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Lisa【06】
庞萌萌白日在街上蒸晒一天，晚上又吹了半宿凉风，再加上思忧过度，倒在路边。
感冒发烧，轻微肺炎，并无大碍，医生吩咐静心修养，莫要费神，先留院观察两日。
大半夜，庞萌萌不想打扰方梓梓，说对方明日有重要课程，坚决拒绝联系姐妹，于是，唐年年主动留下来照顾病人。
师父留下熬夜照顾病号，徒弟没理由回家睡安稳觉。
白亦琛给父母打电话说明缘由，也跟着留在医院。
病房留给两位女生，白亦琛跟谈歌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休息。
白亦琛淡淡瞥一眼对方，“一个邻居，一条狗，你倒真舍得牺牲。”
谈歌默了片刻，才回：“白亦琛，你人生中是否有过遗憾，你心里是否有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即便不能挽回，也要做些什么，否则备受煎熬，不得安生。”
白亦琛侧头，走廊的灯照得谈歌脸色略显苍白，紧抿的唇，深锁的眉，无一不再诉说，对方的压抑及苦闷。
窗外天色黛蓝，黎明即至，方梓梓急匆匆赶来医院。
姐妹电话打不通，她只好联系了谈歌。
谈歌瞒不过去，说出实情。
方梓梓取消了当日的网络直播课程，执意留在医院照顾萌萌。
唐年年从病房出来后，神情恹恹。
白亦琛将新买的豆浆递过去，唐年年心不在焉喝了几口，打个哈欠，说困了，要回家。
到了上班高峰期，又是医院附近，几乎打不到车，唐年年寻了个无人的死角，打算提灯回家。
见身旁还站在白亦琛，唐年年握上对方的手，“我送你回家。”
白亦琛张了张口，最终嗯了一声。
先前，唐年年送白亦琛回家，总要对着他的卧室东瞄西晃打量几眼，可这回，一点兴趣都没有，送完人之后，又提灯原地消失。
熬了一晚上，唐年年困极了，回了小阁楼，倒头睡了，却睡的极不安稳。
梦里反反复复，是医院内，庞萌萌与她说话的一幕幕。
打着吊针的庞萌萌，安静坐在病床上，床头的蔬菜粥凉了，她仍旧没胃口。
她将下巴埋入膝盖间，梦呓似得说，lisa消失的第二夜，她做了个梦。
lisa死在一间废弃的厂房大院里。
头被砸得血肉模糊，岩灰地上淌了好大一摊血。
唐年年听后，剥了一半的橘子掉了。
谈歌不忍心将事实告之庞萌萌，只剩一种玄幻的解释了。
亡灵托梦。
说完这个梦，庞萌萌抬起埋在双膝间的下巴，虚弱一笑，她说梦是相反的。
说明lisa现如今安然无恙。
满是消毒水的病房内，庞萌萌跟唐年年说起与lisa的日常点滴。
那年，她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出了车祸。
头部受伤，压迫了神经，自此失明。
刚开始家人瞒着她，说她只是暂时看不见东西，待脑中淤血散了，会渐渐复明。
她努力康复，积极配合，日复一日，她的世界仍是一片漆黑，毫无复明的迹象。
直到她偷听到母亲与医生的对话，她才知，她的未来再也见不到光明。
她绝望，疯狂，摔东西，大哭大闹，拿往日最爱的雕塑刀划胳膊，她的妈妈整日整夜守着她，一分钟都不敢离开，就怕她想不开。
家人为她找了心理康复师，再加上亲人朋友的关怀，她的情绪渐渐平复。
只是，她对生活，仍提不起什么兴致。
一场意外，失去光明，这种痛无法言说。
她变得越发沉闷，整日宅在房间里不见人，想着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
唯一的活动，是母亲陪她到小区对面教堂的小花园里晒太阳。
她能听到花园上空鸽子飞过的声音。
牧师讲经后，路过教堂花园，对她母亲说可以牵一条导盲犬陪伴女儿。
lisa刚到她家时，还是个半大不大的狗，有点黏人。
她摸瞎去哪，lisa就去哪。
她站着，它陪她站着，她坐着，它就在她身旁卧倒。
她去教堂的小花园一坐就是半天，lisa陪她半天。
她不吃饭，lisa就陪主人挨饿，哪怕有小孩给它火腿也不吃。
潜移默化，静静陪伴，lisa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伙伴。
lisa为她导路，做她的保镖，每天早上定点叫她起床，晚上定点叼拽她的衣裳催她上床休息，她也渐渐把心里话说给lisa听。
失明后，有些话再不能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怕家人朋友听了为她担心，还有一些她不想外人知道的小情绪小秘密。
无论她说什么，lisa都静静听着。
有时说多了，她会摸着对方毛茸茸的脖颈，问一句lisa在听么。
回答她的，往往是几声热情的狗吠声。
她学习盲文，喜欢靠在墙角的软垫上读一些感兴趣的书，有时读着读着会睡着，醒来膝盖上覆着lisa叼来的毯子。
她习惯性地抱抱对方温暖的脖颈，脸埋进米白色的颈毛里，lisa就欢快地摇起尾巴。
她心情沉郁时，lisa总能感觉出来，于是跑到她身边蹭来蹭去，舌头在她手上脸上舔来舔去，直舔得她咯咯直笑。
lisa的陪伴，让她有勇气重新面对黑暗的世界，她开始由lisa带着出门，进商店，住酒店，坐公车，甚至去郊外呼吸新鲜空气，采几朵看不见颜色的花。
她说她虽看不见颜色，但一定是最好看的，因为是lisa选的。
她摸到一束野花就问，lisa这个好不好看，lisa哼一声表示不满意，若是汪汪直叫，表示喜欢。
她把采来的野花带回家，插在窗台的花瓶里，待花枯了，就带上lisa重新去采新的。
因为失明，每次遇险，也是lisa凭借聪明勇敢救她于危难。
厨房的油洒了，lisa及时叼住她的裤脚，阻止她前进。
车子来了，她来不及躲闪，lisa会不顾一切冲向车前，直到车主刹住车子。
一次，听音乐会回家的路上，下了雪，她不慎跌倒，崴了脚，手机也摔碎了。
雪夜人稀，刚好那段路即将施工，放了禁止通行的栓子，几乎无人踏足。
lisa迎着风雪跑开，好一会，叼拽住一个交警的库腿脚赶来救援。
那次，lisa受了很严重的伤，头被石头砸破，一条腿被打瘸，肚腹和背后有刀子的划痕，甚至脖颈处少了一块皮。
好心的交警调了监控，lisa见人就叼住人衣角拽，路人不明所以，纷纷出手打它，脚踢，棍子，扫帚，水果刀，玻璃瓶，甚是烧开的水，通通往lisa身上招呼。
lisa身受重伤，仍不放弃，一个路人一个路人试探，一顿揍一顿揍挨下来，最终瞄准路边指挥交通的交警，最终送倒地的主人回家。
lisa住了七天宠物医院，缝针的时候，疼得厉害，它汪汪叫唤时，见主人流泪了，然后就一直忍着痛不吭声。
医生连连夸它聪明又坚强。
庞萌萌接过唐年年剥好的橘子，哽咽道：“lisa是我的拐杖，我的导向师。它更是我的朋友，家人，恩人，爱人，是我离不开的眼睛。”
唐年年听得愈发难受，弱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lisa再也回不来，你可以再找其它导盲犬。”
庞萌萌回答很自然，“它是无可取代的。我不会再找其它导盲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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