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菡萏五
应富县父老乡亲的促生与丰产,她缺了一两日工。周劲不知缘由,但随她去,也见了一次绿畴如画,翠波摇翦的乡野之景。极土是不见水稻与白鹭的,只能见雾凇与雪狼。
她与何蓂玩得欢快,因何蓂植物系自然灵,也能帮一把手,譬如给她补充元灵,或稍稍给秧苗加速生长。周劲却百无聊赖,他一次带两个“孩子”,有些不适应这股欢乐的氛围。
来时,只听族长与他说“小夫人最沉着稳重,间或尖利刻薄,想你也没‘福气’见到,宽心就是”。
他只见识过一次苛刻,却没见半分沉着,似全是少女心性。
午时,西方仍是大朵大朵白云,东部却黑云密布,风雨欲来。
“小夫人,回去了。”他握着一把十八骨伞,站在田埂上与她说。绿茵茵的水田里,她正弯着腰抓苗根,倒是何蓂应了一声:“哦!”
小夫人忽地抓起一只草鱼苗,笑吟吟地递给何蓂,何蓂“呀”了一声低头去看。二人一点视线没分给他。
她们没有要回去的心思,周劲只能等着。他可以猜出一星半点小夫人这会儿的心思,当然族长也行。任谁昨晚待在船上,都能听见那呜咽的,似乎要与夏风一道飘向西北荒漠的哭声。
绵软、羸弱、丢脸。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的落在伞面上。周劲一把伞遮三个人到底是困难,她用袖口擦了擦手上的泥水。去水田主人家知会了一声,还是回去扈县了。
今天的海上宫出离的热闹,上上下下都是金簪锦衣人。荇之却一双草鞋、一身黄泥,下马时,感觉有些局促。偏过头看周劲,他却是十分坦然。
何蓂也坦然,牵着荇之“哒哒”的上了船。
“去富县了啊?”周姑从二层栏杆上向下看她:“主君给小夫人新置了几套衣衫,您快来看看。”
“嗯,怎么这样多人?”荇之朝周姑点头,又问周劲。
周劲起先没有应,待她走进屋,才开口说:“主君去李府赴宴,说了两句。”荇之感觉十分奇异,她一直以为拓拔濂是没有长嘴巴的:能动手绝不说话。又问:“他说了什么?”
“你问周劲,何不问我?”
荇之回头看见拓拔濂,竟觉得鼻子酸酸的。她眨了眨眼,问:“你说了什么?”
却见拓拔濂对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笑了笑。他是很冷淡肃穆的长相,一双碧眼笑起来却叫春暖花开:“楚油之事,关系徽合二州,不能轻易决断。明日再来吧。”
那个似是叫“楚油”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走投无路了,一把抓住拓拔濂的衣袖。在荇之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扫飞至乌江上。
她匆匆走向前几步,却被拓拔濂拦住。
尔后,只见一个浪花平地拔起,竟把一个大活人生生吞进了白茫茫大江之中。
荇之只觉得跟在他身边,迟早气背过去。一时间伤春悲秋都没有了,只有怒气:“这人是谁?”
“寿阳问得太多,先满足一下我吧。”他一把牵过她,裹住寒霜似的手:“玩闹归玩闹,把握好分寸。受寒了就把你关在海上宫。”
跟着他走,见他打开橱柜,露出几套颜色鲜艳繁杂的衣衫。料子手感细滑,松手时便流水似的落下。她偏过头,问:“满足你了。你在李府说了什么?”
拓拔濂轻轻扭了一下她的耳垂,命令道:“换一身,给我看看。”
周劲一直认为,主君对寿阳的喜爱,很有几分舐犊情深的味道。否则无法解释霍萩穿着雀金裘他不看一眼,而何荇之沾了一身泥土他还巴巴的赶上去赠衣。
五匹从提海尔岛运输来的“软黄金”,姑州的绣娘们加急熬了十几个通宵制成了五件夏衣,两件春衫,三套寝衣。
其中过程,只字不提。
荇之有一种清冽干净的美,这是天地间独一份。所以在制衣的过程中,拓拔濂没有干涉衣衫的颜色,他让绣娘自由发挥了。
她随手一拿,拿的又是一件尤其显年纪的海松绿。自觉不会好看,走出来时,他却凝住了眼。
“嗯……周劲,现在去写信,请尤斯不要急着离开提海尔,小夫人在长身体,很缺衣服。”
周劲点头,顺手把何蓂拉走了。
“你在李府说了什么?”
“我说,”拓拔濂低下头看她,一时有些移不开眼,弯腰刮掉了她耳边的泥:“为了安抚他们,我说,我不会轻易出兵,因为寿阳是白顶塔的女主人。”
荇之一时缄默,又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个男人?”
“船上出现一个金窟窿,一定会沉没。他想给我的‘海上宫’凿出一个金窟窿。”他说完,低下腰又抱起了寿阳:“好了,今天看过你的比赛,我觉得你的身体强度很差,中途,小腿抽搐了许多次。”
“那是因为灵压,与体质无干的。”
“灵压会导致异种灰暗,对元灵的操控能力减弱,与小腿抽搐也是无干的。”拓拔濂握住她的脚踝,怪道:“玉米杆似的。”再往上一撸,果然小腿上青青紫紫。
她小腿无力纯粹是被踢的,贺狩犀牛似的拱,她不软谁软?
濂让她靠在架子床上,腿抻直,利索的把她的裤脚都扒上去,撬开一瓶凝脂膏,一边倒膏药一边问:“知道怎么往七阶升吗?”她点头,说:“多契几个自然灵。对了,你是怎么契自然灵的?”
“不,契一个耳山便够了。宋邳给你那本元和记,关于耳山的内容,背给我听。”
荇之做学生,是十分听话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便拣知道的背:“耳山……有赖蓂积土而成。蓂固辛劳,因山遇天火而泯于世。耳山之耳,在于果饵……尤感欣悦,耳山不知寒热,时人四季如春月……无大旱雷暴之遗毒,惟三春泉清之美景……”她磕磕绊绊的背着,背得其实很好,却红了脸,脚尖也微微蜷起:“我记不得了。”
“可以。”他把药均匀地抹好,让她背过身趴着:“所以,你觉得耳山的作用是什么呢?”
她说:“大约是恢复体力,消除疲惫一类的。”
“不止。”他细致的涂着药,突然传来敲门声,她浑身紧绷,头深深埋进枕头里。他的手却仍然不急不缓的游走在腿窝附近:“进来。”
“主君,蓂荚泥好了。”
“放下吧。”
拓拔濂把她的伤整理好了,由着她急急地爬起来,也不责怪:“宋邳不敢教好你。六进七确实要多契自然灵,七进八却是要废灵契,专养一个,八进九是择道。”他没有再推,反是说:“六进七那一遭是废棋,我也不知谁写的。”
“把这碗蓂荚泥吃了,日后比赛多听何蓂说话,培养灵感。”
荇之确实没有听过这些。宋邳教她,多是让她看书。但他也会像拓拔濂,指一条江,一片湖,一座山,叫她背,再问她若有自然灵,该是何种模样。她学得很轻松,他不是不敢教。
舀着苦味浓厚的绿泥,生生吞咽下去,不知何故有些难过。
一颗阿胶枣被塞进了嘴巴,甜得人灵台混沌,她下意识的轻声抱怨:“好甜。”
“不要胡思乱想,吃完。”
拓拔濂距她太近。她一低眉,一咂嘴,一掀眼皮子,一蜷脚趾,他便知这小女娘在想什么。有些时候,他恨不得直接喂她吃下离魂散,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泪眼婆娑时有多招人疼。
荇之吃完蓂荚泥,觉得困顿不已,昏昏沉沉间便睡着了。
一连四五天都是如此。比赛一结束便回海上宫,他会准备热腾腾的甜汤和蓂荚泥,哄着她用完,之后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
直到一日比赛前,何蓂问她:“去富县吗,我都发霉啦。”她愣在了原地,回想一下时间,她竟然不知今日是六月几日,又有多久没见到那些面如土色的老人家了。
当日是七月三日,单人赛十六进八。
结束后,她下意识的去看周劲,又有意识的去逃离: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她不想回去。
正巧,她看见李玄黎等一干人向她走来。忙拉着何蓂向他走,会和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拓拔濂的监视与汤药并没有让她更健康。肉眼可见的,她更苍白,也更茫然与易碎。李玄黎皱了皱眉,说:“有何可道歉的,这本是阿父做的不对。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否则这个桂冠会是我一辈子的耻辱。”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看见不远不近站着的周劲,心便陡然战栗起来,只迅速地说:“好的。”
“说起来,要去李府玩吗?上次给你递金笺,听说你病了。”
荇之像一条终于进入荷塘的鱼,眼睛都亮了:“去,我和何蓂一起。我去和周劲说。”
周劲没有理由拒绝,一来,这不是她提议的;二来,她并没有拒绝他的监视。
当然是监视。
主君怎么可能让他的莲花儿一个人被烈日暴晒以致枯干,能让她走出海上宫,都是看在近来很忙委实抽不开身的份上。
周劲太清楚这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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