。

        小孩原本圆圆的大眼睛快要盛不住泪水了，密密的睫毛湿漉漉的，雪白的小脸晕开大片湿红，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淋了雨的海棠花苞。

        幼嫩，湿润，脆弱，

        不似作假。

        确认这一点之后，沈谬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很奇怪的感觉。

        他沉默地注视了她许久，可最终，沈谬什么也没说，脸上依旧带着寒冰般的戒备和拒绝，他用手肘支起半边身子，就要把江绵绵推开。

        可伸手的下一秒，

        ——啪嗒！

        有一滴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很烫，以至于让少年下意识蜷缩了手指。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啪嗒，啪嗒，啪嗒

        小孩豆大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胸口，把衣服都湿了好大一片。

        “喂，你”

        沈谬怔然抬头，话还没说完，江绵绵就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少年原本想起来，却被扑得一个踉跄，手肘没撑住，不得不又倒在地上。

        脊背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很疼。

        “对不起对不起小公主呜是我是我不好”

        小龙崽哭得特别伤心。就好像是，突然遇见了世界上最最最难过的事情，

        “是我来晚了”

        “是我是我没兑现诺言”

        “明明那天，是我说是我说要保护你的”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尽管江绵绵说了很多很多，可实际上，沈谬什么也听不清，只感觉有个暖呼呼，软绵绵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

        实际上，被人压在地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湿热的水意在脖间晕开一片，又一片，沈谬却奇异地生不出怒气了。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她抱着他，在哭。一直哭，一直哭

        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奶猫。

        可是，为什么？

        少年怔怔地看着天空，一时间，被她哭懵了。

        实际上，在沈谬的印象中，江绵绵是个很讨厌的小女孩。

        骄纵，傲慢，无理取闹。

        大抵应该算是，被溺爱宠坏的熊孩子模板。不过，沈子宸和高慧敏倒是很喜欢巴结她。

        对，巴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因为她的父亲是江淮生。不然沈子宸今年是上小学的年纪，高慧敏也不会非要把儿子转到了和江绵绵一个幼稚园。

        沈谬觉得可笑极了。只是，他唯一未曾想到的事情就是现在。

        以前那么讨厌他的江绵绵，现在不仅跟他说对不起，还窝在他怀里哭了好久，

        真是好久

        久到少年僵硬的肌肉都开始隐隐酸痛。

        不是沈子宸那种撒泼耍赖的嚎啕大哭，也不是像其他小孩那样害怕或是因为疼痛的哭嚎。而是艰涩的，悲伤的，内疚的，像是小兽一般的啜泣。

        “”

        沈谬突然开始看不懂这个孩子。他第一次抱或者说被这么小的孩子抱着。

        江绵绵抱着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贴上来，她哭得厉害，沈谬虽然听不见，但能清楚地感觉到幼小的身子在他的胸口轻抖，一抽一抽的。

        他的整个脖子和肩膀都被她哭湿了，很不舒服。

        陌生的触感让沈谬浑身僵硬，手臂悬在半空中，却不曾碰她一下。

        “喂”

        少年还病着，声音很哑，听起来又冷又凶。

        “你到底还要哭多久？”

        江绵绵顿时一僵，好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心爱的小公主压在地上。

        “啊呜对嗝对不起”

        她抽抽噎噎着，赶紧爬起来，然后去拉小公主的手。

        可对方依旧冷漠地避开了她的帮助，或许因为发着烧，他站起来的动作有些踉跄。

        入秋许久了，沈谬还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他看起来很瘦，瘦到让这件卫衣看起来显得有些空荡。少年面色不悦，甚至有些厌恶地擦拭着脖肩上的泪水。

        这样毫不掩饰的反感让小龙崽很受伤，她眼巴巴的盯着小公主，嘴巴瘪了又瘪，仿佛下一秒就又要哭出来。

        简单擦拭过后，沈谬总算把心里那点异样压了下去，他皱着眉扫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这时候江绵绵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把小公主的帽子给丢了。

        这一秒，小龙崽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不仅仅把小公主撞到了，丢了他的帽子，甚至还【差点】打了人家。

        打了人家！！！

        龙打公主？！！

        纵观龙族抢公主的历史，好像没有一只龙有这么渣的。

        呜，她给龙族丢脸了。

        绵绵心虚极了，抽了个泪嗝，也开始紧张地跟着帮忙找。

        可天台就这么大，又很空旷，什么东西都一览无余。如果地上没有的话，那就只可能是掉下去了。

        【掉下去】

        这时候，小龙崽突然想起来帽子去哪儿了，她心虚又懊恼，忍不住悄悄攀着水泥台往下面瞟。

        而沈谬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从天台上往下看，

        那只黑色的鸭舌帽正正好挂在下面一棵大树上，迎风飘扬，还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

        江绵绵：“”

        沈谬：“”

        少年当即冷冷横来一眼，寒气嗖嗖

        原本刚刚缓过来的小龙崽小嘴一瘪，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呜对对不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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