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白玄石被抓了，整个农庄沸腾了，油灯一盏盏被点亮，房门一扇扇被推开，空地上很快便聚齐了所有的将士
那里已经燃起了火把，火光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空地中央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四人
顾烨没有说什么，只是命人一下一下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囚犯
关于这几人真实身份的消息，很快便在人群中传开，不一会，人群便躁动了起来，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拼命往前挤，试图亲手手刃仇人
张光泰在刚才的抓捕中没有出上多少力，或许是尹裕兴实在被恶心坏了，听到梁霜月的呼哨声后便第一个冲了出去
如今张光泰坐在前排，脸上是熟悉的猪肝色，周围十米均能感受到那冲天的怒气值
突然，张光泰站了起来，走到空地中央，接过鞭子，亲自抽打了起来
他实在忍无可忍，再不抽，飙升的血压很可能会让他血管爆裂
抽了三下，林光年便过来了，张光泰像正在进行一场接力赛一样，将鞭子交到林光年手中
然后是赵志诚
然后是尹裕兴
然后是王俊荣
然后是彭总商
然后是……
柱子上的四个人早已看不出人样，只能看出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众人很有默契的只往最痛苦的地方挥鞭，也很有默契的避开了要害部位
不能抽死了，抽死了明天就没得抽了
顾烨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他甚至觉得享受，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进展，享受这将仇人的性命捏在自己手中的快意
黑色的夜掩盖了他眼底的殷红，也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他在这鞭笞和惨叫声中勾起唇角，任由眼神散发冰冷的光芒，也任由心底恨意如蔓藤般生长
其实，他有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割裂的怪物，在黎炀面前，无需刻意，正常的那部分便会占据主导，而一旦黎炀不在，不正常的那部分便会张牙舞爪
那是一头野兽，一头时刻叫嚣着要饮仇人血，食仇人肉的野兽，他曾经用冷漠来伪装，用沉默来压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彻底杀死
比如现在，他只是稍稍放纵了一下心神，那头野兽便跑出来叫嚣，他感觉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是激动的战栗，是怂恿他上前撕了白玄石的战栗
心神似乎到了狂化的边缘，但他没有在意，他觉得自己理应得到这片刻的畅快，就让他再多享受一下眼前的美景吧，反正只要见到黎炀，他便会自行恢复正常
只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火把跳跃的光芒映出的不再是血肉模糊的奸细，反而是两具烧焦的尸体
他从没见过那两具尸体，尸体也早已面目全非，甚至碳化，甚至呈现出被烧死才会出现的拳斗姿势
但他就是知道，那是他的父兄
自然而然的，他回到了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他们父子三人像畜生一样被关在囚车里
那个冬天，他的兄长被那些肮脏的人类打造成了一头只会撕咬的野兽
那个冬天，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父兄
他甚至透过火光再次看到了哥哥冲入火中的身影，以及父亲回眸时那愧疚又坚定的眼神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无助又病重的少年了，所以他试图将双手伸进火焰中，去拯救他的亲人
但除了被灼烧的痛苦，他什么都抓不到
一切似乎都是幻象，一切却又真实的让他无法呼吸
他开始分不清耳边的声音究竟是仇人的惨叫声，还是禁军的叫嚷声
仅余的一点神智让他用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唤回迷失在火光中的神智，试图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知道，他不能堕落到被野兽控制，那样他将失去他在这世上最珍惜的存在
所以他需要黎炀，那个与他拜过堂成过亲的少年是他的解药，他四处张望，黎炀，我爱的人，你在哪？
随即他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他直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安心的怀抱，于是他放心的闭上了双眼
熊熊大火的幻影渐渐褪去，他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也终于能听清耳边焦急的呼唤
他迷茫的抬起头，看见了熟悉的眼眸，只是此时，那双眼中盛满了泪水和担忧，他虚弱的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的汗
“我没事，刚才，好像出现幻觉了”
他没有掩饰，曾经他以为自己能压抑，但刚才的几欲失控让他意识到，或许，让一个人在滔天的恨意中保持理智，是一件比他想象中更难的事情，所以他需要他的少年，需要他的骄阳
黎炀其实一直坐在顾烨旁边，一会担心张光泰等人把白玄石抽死了，一会担心抽的不够狠，白玄石体会不到最强烈的痛苦，直到他察觉到顾烨的身体在颤抖
他试图呼唤顾烨，但顾烨却像被魇住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睛越来越红，面颊开始抽搐，额头也青筋暴起
之后顾烨茫然的伸出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再之后，顾烨又狠狠的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他吓坏了，但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掰不开顾烨的手，他只能无助的抱住顾烨
好在，身体贴合在一起后，顾烨渐渐放松了下来，但还未等他松口气，顾烨的话又让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幻觉？顾烨什么时候开始有幻觉的？
他想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明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烨，却还是疏忽了，这和那些整日说着我爱你，我心里只有你，却连爱人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他拉起顾烨的手问他：“能走吗？”
顾烨点了点头，一旦从幻觉中抽离他便恢复了正常
他转头对萧沐云交代了几句后便跟着黎炀离开了
离开前，他看到梁霜月正拎着一壶酒，斜靠在椅背上，边饮边冷若冰霜的盯着场中四人
如果忽略满脸泪光的话，或许会以为这是个无心无情的杀手
今夜，这个小小的农庄，注定与平静无缘
黎炀拉着顾烨去了一处草垛前，二人爬上草垛，黎炀坐着，顾烨枕着黎炀的腿
今日是个十六，恰逢满月
圆圆的银蟾在启明的陪伴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漫天的星辰也如精灵一般在夜空中闪烁
微风自浩瀚的苍穹中吹过，在不远处的池塘中吹起一圈圈涟漪，也吹来大自然最温柔的问候
远离了人群的叫嚷声后，静谧的夜让两颗躁动不安的心稍稍得到安抚
“什么时候开始的？”，黎炀问道
“第一次”，顾烨拉过黎炀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看到什么了？”，黎炀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了那场大火，看到了父亲和兄长”
黎炀没有答话，顾烨翻身坐起，因为他感觉到黎炀的泪滴到了自己的唇边，他伸舌舔去，没有咽下，而是直接吻住了黎炀
一个咸涩的吻却带来了安抚的效果，黎炀的泪水在唇舌追逐的过程中渐渐止住，顾烨起伏不定的胸膛也在津液交换的过程中归于平静
分开后，一缕银丝自相贴的唇间牵出，二人相视一笑，月光下的少年，即使狼狈，即使哭泣，也是此生最爱
更何况此时，对方的眼中还倒映着点点的星光
顾烨想，那里盛着的是只属于他的，落入凡间的启明星
黎炀想，顾烨大概是有些ptsd，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心理问题，陪伴和关爱都是关键
最重要的是，顾烨并没有对他隐瞒，有主动交流，寻求帮助的意愿，那么只要自己更加注意，只要他们共同努力，一定会很快便有改善
“以后多和我说一说王爷和世子吧”，黎炀说道
他想，不能一切都交给时间，勇敢面对才会加速伤口的愈合，或许这个过程会更加痛苦，但他说过，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所以，一份痛苦，两个人分担，那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好”，顾烨点点头，“炀哥也给我讲讲那个世外桃源吧”，顾烨再次躺到黎炀的腿上，闭上双眼说道
“那里啊，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没有战争，没有皇权，人人平等，人人安居乐业，那里有很多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科技和产品，比如，可以装下几百人在天上飞的钢铁大鸟，比如不用马拉，速度却比马快的带轮子的车，再比如，按下一个号码便能和对方通话的机器……”
少年清澈的嗓音因为心中的疼惜和怜爱而变得轻柔，月光下，一边轻轻抚摸着躺着的少年的发丝，一边娓娓的讲述着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这个时代人想象的极限，但躺着的少年却没有一丝的怀疑，他相信，只有那样的国度才能孕育出如此纯净美好的少年
他努力理解着，努力想象着，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几欲裂开的头痛消失了
他睁开双眼，望着月光下如水的面容，不知不觉间露出了笑意，这是他的解药，这是他余生都要守护的瑰宝
黎炀讲到地球其实不是宇宙的中心时，听到了顾烨轻微的呼噜声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茫然，难道要在这里睡一晚？虽然四月中旬的夜晚不会有寒风，不会下大雪，但没有棉被还是会冷
他一时有些懊恼，之前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屋，看星星什么的哪天不可以
突然，他看到了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赶忙闭上双眼，抓起顾烨的手许了个愿：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这颗流星，又有多少人在这原本充斥着悲伤和痛苦的夜晚许下心愿，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所以，看星星，还真的不是哪天都可以，同样的夜空，却不是每天都有流星出现
算了，就这样睡一晚吧，反正天也快亮了，只要搂的紧，不怕风吹起！
好在不一会，富强便找来了
黎炀比划了半天后，富强明白了，跑回去拿来了枕头和棉被
黎炀轻轻用枕头替换掉了自己的双腿，盖好棉被，钻进顾烨怀里，满意的闭上了双眼
远处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东方甚至已经现出了鱼肚白，空地上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失
在这同一片天空下，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又奇妙的相互交错：你之悲，我之痛；你之喜，我之乐；敌之伤，我之快；敌之恨，我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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