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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回:扫楼阁米芾成米市,遭排挤花椒要加餐


  第十九回:扫楼阁米芾成米市,遭排挤花椒要加餐
  如意把王嬷嬷等巡视的妈妈们送到山坡的台阶下,看着她们走远,礼数周全了,这才回去承恩阁。

  她摸了摸怀里的钥匙,王嬷嬷那句“若丢了什么东西,你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的”在脑子里阴魂不散。

  害怕也没有用,这是我的差事。

  我不丢就是了。

  短暂的惶恐过后,如意定下心来,她回到后罩房里,打开柜门,把针线盒找出来,取出两方手帕,打算在衣服里用手帕加缝了一个暗兜,把钥匙放进去。

  颐园给每个三等丫鬟都发放了两套冬衣,除了贴身的里衣袜子,上衣就是青、红两种颜色的大棉袄,下半身是黑色棉裤和红缎和蓝缎的马面裙,马面裙的裙底裙摆还圈了金呢。

  鹅姐叮嘱过,三等的小丫鬟,不要太扎眼,当差的时候,官中发什么,就穿什么。

  冬天袄不离身,如意就把青、红大袄的左前襟里布都用帕子缝了暗兜——大袄是交领的样式,左前襟压右前襟,形成倾斜的丫字形状,左前襟刚好在胸前,她就钥匙藏在这里的暗兜。

  若有人偷钥匙,摸她的腰间或许感觉不到,若有人把手伸进她的胸膛,她不可能不知道!

  钥匙落袋为安,如意包了头发,戴上袖套和围裙,带了抹布,水桶,鸡毛掸子等等,去打扫承恩阁。

  今天天气好,王嬷嬷叮嘱过要开窗透气。

  承恩阁一共五层楼,如意从第一层开始。

  取出怀里的钥匙开锁,推开门的一刹那,如意就明白王嬷嬷为什么要这样叮嘱她。

  油漆的味道太浓了!

  房子是刚刚修缮好的,应是好些天没有开过窗户,熏得如意眼睛疼,鼻子里充斥着一股酸气,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这股味道是如此强势,就像刚吃了生蒜的嘴里喷出来的口气。

  如意退开几步,就像夏天学潜水似的,先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然后冲进去一阵哐哐哐,先把所有的窗户打开,然后逃命似的跑了出来,才哼哧哼哧大口的呼吸。

  照葫芦画瓢,如意先把五层楼的窗户全部打开透气,一直到她去饭堂吃了中午饭,才有勇气进去打扫。

  再次进承恩阁,气味基本没有了,如意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要照看的地方。

  承恩阁这座五层的木制八角楼阁,里外涂的全是朱红色的油漆,没有任何彩绘或者填金,入目处皆是朱红色。

  如意从一楼开始打扫,由于一直关着窗户,里头没有什么明显的浮灰,还算干净。

  每层都有一扇门和七扇窗户,每个窗下皆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涂着黑漆,在红色的楼宇里显得分外沉静。

  是红楼、黑家具的配色,再别无杂色了,简单大气。

  朱红的墙面只挂着四幅黑白山水画,别无他物修饰。

  纯色的朱黑二色的确好看,但对于打扫的仆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两种光面的漆面很显脏,一丁点灰尘或者水渍落在上面,就能够看出来,在人眼下无处遁形,偷不得一点懒。

  难怪王嬷嬷说每天都要掸尘,打扫!

  如意用鸡毛掸子把桌椅的细小浮灰过了一遍——不能用湿抹布去擦,黑漆最容易留下水渍。

  地板不能用扫把——一扫就扬起尘土,桌椅又蒙上尘,她就白忙活了。

  得用墩布擦一遍。

  楼里有柜子,如意打开瞧了,柜子里有炉瓶三事,唾壶,杯盘等物,平日收在里头,等主人们登上楼阁时再摆出来。

  这样也好,这些东西不用动,打扫起来省事。

  如意关好柜门,提起水桶和墩布等物,去打扫二楼。

  一直到了五楼,如意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差事,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可算弄完了!

  如意坐在黑漆椅子上歇息,这时候喝几杯热茶,再吃两口点心该多好!

  可她是个丫鬟,要喝茶还要自己回去烧水。

  如意累得不想动,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湖景发愣,她登高望远,入目之处,是碧青的长寿湖。

  据说,以前的长寿湖没有这么大,第一个主人石家人在这里建宅邸时,发现湖里的泥土就很适合烧砖,就干脆就地取土建砖窑烧砖盖房子,就这么挖呀挖呀挖,湖越挖越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长寿湖的湖畔的两岸,全是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沿着蜿蜒的湖畔差不多有十里,这地方就叫做十里画廊,像一条首尾相接的巨龙,把偌大的长寿湖都圈起来了,乃是颐园最注目的景色。

  连画里都没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我却住在这里。

  如意安慰着自己,累就累点,好歹开了眼界。

  歇了好一会,瞅着起了暮色,快要天黑了,如意把窗户一扇扇的关上。

  关窗的时候,如意无意中瞥见红墙上山水画的字,她识字不多,只认识账本和年历书上常见的字,在生活上是够用了,但山水画那些字龙飞凤舞的,像是神仙跳舞,她就更看不懂了。

  但是有一个字,她是认得的,就是“米”字。

  虽然年历上没有这个字,但她每天都吃这个嘛。

  难得有她认识的字,有了兴趣,就每一幅都细看起来了。

  如意发现,这些山水画的共同点,除了有“米”字,下面还有一个字,她不认得,上面是个草字头,下面是个“市”字,

  年历书上头会写今日宜开市什么的,她就知道这是个“市”字,可市上面加个草字头,组成一个“芾”字,她就不认得是什么了。

  各位看官,其实画中的署名是米芾(念“福”),宋代著名书画家,草字头的下面其实不是市字,而是一竖到底,没有一点,是巿(念“讣”),但是以如意的学识,她看不出这里头细小的区别,所以将错就错,叫市(念“是”)了。

  如意想:每一幅画都有这两个字,这应该是叫做米市的人画的——如意没有去学堂读过书,识字有限,在她模糊的认知里,实在不认识,认字就认半边。

  这个米市真是了不起啊!

  他的画应该很值钱,因为王嬷嬷说过,我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的呢。

  各位看官,其实王嬷嬷还是把事情往小了说,怕吓着这个小丫鬟,米芾的山水画,别说如意一家人了,就是把整个四泉巷里的奴仆加起来,也不够赔的呢!

  而这样珍贵的画轴,承恩阁里,每层楼都挂了四副,一共二十副米芾山水画图轴!

  随便拿出一副,就够一家人几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当然,此时此刻,正把一层层楼里七扇窗户关起来的如意是绝对不知道的,毕竟在她看来,画画的人叫米市呢。

  如意去饭堂吃晚饭的时候,还和胭脂津津有味的说了今天的见闻。

  “这个叫米市的人,画的真好。”如意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嚼完了,喝了口汤,继续说道:“虽然都没有着颜色,但是比有颜色的画儿还好看呢。”

  胭脂很好奇,“怎么个好看法?我们去赶集买年画的时候,有颜色的画比没有颜色的要贵,到了颐园,怎么还反过来了,挂的都是没有颜色的画。”

  如意此时吃了个八分饱,也不着急往肚子里填东西了,她眯缝着眼睛,细细品味着饭菜的滋味,就像在品味名画,说道:

  “就是你看的时候,是没有颜色的,只有黑白色,和不是很黑的黑,和不是很白的白,但是呢,你的脑子里就会情不自禁的给山水上色,魂魄从□□里飞出来,入了画中,魂魄在里头飞呀飞呀,画里头没有的东西,你脑子里都能想象的出来。”

  看着如意如痴如醉的样子,胭脂轻轻拧了她的鼻子,笑道:“醒醒,我看你的魂还在画里头飞呢。”

  “可不是。”如意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了,“今晚大概梦里也在里头飞呢。”

  两人都趴在桌子上笑,旁边桌子吃饭的丫头纷纷转过头看她们。

  胭脂也聊了她今天的差事,“……我喂了仙鹤,才知道仙鹤这种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是要吃肉的呢,而且吃的比我们还好,冬天的泥鳅比肉还贵,一喂就是半篮子,还要把鱼的骨头晒干磨成粉,掺和在白菜里头喂。”

  两人正说笑着,饭堂进来一个人,正是花椒。

  花椒见到如意,就过来寒暄,“如意,吃饭呐。”

  “嗯。”如意点点头,“这是胭脂,也是我们四泉巷的姑娘。”

  花椒是外头当小姐养大的家生子,她只是跟随母亲花大嫂时不时去西府二门里花姨娘那里问安,二门里头当差的丫鬟认识一些,胭脂这种二门外头的家生子一概不认识。

  若没有鹅姐的这层关系,花椒和如意也不会相识。

  花椒胭脂互相见了礼,在外头,胭脂只配给花椒当丫鬟,但进了颐园的门,大家都是一样拿五百钱月例的三等丫鬟。

  如意说道:“花椒姐姐,大厨房的人早就把饭菜送到你们松鹤堂去了。”

  如意的意思是饭堂没有你的饭,小心碰壁。

  花椒说道:“是送过去了,可是我……我有点活,耽误了吃饭的时辰,轮到我上桌时都是些剩的、凉的,吃了担心肚子不舒服,就过来饭堂吃口热乎的。”

  看样子,花椒在松鹤堂着实不顺,被人下了绊子。

  但是花椒这种副小姐长大的家生子,着实轮不到如意胭脂这种底层家生子去同情——松鹤堂的好差事她们都挤不进去好吧!

  如意说道:“你去吧,不过要给打饭婆子意思一下,今天的冬笋炖肉很不错。”

  花椒去了打菜的档口,里头的婆子打量着她,“看着面生,你是那个房的?”

  花椒说道:“松鹤堂。”

  ”松鹤堂的份例早就送过去了。”婆子赶苍蝇似的摆着手,说道:“走吧走吧,我们这里只管别房的饭,个人吃个人的份例,都像你们这样来蹭吃,谁来填这个亏空。”

  刚才如意已经提醒过她要意思一下了,花椒笑着塞给婆子一吊钱,“妈妈行个方便嘛。”

  那婆子收了钱,态度立刻不一样了,那碗冬笋炖肉,使劲往里头堆肉,都堆出尖了!

  刚才如意来打菜的时候,这个婆子的手抖呀抖呀,愣是把勺子最上头的一块肉给抖下去了!

  花椒端了四碗菜过来,说道:“我也吃不下这么多,你们也一起吃吧。”

  如意说道:“多谢花椒姐姐,我们刚刚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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